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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7-7-21 07: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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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汉堡中央火车站的棚顶和顶外的天空一样阴霾。站台上阴风恻恻,周围的人都拉紧围巾。我手里摇晃着干瘪的睡袋而PAUL两手空空荡荡。我准备在沉默中倾听火车进入隧道时的风声呼啸。
继续摇晃的火车上PAUL保持沉默,漠然扫视窗外平直不断的田野。一种若有若无的干净的古龙水味道纠缠着一抹淡蓝的颜色徘徊在我的视线周围,提醒着我,PAUL在这里。和我坐在同一班火车里,开往同一个方向。
昨天傍晚夕阳中PAUL的目光非常温和。他曾经注视着我,似曾相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西西簌簌:“PAUL,你跟我走这一趟,有什么话想说吗。”
PAUL仿佛没有听见我说的话,而是看着窗外的景色自言自语:“很绿。”然后他回头看我,歉然笑道,“我是说外面的田。”
我说你知道我在国内的时候学的是什么专业吗我也是学医的。
PAUL再度有些诧异地沉默。
我说可是我对这个感到厌恶。
PAUL漫漫地微笑起来,缓缓地说:“很多年以前了......我刚来这里。还是春天。十分的令人困乏。而且显得浮躁。我其实不读小说......可是这里国学贫瘠。我把一本略有名声的文集翻得一页一页掉了出来。那个女作家就是学医出身,她书中类似科教的鲜血淋漓,的确有些令人触目惊心。”
我说我自从开始解剖就开始担心自己时刻站在濒临变态的边缘而毫无知觉。
PAUL哑然失笑,说那样也好,你就会象那个女作家一样终身在头脑中保留一块分裂过的土地。
我说没错她其实就是匕首投枪以笔自卫依靠把多年来经受的残酷折磨转嫁到读者心理聊以自慰。
PAUL说:“你想说......这种嫁祸无辜的行为值得深恶痛绝。”
我说我当时在为自己的将来不寒而栗。
PAUL表情当中轻缓地滑出了一点微笑,然后非常开诚布公地说:“是么?我昨天在街上死命拉住一个非要嫁给鬼子的女孩的时候,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为她的将来不寒而栗。”
我说你有没有看过一本小说,叫做NINA。NINA说一生中从来没有爱过。这并不是说没有人爱她。而是她从来没有爱过。
PAUL说:“我都觉得你挺恐怖。”
我诧异。
PAUL说:“我怀疑你是不是已经分裂了什么地方。”
我嗤之以鼻。
PAUL收住微笑,漫不经心地说:“这种情况太容易出现了。你这么以为,是吗。”
我说:“所以我有时候觉得恐怖。”
PAUL似乎享受我们莫名其妙处于死循环状态的谈话。在我以为循环告一段落的时候PAUL突然说话。他说也许是比较恐怖。对重视她的人来说。
我们在火车站分手。我不知道PAUL去哪里。我没有问PAUL准备停留几天。我和PAUL之间没有相互汇报行踪的必要。PAUL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告诉他他要离开的时候可以通知我以便我跟他道别。我拎了睡袋回到租住的地方,一件没有阳台和落地窗的房间。
PAUL在短暂的时间内杳无音训。而我,在潜意识里清楚地知道,他比我更熟悉这个城市的一切细节。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能干。在PAUL消失的日子里我工作的效率空前提高。那态度是闷声不响的,是拼着死命的。
夜班之后的时间是异常的无聊。我租住的地方电脑坏掉。夜变得更加漫长,我了无生趣。
我的婚姻中介打电话给我让我继续去见下面3个打算真的或者假的娶我的鬼男人。我没有推辞并且在见面的日子里痛快爽约。我一边奋力洗着铺天盖地的盘子一边为了逃学一般放别人鸽子的快感欢欣鼓舞。
一周过去。
周六的时候我在凌晨5点中准时醒来。醒来之后我奇怪为什么闹钟没有叫我起床上班。10分钟后我明白今天是不必早起上班的日子于是对于无法继续入睡表示深刻的绝望。不必出门的结果是我无法看到晴朗的夜空之中月亮落去后明亮得令人悲伤的北斗七星,而仅仅怀疑是不是大气污染造成这里的鸟叫声没有我原本上学的小城来得洪亮。在鸟叫声中入睡的习惯大概只能属于独居了几个世纪的旅客,他们有充分的本领把生活过的颠三倒四毫无对他人的顾及同时对于漆黑夜色中游离的冷静和孤单有着变态的熟悉和恐慌。我身边十平米之内没有出现过有温度的男性生命体,这一发现经常使我冻僵在每一个夜未央。
PAUL曾经那样长久地注视过我。他的目光淡漠而敏锐,可以在似有似无的温情里凌厉地刺探到对方的潜意识深处。PAUL注视我的时候曾经给予我如此大的压力以至于我怀疑他是否在希望捕捉我的灵魂。我谨慎地怀疑,倘若他是一个侦探这个世界上的犯人就会变得不太幸运。然而,PAUL并没有追问我的方向,一如我无法猜测他此刻驻足在这个城市的什么地方。然而他尚未打我的电话。也许这说明他仍然徘徊在我周围的某个角落,并在午夜或凌晨的空气中和我一起努力地呼吸。
我突然非常想去看看那个著名的皇家园林。
HANNOVER有一个过去洲立皇宫留下的宫廷园林,远近小有些名气。我企图在绿荫之中寻找一线生机于是培养着无比的耐心,任务一样观赏景物,并且感到毫无头绪。在修剪得异常平齐的林阴之间没有任何意外的发生,我正淡然百无聊赖,却突然在菩提掩映之下群群塑像之中惊悸地发现一抹异常耀眼的淡蓝色光线,柔和地在我的身畔发光。
我竟然和PAUL相遇。
PAUL看着我的神色一如既往。
我出人意料地镇定。
PAUL带着探询的微笑,似乎已经观察了我很久。
我立刻堆起正常生活中面对芸芸众生的微笑,似乎他的出现非常平常。
PAUL在我面前站住。他轻轻地,用使我发抖的眼神打量我的周身。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口吻说原来每天表示在脸上的平静只是为了撩以自慰或安抚对方。
我坦然地回望PAUL。这个清瘦而安静,有着淡定的目光并且在目光最深处纠缠着惊涛骇浪的人。他波澜不惊。
PAUL打量我的微笑。然后他说:“你这样的微笑很敷衍。”
我说这属于我的常态。
PAUL说你一分钟前还不是这样。
我说我一分钟前是什么样子?
PAUL说你在林荫之中突然闪现,目光如炽,看任何东西都是死盯一眼似乎蓄意放火。那个架势令人心惊肉跳。还好你恢复常态的能力超强。
我不禁失笑。
园林里的所有松类都修剪得失去了上冲的尖端。无头松树横行纵列,严禁而固执地铺陈着理想中的迷宫。我和PAUL穿梭其中,只觉昏然不辩阴阳两界。
PAUL突然说我没想到......你原来都很能干。
我说我又没放火。
PAUL缓缓地沉默了一下。说我看到你在餐厅上班的样子。
我有些无语。那个样子应该是很狼狈的。那些从餐桌上撤下的盘子摞到半人高。我每每歪出跨部顶着那摞盘子的底,好让白色的柱子斜倚在身体一侧。
我只好说OK那就是说你看见盘子里剩余的汤汁顺着我的脖子缓慢倾泻而下。
PAUL微微笑起来。
我几乎感到愠怒的瞬间PAUL说所以你知道吗。刚才看见你在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很轻松。
我想Paul说这个话大概是来自一种瞬间的感慨。他似乎也曾经由于一种瞬间的感慨在大雨滂沱之中凝视过我的眼睛。
PAUL跟我清浅地闲谈,话语在我耳边来回荡漾。我予以配合,恰如其分。我看到我和PAUL之间不知道何时垒起的隔障,一如无头松树的墙,盲目而无望地横亘绵延,伸向远方。PAUL和我在雕塑群中循环徘徊。能够谈及的话题在另外一个生疏的迷宫里循环徘徊。我盯着那些面目模糊的汉白玉雕像,问他说:“这些人都是谁?我一个都不认识。”
PAUL不紧不慢地停步在一尊雕塑的面前:“比如这个,这是李斯特。”
我掉过头。感到突如其来的一种烦躁。我径直向出口走去。李斯特?李斯特是谁?他关我屁事?这些人通通都关我屁事?
之后我转身。我鼓起勇气看着PAUL疏远而温柔的表情。我想说你关我屁事。但是PAUL纠缠在目光最深处的,一点点无表情的悲哀,堵住了我几乎脱口而出的怒气。
我用一种几乎叹息的口吻对PAUL说:“PAUL......你跟着我来这个城市,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PAUL悠闲地跟上来,轻声说回家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顺从地跟随他声音的牵引。并且对于前进的方向感到无所谓。PAUL用一种包容一切的悲天悯人走进我生活的范围之内。然而我的直觉无数次清晰地对PAUL进行着置疑。我不明白,他这样一种身份,地位,学识,年纪的男人,究竟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理由,会跟随一个比他至少年轻十岁不是医生不是律师也不是保险经纪人的女孩来到她所在的地方来浪费时间。
晚上的时候,我和PAUL没有分开。我们深深浅浅地聊天一直到我准备往茶壶里冲进第三遍开水。PAUL终于忍无可忍。他问你是不是可以再重新泡一壶茶。
我明白今天晚上的夜谈还要继续,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表示拒绝或者绝望。
PAUL对着新泡的茉莉花茶深呼吸。我喜欢这种非常通俗的浓重味道。我很高兴PAUL也喜欢这种口味。
我说说吧,别辜负了我的好茶。给我讲一个你和HANNOVER的故事。
PAUL迷人地抬头看我。他说你这么问,是不是已经得出什么结论了?
我说是。但是还不足以猜测令你动容伤感难忘的那种女生。她叫什么名字?
PAUL说她叫Jackie。
我说你们相识在HANNOVER吗?
PAUL说不是。我们相识在另外的年代。
我用极度不能相信的表情看着PAUL。
PAUL的叙述有时让我觉得可相信的程度值得怀疑。他简洁的描述非常类似于一种电影之中经常出现的用于叙述往事的剪切画面。他说她曾经算是我的......同事。她在这个地方遭遇了不幸。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我听到不幸两个字的时候不免有些进退失据。开始明白自己碰触到一个不能涉及的范畴。
然而Paul问我说:“思嘉,你说你大学是读医的?”
我点头称是。
“毕业了吗?”
“是。”
“那么在这里的几年,你读了什么专业?”
“文学。”
“也就是说,语言能力很好。”
“是。”
他慢慢点点头,之后问我说:“那么,你愿不愿意来我的研究所工作?来做一个assistent,总好过在厨房里面刷盘子。”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靠什么工作养活自己。我不需要奢侈的生活,只需要固定的时间来维持头脑当中的一片空白。然而Paul的下一个理由听起来格外诱人,他说:“到我的学校里来注册之后,你不用嫁人,也可以留下。”
我眯起眼睛来打量灯光底下的这个男人。他表达任何建议的时候都从容淡然,很客观的一种语气,没有鼓励,没有询问,没有规劝,没有解释。听到他建议的人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
我说是不是我长得很像Jackie?如果你说不是,我也一样可以接受一个男人喜欢追逐年轻女孩的正常心态。
他没什么表情。缓慢地打量了我片刻之后没有否认。他说:“除了同卵双胞胎之外,我想这个世界上不会出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过有些时候,有一些人令你觉得似曾相识。你记忆当中的一些态度,气质,行为,感觉,会巧妙地跟眼前的人物进行重叠......我这么说,你满不满意。”
我挑衅地看他,反问说你不觉得这个开场白很老套吗,就好像酒吧里前来搭讪的小流氓经常说的头一句话:小姐,你看起来很面熟。
他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之后对我说:“思嘉,我刚才说的话,是很坦白的。我这样同你讲,就是不希望你产生错觉,觉得你自己可能是我的猎物。”
我倒吸一口冷气。
他看清楚了我的表情,点点头说:“很好。”
我回答他说:“那......就让我试试看能不能做一个合格的Assistent吧。”
他点头,沉默片刻之后又开口说:“思嘉......我再多讲一句话。如果你为了摆脱血缘感情的压力而妄图逃离自己的出身,就不必浪费时间和力气。”
我突然觉得双手有些冰凉。面前这个仿佛在不经意之间就洞察一切的人,他究竟是不是一个简单的研究所教员?他口中所叙述的这种可能,这种我自己在无数次午夜的自我反省中不断认识又不断否定不断逃避的这个事实,他究竟从何处观察得知?或者,还有另外的一种可能。
于是我问他:“这个结论......是从Jackie身上得出来的?”
他显得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之后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为什么呢......你还是个小姑娘,这样的年纪里不应该喜欢表现自己聪明,而应该很熟练地装可爱。”
我有些不明原因的愠怒,渐渐觉得自己说的话不能经过大脑的控制:“你是说,Jackie是个可爱的女生?”
他挑起眉毛来看着我,那种目光仿佛是说:“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可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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