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 Zeig dir mein ganzes Innere全文完

二十四

宝贝第一个疗程的治疗仿佛石沉大海。这个孩子,终于和一般的婴儿开始不同。他仍然非常安静,非常听话。在其他的孩子纷纷睁开眼睛,摊开双手,翻转身体,开始学习爬行以便更接近地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仍然每天恬美而乖巧地沉睡。这种毫无变化的成长,令他的爸爸妈妈更加疼爱他。就好像疼爱一个永远都可以放在口袋里,捧在手心上的小王子。

这个情景,Paul和Dr.Lauer都不太愿意面对。治疗小组的讨论又经历了两个漫长的夜晚。

Dr.Lauer一直对他抱歉,他说Dr.Cheng,对不起,如果您需要休息或者住院的话,就请您告诉我......至于宝贝,您或者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对他放心......

他点头微笑。自从他和学院的校长交涉,逐渐减少了手术之后,工作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一件透支体力的事情。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宝贝的父母洽谈。孩子一旦长大到三个月,所有的感官就逐步发育完成。那么,脑部肿瘤发病的疼痛感,是可以令一头狮子打滚的。

Dr.Lauer总是面色笃定地对他说:“Dr.Cheng,我去和宝贝的父母谈。”

他很是感激Dr.Lauer的职业操守。然而他总是想起那一天的情景。不过是两个月前而已,在渐渐枯黄的,宽敞的草坪上,他看见宝贝妈妈一个人往住院部的大楼慢慢地走过去。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散落了鞋带,而是长久地注视着一个和一条大狗嬉闹玩耍的孩子,略微有点浮肿的脸上,表情安详喜乐。

所有的母亲,都是带着蔚蓝色的梦,把自己的孩子带来这个世界上。


圣诞节的舞会还在准备着。Paul经过住院部的大厅想去探望Leo的时候发现那孩子正和别人一起在舞会大厅里忙碌。Mrs.Koehle在手术中失去了她齐肩的波浪式卷发,于是她戴了一顶酒红色美丽的圆帽,和淡淡的口红颜色相得益彰。

她坐在角落的轮椅上,侧耳听着轻声的音乐。那支不知名的三拍圆舞曲不时被小孩子们快乐的喧哗声打断。

然后Leo出现了。他仍然表情严肃,却已经不再带着压抑的哀伤。他静悄悄地走向Mrs.Koehle,微微地躬身,然后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指,用一种非常礼貌的,邀请的手势。

Mrs.Koehle慢慢地露出一种美好的微笑。她笑起来的时候非常慈爱,也非常妩媚。

她靠近Leo,轻声对他说:“很好,Leo,你真是一个绅士。”

Leo仍然握着她的手指,用一种非常认真的态度。

Mrs.Koehle缓缓地微笑,她对Leo轻声地说话,仿佛告诉他一个秘密:“Leo,我现在还不能走路......不过你要练习华尔兹,Leo,好好练习......圣诞节的那天,我保证,们会是全场最炫的一对舞伴。”

Paul站在大厅的入口处,面前的情景令他有些惊异地微笑起来。他开始想起他曾经对Jackie说过的话:原来,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了我,仍然都还是可以一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那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哑然失笑,转身离开住院部的大楼。假如面前的情景令人衷心的微笑,那它就当然,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那天的晚上,在熟悉的咖啡屋里,Jackie和他长久地对坐。他不再喝酒,也不再喝咖啡。这样的时间里,Jackie会递给他一杯水果茶。那是一种红色的液体,似乎是用烘干的苹果屑冲制而成。如果放糖进去,浓烈的酸楚当中,就会氤氲着一种甘甜而温暖的味道。

Jackie听着他散漫的叙述,一只手托着腮帮,用眼睛瞪着他说:“喂,你真的是全无良心......你说了那么多话,原来是告诉我,就算你在做手术的时候我被海水淹死了,你的手术都还是会完美无缺地成功......”

他张口结舌,呆愣着看她。怎么办呢,他也没有办法说服她。他总不能告诉她说,正是因为他对她的生死不能释怀,才在给她开脑的时候犯了严重的错误,以致于她在之后的日子里,整整沉睡了两年。

而这两年,是对他疏于职守的惩罚。Jackie其实比他十几年来经历的教授都要严格,那些教授无论多么变态,都毕竟没有用一个鲜血淋漓的事实教育过他。

看他怔忡着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的样子,Jackie又开始好笑。她听了太多关于程大医生如何在手术室里驰骋风云的故事,却怎么都不能想象。他坐在她对面的样子,又温存又无辜,绝对不像是一个在冰冷的无影灯低下挥舞着手术刀的铁血战士。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地微笑,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格外的温润如水。

她对他说:“不过说实话,我都很欣赏你救死扶伤的这一面......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他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嗤”地笑出声来。他很明白,如果不经历一个生死的关头,就总是不知道有些人对自己有多重要。而面前的Jackie,她还从未面对过和最爱分离的困境......她透明坦白仿佛一个被生老病死的规律排除在外的孩子。他怀疑她的承受能力,又正是因为这种想当然的怀疑,他看着她的时候,心里便充满了无限的柔情。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Jackie轻轻地对他说:“Paul,你可不可以......休息一下。给我一点点时间,看看这个城市以外的地方......看看你。”


Paul的信箱里,静悄悄地躺着一张明信片。那是Annie寄来的。明信片是一张黑白色的照片,从颜色上看,到仿佛不是寄给他,而是专门为了寄给Jackie。

不过,明信片并非来自巴黎。他好笑地看着那张照片:怪丑的一张圆圆的石头脸,瞪着眼睛咧着嘴。那是罗马著名的真理之口雕塑,摆放在小小的真理教堂门口。据说,为了测试人们对爱情是否诚实,可以把手放进这张怪脸张开的嘴吧里。假如你试图用假话欺骗自己的心意,手就会被它咬断。

明信片的背面,Annie用散漫潦草的字随手写着:

“Paul,你的手对病人来说很重要。Annie”

Annie说话一向不拖沓不累赘。她要他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意,关于这个课题,她已经反复教育了他多次,至今也仍然不能放心。

他把这张照片摆在几乎空空如也的架子上。Jackie来看他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这张跟美感基本无缘的明信片。

她瞪起眼睛看着真理之口的脸,乐不可支:“哇......这么丑的样子,难怪人家说,真理是丑陋的......”

他无可无不可地笑,她却对邮寄明信片的人产生了兴趣。她仔细地打量Annie的名字,反复琢磨着她写在明信片背后的文字,竟然就沉默了良久。

他冲了茶出来,笑着问她:“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

她侧着头思考,犹豫不决又仿佛非常肯定地说:“Paul,你跟这个Annie的关系不同一般喔......”

他差点把茶杯扔到地上。这个世界真是荒谬,Jackie的这个问题迟来了太长的时间,以致于他早就忘记了曾经的那些事情。Jackie一向和Annie两情相悦,对于彼此的心意,既宽宏大量又了如指掌。不知道这样的关系,是不是也已经在岁月的啼笑中丧失了它本来的面目。

谁知道,她举着明信片爬到沙发上,几乎问到他的脸上来:“喂,你是不是,很信任很信任Annie?”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Jackie。到底是因为冥冥中注定的命运,还是爱情本身附属的魅力?Jackie对他的判断,似乎永远是非常的准确。

他虽然没有回答,Jackie自己又已经继续判断了下去:“对了......你说过一个朋友叫Henry的......是不是和Annie是一对?”

他无话可说,在Jackie惊人的八卦能力面前,他简直叹为观止。

Jackie看看他的表情,心满意足地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摆回架上,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之后,她端详那个空荡荡的工艺品架良久,犹豫着问他:“Paul......是不是因为这个架子太空,所以......你要把这个泡面杯摆在这里啊?”

她试探地伸手拿起了那个洗得非常干净的泡面纸杯,看了很长时间,用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走到她的身后,静悄悄地陪着她。良久之后,她轻轻地把那个纸杯放回原来的位置,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说:“Paul......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呢,我看见Young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从她的身后凝视着她,用一种安慰的语气对她说:“没关系,Jackie。感觉就是感觉,可能会有小小的失误,或者小小的错觉......”

可是她执拗地盯着架上的明信片和泡面杯,用一种很不甘心的神色。

他同她一起看架子上唯一的两样东西,之后说:“Jackie,你所说的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让你觉得烦躁,还是觉得开心呢?”

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下,笑容就绽放了开来:“我不知道......可是有一种......亲人的感觉。”

她转回头来,看见他正注视着自己,用一种尽在不言的眼神,仿佛是在说:那么......就好咯。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7 11:38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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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Henry这次打电话过来的口气,变得不再气急败坏。他简单地“喂”了一声,之后便用一种简明扼要的直陈式叙述开始安排Paul的生活,那种语气,仿佛他正在急诊室里办公:

“Paul,我看过了你大学医院fax过来的病理报告。从现在开始,你每天七点钟起床,十点钟睡觉,不可以饮酒,不可以喝咖啡,忌食刺激性的食物,按时吃饭,照三餐服药,有必要的时候随时住院。我已经替你做了安排,随时留意可供器官移植的心脏。”

他在电话这头哑然失笑,反问他说:“Henry,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说,你随时准备杀死你急诊室的患者,把心脏留给我。”

Henry在电话那头开始冷笑:“Paul哥,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眼下最想杀死的那个人就是你......你竟然告诉我说Annie在巴黎,你玩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很久才找到意大利来......Annie在威尼斯阿老大......”

他终于笑出了声,Henry彻底绝望,咬牙切齿地说:“好,很好,你笑。笑吧。”

他不忍心继续逗他,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太阳穴,仿佛不可置信似的说:“不是......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觉得很巧,我和Jackie,现在也在威尼斯。”


里亚托桥下的夜景很美。桥下曾经诞生过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的小市场已经落尽了灯火。错落密布的小巷里一片幽暗的漆黑,盈盈地,弥漫着一些暗绿色的路灯光线。沿着里亚托桥走下来,人便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之中,桥下的运河却是迷人而闪亮的。入冬之后的岸边,零落的酒座稀少了下去,即便是最爱夜游的人,也终于不堪忍受冈杜拉船上湿冷的水雾,纷纷躲进了临水的小酒吧,从亮着暗红色光线的轩窗里,迷迷糊糊地眺望着淋漓的水面。

仿佛天上的星月都坠落在了河道里,继续释放着纯洁而永恒的光。

岸边上的四个人终于重逢。他们曾经在一个遥远的年代里无限接近地拥有着彼此。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们一度失散。思考起来的时候,似乎是因为丢失了其中一个十分活泼的伙伴。原来,他们对于彼此的依赖到达了一个非常密切的程度,这种精确的组合,容不下任何一个部分的缺失。

Annie看见Paul和他身边的女孩一起向他们走来。那个女孩身材高挑,穿着白色的厚外套,有伶俐而俏皮的短发,和一双生动,好奇,又充满着笑意的眼睛。

而Paul终于归来。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失魂落魄都消失了。他从容不迫,深情款款,用笑容向Annie和Henry打着招呼。

而笑容,是不具有任何欺骗性的。

Henry虚着眼睛看着面前走过来的两个人,渐渐地出现一个狡黠而认真的笑容。他似乎是对Annie耳语,又似乎是想要逗弄Paul一般,轻声地对自己说:“嘿......这回笑了。”

Jackie凑得很近地打量他们,轻声试探地说:“Henry......?”而后仿佛久违一般地注视着Annie会笑的眼睛,快活地叫她说:“Annie。”

Annie长久地注视她,之后心满意足地点头叹息。她笑意盈盈地抬眼去看Paul,用一种促狭地口气说:“小情人......怎么不去坐船夜游......?最适合你们这种恩爱的男男女女......”

Paul顺着她的口气转过头,看见水道上漂流着逐渐靠岸的冈杜拉。狭长的船中间,横放着铺陈了艳红色毛毯的,镶着金边的双人座椅。船头挂着昏黄的玻璃灯,照见高大的船夫,穿着黑色的皮裤和皮质背心,摘下黑色圆顶的船夫帽向他们点头致意,脸上还带着一个颇暧昧的微笑。

他回过头来,看看一脸坏笑的Annie,叹口气说:“算了,这种色情的夜游,似乎比较不适合我。”

Henry于是向Jackie弯腰:“Jackie小姐,可不可以请你考虑一下跟我坐船呢......就是我,跟你。”

Jackie歪着头看Annie,毫不犹豫地开口道:“算了,跟这种色情的人夜游,似乎比较不适合我。”

Henry在Annnie的笑声中绝望地慨叹。那只摇摇晃晃的冈杜拉终于靠岸,船夫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坐在船头,手里随便地拨弄起一把古老的民谣吉他。一首凄楚而玲珑的咏叹调飘摇着滑过水面,感叹着爱情的千般风情,万种旖旎,伴随着他们沿着河岸散步,声音久久不散。

圣马可广场上的潮水开始弥漫。这是这座古老的水城,每天晚上必须面对的节目。夜晚涨潮的时刻一到,靠海的广场就被缓缓地淹没。所有酒座上听歌看潮的人,便会渐渐被逼上高高的教堂前的台阶。金碧辉煌的教堂灯光照耀下来,夜色中的圣马可广场,于是变成一片闪耀着金色波光的神秘湖泊。广场上乐池里的爵士钢琴声渐渐微弱下去,海风当中,潮水拍打堤岸的声音缠绕着无数情人的窃窃私语,仿佛在世界末日来临前的一种人生安慰。

假如海水就这样渐渐湮没整座城市,这样的世界末日也来临得绝对美好。

红酒开启时的香气妩媚而浓烈。当穿着黑色礼服的侍者举来金鱼缸一样圆形巨大的红酒杯的时候Annie和Jackie不约而同地轻声惊叹。Henry试图阻拦Paul伸手接过的玻璃杯,刚开口说:“喂,这杯......”便被Annie温柔地拖住了手。她低垂着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诱人,格外有说服力。他不得不住手,接口说:“这杯......跟个人头的size差不多。”

Paul好心情地微笑。这样的夜色,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奢侈。这大概是上帝安排下的一个神秘礼物,超越了幸福的高贵馈赠。Jackie坐在他身边最接近的位置。非常生动,非常具像。这是他即便在长久的梦境之中都不曾出现过的场面。原来,他连做梦都太过清醒,太过理智,爱计算一些不必要的担忧。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手托着腮帮的Jackie,突然做梦一样轻声地自言自语。

Annie和Henry两个人早已经觥筹交错地尽兴喝了起来,Annie百忙之中听见Jackie的叹息,笑笑地望着她问:“喂,说什么阿你?”

Jackie自嘲地笑:“不知道是谁决定了日出和日落......可是我经常觉得,每一天都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今天这个这么......奢侈的晚上,应该感谢谁呢?”

Annie用一种想当然的表情看着Paul,随口告诉Jackie说:“当然是Paul咯。”

Henry没功夫理睬女人之间的多愁善感,指点着广场周围无数寻欢作乐的人群自我慨叹:“看看这些人......醉生梦死,不知所谓......好像有今天没明天。”

Paul看着他好笑:“你知道就好了Henry。”

Henry用一种看宿敌的怨恨眼神看他,伸手搂住Annie的肩膀,做出一种炫耀的挑战的姿态。Annie向他迅速靠拢,以示完全的配合。

对面的两个人无言地微笑。Jackie抬起头来,看见满天的繁星,仿佛无数个会笑的小钟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仿佛谁在她耳边抑扬顿挫地念这句话。她恍惚地回头去看Paul,他安静地陪在她的旁边,温存地看她,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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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大概是我们所有人梦里最希望看到的...

在今天能看到这样快乐的四篇,我真是说不出的开心,谢谢germanistik,谢谢!

二十二篇:
这一次,他却仿佛突然变得聪明了。

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似的,他回过头来。

他渴望地回过头来,一眼就看见,在碧海蓝天之间,在雪白色的,巨大沙丘后面,站着那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女孩。

这不是聪明,是心有灵犀,他和她的心本就已连在了一起...看到最后那句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个画面,那个画面像一幅色彩明亮的水彩画,照亮了P的世界...

二十三篇:
他问:“雪花,是什么颜色呢?”

她呆呆地看着,回答说:“白色。”

他微笑着思索了一下,有些为难似的继续问:“那么......嗯......我的眼睛呢?”

她呆呆地看他,温顺地说:“黑色。”

他点头,告诉她说:“答对了。我最中意的两种颜色,你现在都知道了。”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情话,下次谁再说P是木头,我就跟谁拼命...这样的话怎么会是木头说得出来的...

二十四篇:
“Paul,你的手对病人来说很重要。Annie”

典型的Annie语言...这句话说得棒极了....

二十五篇:
这是最美的一篇...我不知道该复制哪句,因为每句我都觉得很重要...这是我们一直希望一直幻想的画面.正如文中所说:这种精确的组合,容不下任何一个部分的缺失...这样的完美无缺的画面任何言语都不需要,任何言语都会破坏它的美丽.我现在可以做的就是把这个画面刻入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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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的作业交得好慢,搁大学里,这科早就挂了-____-

re 二:

“程至美医生的人生,一直规矩而顺利,因此,当他说,他要去往这里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要去往另外一个方向。”
这一笔是神来之笔,余光中译英国诗人萨松的诗句说,“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每个人都有迥然相异的两面,最循规蹈矩的人可能最不按牌理出牌,尤其是某些,觉得一生的追求和幸福总是南辕北辙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黑夜中令人迷乱的霓虹,那中不太逻辑的期待,更像是一个传说,似乎,并不符合他的性格。他甚至觉得,或许芬兰严寒中的极夜,还比较合适他倒霉的气质。”
我听说过有人特地到芬兰去看极光,不知道有没有人特地到芬兰去看极夜,如果没有,我会不会是第一个?-__-
不觉得极夜是什么倒霉的东西,感觉上那只是一种完美的抑制状态,有点像世界在冬眠,或者天空在疗伤。在暗沉沉的天幕下呆上几个月一定是种宝贵的体验,它告诉我们光明有多么美丽——只要光明有一天还会回来。

re 三:

“Jackie看着他。他关切地目光里有不可解释的一种体贴和牵挂。这样的一种神情,让她瞬间动容。或者,这个可爱的男孩子,也曾经,在他口中叙述的“那些岁月”里和她相遇和错过?这个设想,好像根本都不需要质疑。她的心情认识他。所以,他出现,他讲话,他望着她,他关心她的时候,她觉得安宁而平静。”
并不是只有爱情可以打动人,有时候“恋人未满”的状态一样可以刻骨铭心,或者,不必刻骨铭心,只要留下一些温柔的涟漪。
她的心情认识他,多么美的一句话,就像盲人的听觉格外敏锐一样,失忆的心灵,感受到的都是那些值得永世不忘的东西。

“一个奇妙的年代,很美丽,很纷乱,仿佛永远都是漆黑的夜色和飘荡在空气里的萨克斯风......那是一个曾经战乱的年代。你和他,站在夜风中的桥头。”
精巧而含蓄的广告词,给侠医。
你和他,站在夜风中的桥头。虽然不合适,还是要提到陆游的那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那双俪影,一直一直不曾逝去。

“她用身体幻化成他安慰自己的烈酒,他却越喝越清醒。”
“他握着酒杯的手显得苍白而敏感,他握着手术刀的手却永远敏捷而稳定。”
这实在是两枚细腻可人的句子,犹如散文诗,只可惜那却是个沉重的故事,充满了绝望的味道。
绝望本不该有尽头的,绝望只是不断重复,直到奇迹出现。

re 四:

“实验室的钥匙放在白色医生袍的口袋里,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走,没有一个嘀嗒作响的时钟替你计算。咖啡时间竟然可以是午后。在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阳光里,眯缝起眼睛,面前无垠的绿色草坪上,散漫地开放着白色的野菊花。”
小G一定是很爱人家,才让他摆脱精神和身体永远透支的状态,过上这种诗意的生活,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个午后也好。
我也常常想像面前有无垠的绿色草坪,散漫的开着白色的野菊花。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曾听林志颖唱过一首《野菊花》:
……
野菊花呀野菊花 这里可是你的家
菊花轻轻摇摇头 这里不是我的家

野菊花呀野菊花 那儿才是你的家
随波逐流轻摇曳 我的家在天之涯
……
如果穿着白色的袍子,融入这幅淡彩风景画,会不会也变成一朵,在风中摇曳的野菊花。

“他的咖啡时间是在午夜。从电脑桌前摊开的辞海一样的资料堆里抬起头来,顺着咖啡的味道,就可以看见Jackie的笑容。”
顺着咖啡的味道,顺着记忆的纹路,顺着天意的牵引,
逆着绝望的暴风,逆着悲剧的曲线,逆着命运的拨弄,
你就会看见,Jackie的笑容,一直在那里绽放。

“你会不会担心,我喝到很醉,在人行天桥上睡着?或者,我会重新吸烟。像当年和Henry一起混迹医学院的那些日子一样,放浪形骸给寂寞的时光?”
这个要抗议一下!!!没有抽过烟,你瞧那手指,那么雪白洁净修长漂亮。没有放浪形骸,寂寞时光,可以泡在图书馆里嘛……
至于在人行天桥上睡着,最好也不要,流浪猫的生活不是适合所有人的。

“傻瓜。我已经忘了。我忘记了你的死亡。你一直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但是你最好不要乱操心,不要乱焦急,不要乱难过。你恐怕不知道,你着急的时候就像一个喷气的火车头一样呼呼冒火,横冲直撞。如果你这样暴走,我恐怕我左边胸腔里,那个很精密的地方,会被你风驰电掣的摩托车撞出一个洞来。”
无语了,如果暴走可以诠释感动,恐怕我已经在八公里以外了……

“Henry,Annie,郁金香的花季是在五月。已经错过了。祝好。Paul。”
“Henry,Annie,美人鱼的雕像是面朝大海的。看不到她的表情。祝好。Paul。”
...... ......
只字片语,是风情万种的笺注啊,虽然想像不出,他会写华丽的字体,难道不该是清瘦的么,清瘦却力透纸背。
因为我喜欢写字清楚的医生,处方上千万不要鬼画符啊。

“如果Paul是一只爱吃窝边草的兔子,那只兔子一定很胖......起码都比我胖很多。”
这个比喻其实我不是很懂得,这只兔子为什么一定很胖呢?因为有很多草自愿给他吃么?还是他吃得多,饥不择食来者不拒呢?
anyway我都很喜欢这个比喻,大概我也是一只爱吃窝边草的兔子,可是上帝保佑,千万别再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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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嗯......猜到你是一个人睡。”夜阑人静的时候,Annie钻进Jackie的房间,干脆利索地爬到她的床上。

Jackie果然毫无睡意,两个人在床头晕黄色的灯光里面面相觑,便非常融洽地笑起来。

Jackie凑近Annie笑意融融的脸,问她说:“你要和Henry结婚了?”

Annie侧头打量她的神情,问道:“你觉得好还是不好呢?”

她思考了片刻,问她说:“难道你觉得......Henry对你不好么?”

Annie顺着她提出的问题漫漫地思索,然后毫无逻辑地说:“来这里之前呢,我去了罗马。”

Jackie说我知道你寄了一张明信片给我们嘛上面还说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意。

Annie长舒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告诉她说:

“没错。可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真的是很难讲的。其实,我也很想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意......但是,一旦步入婚姻之后,在很多事情的面前,我担心......我可能会变得跟以前不同,不可以再简简单单地说‘I don’t care’。”

Jackie认真地聆听,之后问她说:“那么......你是担心他会改变呢,还是担心你会改变?”

Annie低下头去笑了。她说,Jackie,我在角落里游手好闲了十年,等待他一眼看到我。这个过程,我其实觉得自己很宿命。因为我不能下判断,所以只好期待,期待一些事情,是注定会发生的。好笑?据说做律师的人,头脑都非常理智。可是原来我很迷信。

Jackie安静地听她说话,之后慢慢地点头,把下巴靠在Annie的肩膀上:“也很好啊......如果这件事情是早就安排好,注定要发生的,那就不用拒绝咯?”

Annie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悄悄地告诉Jackie一个秘密:“所以我去了罗马,在许愿池里投了一颗硬币。”

她的愿望可大可小。不过无论大小,这个愿望总是令人觉得甜蜜。

的确是这样,有时候,在努力的范围之外,由于太过在乎,人们还会期待一些没来由的力量。

Jackie突然问Annie说:“Annie......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事 ?我总是觉得,我还应该知道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如果,因为遗忘,就必须要求另一个人承担很大的压力,我会觉得......很不应该。”

Annie柔声问她:“那么,你觉得,你忘记了什么事呢?”

Jackie认真地看她,回答说:“比如......Paul?”

Annie笑笑地看着她,似真似假地说:“那么......又有什么问题呢?你并没有忘记爱他。”

Jackie骤然脸红,仍然犹豫着说这样就够了么?

Annie伸出一根手指,在Jackie脸上逗弄地划过,仿佛在笑她不知道害羞:“小姑娘,这样还不够吗?不要那么贪心啦......”


星星掉下去,月亮变得黯淡。黎明之前的时间,总是显得有些漫长而不尽如人意。

Annie穿着厚重的外套,独自站在里亚托桥下的水边。漫漫地想起Jackie的问题。

Jackie的确忘记了很多伤心的过往。这个小姑娘曾经秘密地喜欢Paul,辗转反侧着不敢跟他表达。这些为难过的岁月,随着时间的打磨消失殆尽。而如今的Jackie和Paul,似乎要重新地面对一次严格的考验。Annie认真地倾听了Henry向她解释Paul的诊断报告,知道目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乐观。假如世间每一对情侣都可以经历一次生死,这个世上离婚的人至少可以减少一半。假如Jackie从来未曾离去,她目前肯定会变成一个技巧娴熟英勇无畏的南丁格尔。但是那样的生涯是一种超越极限的心理挑战。如今她忘却了一些负担,或者,就可以少吃一种类型的苦楚。

Jackie......究竟跟Paul一起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爱人之间的私密情节,即便是Henry和自己,也毕竟不曾知道。又或者,每一对爱人在一起做过的事情都是相似的,只不过这些事情,仅仅对于他们自己的生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在Jackie把治疗AVM的手术托付给Paul来完成的时候,Paul已经承担下了命运的所有压力。然而他责无旁贷,因为这种命运的压力,叫做生死相许。

如果以生死相许作为婚姻的前提,不知道Henry会不会感觉到另外一种命运的压力?

Annie下意识地在口袋中摸索,掏出白色的软包装香烟。由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再抽烟,那只银白色的香烟盒被她废弃已久。她思索着捡出一根烟来,才发现没有带打火机。在这样令人难受的时刻,漫无边际的夜色里,竟然还飘起了冰冷的细雨。

身边有火光一闪,温暖的跳动的一朵。Annie测过目光,就看到向她伸过来的一支打火机。

她抬起头,看见那个最熟悉的人就站在她身边。是Henry。他很认真地注视着打火机上跳动的一点红光,用另外一只手拢着火苗,试图不让它在风雨飘摇中熄灭。

然而Annie却没有把烟凑上去。她也慢慢地伸出双手,聚拢在火苗的上方,碰触到他的手指,用一种取暖的姿势。

Henry在夜色中开始说话,他的声音一向懒散悠闲,却时而带着非常严肃的语气。

他说:“Annie,我知道,我曾经作过的一些事情,或者会令你感到尴尬......但是我觉得,结婚,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可以帮助我们,结束这种彷徨的局面。给我一次机会,Annie。”

Annie低垂着目光笑了。她说:“虽然我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之后是很难忘记。但是不等于我会放弃那些,一旦失去了,我会觉得可惜和后悔的事情。”

Henry迅速地抬起目光看她。他回忆起他们定情在午夜街头的那个拥抱。那些他自己都几乎淡忘了的情绪,态度,言语......她耳熟能详。

他笑意渐浓,用一种近乎挑逗的语气在她耳边轻声说:“没错......有些人,一旦放弃了,就很难再求得回来......”

她挑起会笑的眼睛瞪他,而后低下头,吹熄了打火机上跳动的火苗。

天亮了。月亮落下去后的第一抹晨曦,已经开启了深灰色的云层。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8 12:34 A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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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手术单上既定的任务一个一个地消失下去。这个时间绝对不会太长,于是Jackie开始非常的忙碌起来,她开始逐一同相识和相交过的朋友见面喝茶,寒暄告别,合影留念。Karsten的小咖啡店里最近生意兴隆,Karsten却很是烦恼:他不得不再去请一个像Jackie一样勤劳的服务生,因为原本在店里做事的妹妹,变成了Karsten心爱的未婚妻。


午后查房,Paul去看Mrs.Koehle。Mrs.Koehle是他所见过的,最不喜欢呆在病床上的病人之一。她拒绝穿医院统一的病号服,即便大家反复地告诉她说,那套衣服是甜美的粉红色。Paul信步走到住院部走廊的尽头,便看见她戴着酒红色圆帽的背影,坐在明亮的落地窗前。

她总是喜欢临窗的位置,专注的表情就仿佛在欣赏眼前无穷尽的美景。

他例行公事地问她的身体状况。Mrs.Koehle并不是一个性格可爱的老人,却一直是一个配合良好的病人。她耐心地一一答复他的问题,等到他全部记录在案之后,才慢慢地说:“Dr.Cheng,手术是您做的,我的状况,您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Paul微笑着想了想,说:“是。”

Mrs.Koehle点点头,对他说:“Cr.Cheng,我还要向您道谢。您帮我买过一块华夫蛋糕......您知道,眼睛看不见的人,耳朵总是特别灵敏。”

他恍然失笑。原来,手术台上争分夺秒的片刻,其实真的没有一块华夫蛋糕来的重要......只有简单的甜蜜,才可以一直把握在手里。

Mrs.Koehle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又仿佛一个年迈而喜欢总结人生的老人一样,缓缓地开口对他说:“Dr.Cheng,您的声音听起来英俊极了......五十六年前,那颗炸弹在我们的眼前爆裂开来的时候,我的眼前是一片的光明......我听见Tobby对我说:‘不要害怕’。他的声音也和您一样,年轻而英俊。”

Paul蹲下身体,对她说:“......谢谢您。”

Mrs.Koehle慈爱地笑了起来:“年轻人......应该是我说谢谢你。听说,你给我留下了一个很漂亮的疤痕。”

Paul微笑起来,简短而自信地告诉她说:“您放心......那会是一个很小的疤痕。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

Mrs.Koehle了然地点点头,仿佛早就明白,仿佛并不在意。她说:“听说Leo又在画画了。Dr.Cheng,我看不见那个孩子画了什么。您能不能去看看他,告诉我他画了什么?”

Paul说我今天见过了Leo的妈妈,她给Leo买了三十六色的一大包彩色蜡笔......Leo画了两只动物,一只是蓝色,一只是红色......他妈妈说,Leo画的是大象......

Mrs.Koehle满意地微笑着,告诉他说:“很好。我就知道,那是个聪明的孩子。”


Paul住所里的电话上,红色的显示有人留言的灯闪烁了一整天。他回家的时候按下接听的按钮,就直接听见Henry的声音:“阿Paul,你想玩我玩到什么时候,你说丹麦结婚只需要两个人到场签字的......现在他们还要一个证婚人那......”

他从写字台后面走出来,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留言电话,好笑的样子仿佛已近看见了Henry和Annie在哥本哈根街头拦截不明状况的路人去见证他们结婚。Henry还没有抱怨完毕,他就已经听见背景处Annie快活的声音:“Jackie,Jackie......我从巴黎买回来的婚纱好漂亮啊......”

而第二通留言听起来显得沉重了很多:

“Dr.Cheng?Lauer。可不可以请您打一个电话给我?有些关于宝贝的事情,我想和您谈谈。”

他于是拨通了Dr.Lauer的电话。Dr.Lauer的声音和谈吐都一向儒雅,他轻声慢语地谈到宝贝身体上将会承受的大苦难,并且非常清晰地提到一个词:安乐死。

挂上电话之后,他穿上外衣,拿了车钥匙,开车向山下的咖啡馆驶去。

时间已经很迟。小店其实已经打烊。灯光黯淡极了,以至于他在窗外的时候怀疑Jackie已经离去。然而推开门的时候,门口动听的钟铃声给了他无穷的信心。屋内的环境非常温暖,明亮的灯光已经关闭,桌上的烛火微微地燃着,一颗颗红色的火苗灵活地跳跃,仿佛心灵深处那些无法解释的愿望和热情。

音乐流淌着,是一首悠长缠绵的老式情歌。他还没有来的极仔细的去听,就看见了Jackie。她没有在吧台后面忙碌,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跃着跑出来迎接他。她独自坐在大厅中央的桌子旁边在想心事,在一丛温暖的红色烛光的辉映下,她仿佛超越了他们所处的这个具体的空间。

她穿着一件白色长毛绒的短袖毛衣,细细的手臂散漫地搭在桌沿上。毛衣的领口很低,露出她长长的,优美的脖子。她的短发梳得非常活泼而利落,露出圆润的耳垂上,两颗微小而闪烁的水晶小耳钉。

听见悦耳的钟铃声,她仿佛从沉睡中清醒过来,转过头望向门口的方向,便荡漾起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

她看见他走近来,穿着工作时候的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于是她起身迎上去,听见CD机里略带迟滞的男生款款地唱着:

“......And I love you so......people ask me how......how I have lived till now......?I tell them I don´t know......”

她恍惚地看着他,怔忡地就伸出手去。

他温存地对她笑,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这回,两个人都听清了那个男声在唱什么。那真的是一首很古旧的老情歌:

“......I think they understand......How longly life has been......but life begann again......the day you took my hand......”

她望着他认真的样子,觉得有点害羞,又觉得有点好笑,只好自己先说话:“喂,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张张嘴,又笑起来说:“我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她歪着头想了想,说:“不是吧......你至少应该要跟我说......我们过的每一日,可以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如果不懂得珍惜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会是很愚蠢的事......如果余下的时间真的不是太多,往后的日子,我们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他动容。想起第一次跟她一起看到日出的那个情景。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回忆起来的那些情绪,态度,言语......她竟然了若指掌。

既然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那么,就根本无从拒绝。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7 11:36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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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这一天早上,他做完了所有应该完成的工作。院长把所有他应该随身带走的资历证明和学术报告准备得格外齐全地交到他的手上。院长说Dr.Cheng,如果您愿意直接留院接受治疗也是很好的,我向您保证,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帮您找到合适匹配的心脏进行器官移植手术......

这样认真的好意,导致他不得不频频微笑致谢。没有什么虚伪的成分,但是他也并不喜欢应付这样的场面。尤其是心血管专科主任一再问他,有没有什么可以对他的身家性命付责的亲属在他身边,可不可以跟他们谈谈......

他只好不停拒绝这些真诚的好意。Jackie曾经说过,永远是最亲近的人知道的最少。当初对于这个说法,他有理智上的理解,却缺乏感觉上的体会。直到终于轮到他自己头上的时候,他才跟深切地明白“难以启齿”这四个字的利害。他终于梦见自己在一个溺水的漩涡中央,沉浮打转,无法解脱。当他探出水面的时候就会看见岸边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那是Jackie,她单薄的身体站在风里,向他焦虑地伸出手来。然而他沉下去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淹没过来,直到他完全丧失了知觉。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觉得异常激烈的心跳。Jackie伸向他的手,即使在梦境之中都似乎带着格外清楚的温度。而她面目模糊,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他努力地试图在水面之上多停留片刻,却被无法控制的力量牵引着垂直地沉没下去。从水面底下往上看,Jackie站在一个黑白色的世界里。


离开院长办公室之后他独自穿过漫长的走廊,经过急诊室的时候他意外地注意了一台从他面前匆匆经过的担架车。他一眼认出了车上的病人,那是宝贝的妈妈,在白色的被单底下,她的身体单薄得几乎不能看见。

他立刻返身跟上推车的护士,问她说:“这位太太发生什么事?”

护士小姐告诉他说:“Dr.Cheng,没有大碍,她只是受了刺激,暂时晕倒了。”

他再问:“她的先生呢?”

护士小姐说:“他还没来,这位太太一早就来探望孩子的......”

他返身,迅速地向宝贝的治疗室走去。他大概猜到了一个可能......Dr.Lauer在那天晚间的电话里提出来的一个名词突然很清晰地浮现出来,这个名词异常强大,强大到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安乐死。然而死去的人毕竟并不是最难熬的,不得安乐的,永远是那些,最亲近,最不舍,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不能帮手的......亲人。

他加快了脚步,甚至隐约地觉得出了汗。他心里很清楚,假如医院方面本着人道的原则,而宝贝的家属又已经在理智上承认了这个事实的话,其实,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逆转。然而他突然格外想要见到那个孩子......还呼吸着,睡着......活着。

他一头冲进宝贝的诊室,终于发现宝贝的暖箱安然地置放在原来的地方。他仍然不放心,竟然凑近过去,认真地分辨了一下那个婴儿。这个世界上新生的孩子实在是模样相差不了太多,不过宝贝沉睡的样子是独一无二的。他看见他好好地睡着,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回身来,这才发现Dr.Lauer。他看见Dr.Lauer正和另外一个穿着白色医生袍的高大男人面面相觑,那个阵势,显得颇为尴尬。

而Dr.Lauer当然看见了他,于是对那个高大的医生说:“对不起,二比一,请您耽搁一天。”

Paul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处境。显然,宝贝的父母原本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只不过在面对这个时刻来临的时候,单独一个的母亲,产生了无穷的恐怖。

高大的医生微微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Dr.Lauer,您知道所有签署下来的文件日期都已经订在今天。

Dr.Lauer说孩子的母亲目前无法面对这个情景,她不能在场,所以无法见证整个过程。

高大的医生说孩子的法定监护人还有父亲。

Paul从口袋里取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清楚而简单地说:“您好。我是Dr.Cheng。请您今天,暂时不要来探望宝贝。谢谢。”

之后他收了电话,高大的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看他,之后竟然微微地笑了。

他说:“Dr.Cheng,我做的事情,恐怕永远是最令人讨厌的。”

Paul略微有些汗颜。刚才那样的行为,的确失于幼稚。他抱歉地对高个子医生说对不起,我很清楚,您可以令这个孩子立刻从痛苦中解脱。但是请您宽限一天。

高个子医生离去之后,Dr.Lauer漫漫地沉默了半晌。之后他说Dr.Cheng,您应该清楚,这个情景,其实也不算罕见......

Paul点头。还没有回答的时候宝贝的父亲匆匆赶来。这个好脾气的爸爸一路奔跑过来,惴惴不安地,似乎不敢开口询问。

Dr.Lauer拉开诊室的门让他进去,对他说请您不要惊慌......宝贝还在。


由于这个突发的事件,Paul耽搁了离开的时间。Dr.Lauer按照正常的秩序开始了一天的诊疗工作,而他突然清闲,只觉得心不在焉。他从宝贝母亲的观察室门外经过,从玻璃门里看见宝贝的父母,安静地,长久地对坐。

宝贝的生命,也许就可以多延续一天。

不知道是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在书桌后的转椅上坐下,返身面对着投下一片阴影的百叶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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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昨天晚上,他和Jackie如同往常一样离开咖啡馆,沿着月色下光滑的石子路漫漫地往回走。他已经不再开车,晚班的巴士在三十分钟之后会停在小市场中心的公交车站上。这样的踏月散步,变成了生活中非常优美的一个部分。他原本忘记了搭乘公交车的感觉,印象当中是一种拥挤不堪的闷热和摇晃。重新尝试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记忆非常荒谬。入夜的公交车上几乎空空荡荡,车上的灯光比夜色中的路灯明亮许多,于是,在镜子一样的车窗上面,就会投影出他们两个人并肩而坐的影子。这个双人的剪影随着公交车的路线,掠过老城里一条条梧桐林立的街道。然后以深沉宁静的夜色为背景,迎着星月从山麓一直向上攀登,仿佛是经历了一个完整的梦境。

Jackie喜欢揽住他的手臂。

然而昨天晚上他几乎吓坏了Jackie。在那条熟悉的小巷里,他突然窒息,意识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地感觉到Jackie有力地握住他的手,同时用一种清晰地声音呼唤他:“Paul,听我说,深呼吸......深呼吸......”

结果,从医院返回家里的时候已经深夜。

他完全清醒过来,Jackie却没有离去。她忙忙碌碌的,拍软他的枕头,抖松他的被,让他把自己放置在一个百分之百舒服的位置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坐在他的床头,身上还穿着一套他的睡袍。他侧过头去打量她,看见她的身体竟然可以完全缩到睡袍底下去,仿佛盖了一条铺天盖地的棉被。

她察觉到他在看她,就冲着他笑。

在这种出离温存的时刻,他几乎来不及感到抱歉。

Jackie轻声告诉他说:“我问过Annie,我是不是把你忘了。Annie她......没有否认。”

他说你想问什么嘛。

Jackie歪着头,笑眯眯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说,我生病的时候,你有没有这么好地对我?”

他望着她期待的神色,就好脾气地笑了起来。

Jackie有些不明就里,有些失落地说难道是我不走运,身体实在太好,没有被人照顾的机会......

他打量着她,叹息一样地问她说:“你自己觉得呢?”

Jackie侧着头,仿佛回忆了片刻,之后慢慢地说:“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你的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像......曾经握住过我的手,时间很长,就像这样。”

她从床头出溜到地上,爬在床沿上,握住他的手,用一种凝望的姿态。

然后她似乎觉得这个姿态很有感觉,竟然兴奋起来,说:“你闭上眼睛睡觉,我讲故事给你听。”

他遵命闭上眼睛,听她开始讲述的时候,又把眼睛睁开。

她抑扬顿挫地念道:“假如......你爱上遥远星星上的一朵花......”

他微笑起来:“夜晚望向天空时,就会觉得特别甜蜜。”

她眼睛瞪了起来,他柔声说:“这个书我都看过。”

她沉默了一阵。摩挲着摆弄他的手指,之后轻声地说: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本来同你在一起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直都找不到你......我很担心以后都一直找不到你......”

同样的梦境重合了,仿佛这也是一件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Jackie的声音开始在睡意中带上了一点点地朦胧:“所以,Paul,你愿不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就像你讲的,那个电影里的故事一样,在日落之前,让我穿上白纱,做你的新娘......”

他来不及回答,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Jackie竟然迅速地爬到了他的身畔。在他还来不及抗议的时候,她已经完全进入了睡眠。她均匀而细密的呼吸吹在他的耳垂上,来回又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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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对于睡懒觉这件事情,Jackie其实既不喜欢,也不擅长。可是这天早上,她从一个悠长的睡眠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出奇的踏实和满足。

她发现自己睡在宽敞的大床中央,柔软的棉被整齐地覆盖住身体,一直盖到下巴。雪白的颜色,带着一种干净的味道。侧过身去,她发现厚重的窗帘紧密地拉着。阳光照不进来,于是人为地延长了慵懒而沉静的夜。

从卧室溜达到厨房,阳光暖融融地撒满了客厅的沙发。炉子上架着明亮的不锈钢煮锅,掀开玻璃盖子,看见沉在水底的一只蛋。她伸手去捞,发现水保持着刚好的温度。鲜奶倒在杯子里,杯子放在微波炉的门口。甚至切好的白面包片都端端正正地插在土司机里,土司机的温度调节放在中档,时间控制放在两分钟。

她放在餐桌上的手机一闪一闪,她拿起来看,有一条新消息。

拨通Mailbox,他的声音就缓缓地传入耳鼓:“Jackie,关于你昨天晚上说的话,我从医院回来之后再跟你谈。”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带着一点朦胧的鼻音。

于是她突然觉得等不及他从医院下班回来。

尽管如此,当Jackie终于找到Paul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点紧张。

她抬手敲敲门,没人答应。

于是她悄悄尝试着转动门把手,门开了。

她一眼就看见Paul。那家伙靠在书桌后面的转椅里,面对着一片微微开启的百叶窗。正午很好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罅隙之间流淌下来,在他白色的医生长袍上,洒下一片温暖明亮的涟漪。

她轻手轻脚地凑到他身后,伸出一个手指捅他。

他没有反应。

她脸色变了变,绕到他面前,轻声唤他:“......Paul?”

他歪靠着仿佛睡得正熟,表情安静。

她再叫他:“Paul?!”

他仍然没醒。

她瑟缩着举起手臂来试探他的脸,只觉得肩膀和手臂一片麻木,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然而手刚刚碰到他的额角,他突然醒了,一眼看见Jackie,有些赧然地微笑起来。

他说:“你怎么来啦。”

Jackie这才发现自己异常激烈的心跳。

她怔忡地开口,速度轻缓,语气却似乎很严肃:“Paul,关于我昨天晚上问你的话......你有什么结论?”

他温存地端详着她的脸,发现她认真起来的表情令人不舍。片刻之后他微笑起来,对她说Jackie,我们出去再说,好不好?

他们来到医学院的顶楼。无论是Paul还是Jackie,都没有尝试过在这个时候登上大楼的楼顶。他们习惯于日出日落的景色,却一直忽视正午的太阳。而此刻的阳光直接而坦白地照耀下来,不带有任何神话的色彩。在明亮的光线里,两个人都觉得隐隐约约的温暖。就连冬日的空气,都似乎不是那样凛冽了。

Jackie眯着眼睛抬起头来,尽情地呼吸着阳光中充足的氧气,有一种亲切的味道。

Paul的白色医生袍在太阳底下反折着干净的光线。他安静地站在Jackie身后,微笑着问她说:“Jackie,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Jackie贪婪享受的状态被他煞风景的问题打断。她睁开眼睛眺望远方的一片森林,仔细地思索一个合适的答案。她想说,“因为怕你突然消失不见”,觉得太含糊,显得幼稚。又想说,“我想抓紧时间,把握机会”,又觉得太直接,显得残酷。

于是他等待了她半晌,没有听见她回答。

他了然地微笑起来,看着她的短发在风中飘荡。然后,用一种非常和气的声音对她说:“婚姻,是对对方一生的承诺。当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到一个程度的时候,为了尊重对方,他们愿意,建立一种长久的关系。”

Jackie转回身看着他,点点头说:“听起来很精确。”

他看着她的眼睛,继续告诉她说:“所以,结婚,绝对不是一个仓促的决定。”

她听明白他话中的端倪,思索着想要反驳。

他却先她一步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会错过机会,是吗?那么......让我告诉给你听:Jackie,你要对我有信心。我同你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我是一个医生。所以我相信医学,更加相信每一个人身体里都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她思索地打量他的表情,然后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她目光漫漫地流转过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面颊,最后停留在他胸口的位置。

她说:“好笑。其实我之前一直想鼓励你说,将来的事,一定会比较有趣......又或者说,明天会比今天精彩......但是觉得这些话好像都太苍白。不过,我始终都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你说的对,与其向你求婚,不如告诉你说,我对你有信心。”

她抬起头来,目光亮晶晶的,充满着令岁月焕发的力量。

他面对她如此炽烈的目光,竟然有些赧然,于是微笑着假装抬头去看风景,懒洋洋地说:“好了......有些事情你自己清楚就可以了,不用讲出来令人毛骨悚然......你知道,求婚这种事情,是应该交给男人来做的。”

Jackie笑起来,追问说:“那,现在我还可以做点什么呢?”

他返回身,似乎在向她提出一个很难做到的要求:“跟我......一起回香港,可以吗?”

她简单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身体,把脸贴在他胸口的位置。她侧耳倾听,他心跳的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超越了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音乐。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8 05:47 A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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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读到现在
该说感慨万千吗
不知道
前段时间一直很忙都没有过来
偶尔上来也没有时间仔细的读大家的文章
今天打开这篇文明明说好只了解一个大概
等有时间再来仔细的读
可是却欲罢不能
沉醉在久违的温馨和幸福里
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幸福就是平淡和温馨
所以当初看妙的时候会深深的喜欢
所以对于妙的结局是那么那么的不舍
都说只有悲伤的才会让人记的更深刻更长久
可是我却希望用深刻和长久去换取jackie的幸福paul的满足
最近常常无缘无故的想起妙
虽然他们就存在我的电脑里
可是却不愿意点开那些记忆
我不是喜欢伤心的人
伤心的东西我不愿意去碰触
所以我来这里
以另外的方式圆满的方式去怀念去满足我对他们的想念
读这篇文章没有哭
因为他们很幸福

"幸福的形状"

就这样吧
夜开始转凉
星星在天上
不为什么发光
写在心上
用沉默传达
静静凝望着天空 不说话
在心里唱歌
描绘灵魂的模样
这时不悲伤 也不设防
就凭擦肩而过的印象
去揣想幸福的重量
眼里的希望并不是一定要抓在我手上
就靠匆匆一瞥的印象
去猜想幸福的形状
一泓不停滞的头发
写在心上
用沉默传达
静静凝望着天空 不说话
在心里唱歌
描绘灵魂的模样
这时不悲伤 也不设防
就凭擦肩而过的印象
去揣想幸福的重量
眼里的希望并不是一定要抓在我手上
就靠匆匆一瞥的印象
去猜想幸福的形状
一泓不停滞的头发
就凭擦肩而过的印象
去揣想幸福的重量
眼里的希望并不是一定要抓在我手上
就靠匆匆一瞥的印象
去猜想幸福的形状
一泓不停滞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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