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 【原创】石頭記(全文完)

[同人] 【原创】石頭記(全文完)

本帖最后由 Felin 于 2012-12-19 09:54 PM 编辑

断梦
浮生
情缘
灵魂
追寻
迷濛
往事
未来

何处寻觅,那一份,属于,此生,来世,永生不变的——
永恒……

敬请期待

石头记

嘻嘻,谨以此文献给天使所有同学,祝大家新春快乐^_^

[ 本帖最后由 Felin 于 2006-10-20 02:19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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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回复: 【原创】【连载】石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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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缘起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1.

血色夕阳开始向天边褪去,绛紫色的云,染着深深浅浅的红与蓝。春色淡薄,倒像是一个,初冬的黄昏。

昼开夜合的花朵决定关上自己的门帘沉沉睡去了,夜,即便不是秋冬,也是一个,太过清冷的季节。她们,是不属于这空冷的热闹的。

雀儿点着层峦叠翠的枝头向熟悉的巢穴疾驰,恐怕稍不留神,阳光即将吝啬的收起它自连的影子,将黑暗笼罩过来了。

人家升上炊烟,打渔的扯着嗓子吆喝起号子,田地里面,碧绿的麦浪随着软和的风一溜扶过去,露出挑着农具的浅黄色的草帽,一起一伏,往田埂边上的泥巴小路走去。

货郎从遥远的小道上走回来,身上的扁担轻松的荡着——零碎的农货已经换成殷实的钱囊。过路的村民好脾气的招呼:“哟,回来啦,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多了去啦。光成家大小姐回门就看了三个时辰的热闹。娘啊,差点就没人买我的东西啦。”
“那你卖了多少啊?”
“这不,”货郎拍拍鼓鼓囊囊的钱袋:“卖光啦,这人哪,一看热闹,就高兴,高兴起来,好说话,买的多,赚便宜啦。”
“好小子,夜间来给咱说说,快去吃饭吧!”

远山一带,暮色中,开始点染的苍翠也如蒙上灰色的薄雾。山谷下一泻水流静静的淌着,不过问这人间**鸭鱼肉的烟火。

紫丁香的骨朵已经打理好了一切,只待明日朝阳挑起额头,便迎着东风绽放。早梅落了,春梅零星的爬上枝头,夹着细小的新叶,在地上洒下模糊的影子。杜鹃满山遍野的疯长,如同恋土的农夫捡到一块不要租子的便宜地。一只鸬鹚“呲溜”一声钻出水来,仰着脖子吞下一条鱼,填饱肚子,顺着河流往下游寻找主人的渔船去了。

人迹远了,这里又是一个自然的完全世界。

往林子深处,峡谷一个连着一个。兜兜转转过一片千年的垂藤,曲径通幽处,隐着一个复行数十步才刚豁然开朗的天然洞穴。万年的云英,闪闪的镶嵌在洞壁的四围,将黑沉沉的空间照的如同白昼。青藤曲曲卷卷爬满四围,四季不老的鲜花缠绕其次。石造的桌椅,吊网,草篮盛放的鲜果,美酒。

俨然,一个精灵仙子的世界。

“纯阳!”洞口的铃当草,伴着一阵清脆的欢笑声。“纯阳——纯阳——”

洞深之处,几个回旋以外,一个素衣素钗的女子从木柜上取下陈年的花雕。她的肌肤如雪一样晶莹,如珍珠一样剔透,仿佛刚刚从堆满积雪的高山上飘下来。如黛的黑发直披到腰际之下,方才用纯白流苏轻轻绾上一圈。黑发之下,两双四瓣,透明透亮的丝翼影影绰绰的掩着。

听到洞口的喧闹,她只莞尔一笑,继续精挑细选着上等的花雕。

“纯阳——”七个容貌酷似的年轻女子嬉笑着涌进洞来。她们的装束与那深处的素衣女子完全相似,只是从衣着、首饰、发带到丝翼的颜色分呈现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个个丽若貂禅,柔胜西施。

“咦?纯阳呢?”打头的紫衣绕着大穴逛了一圈。
“八成去后面取酒去了吧。”黄衣的望见隔着一条溪水的对岸,石桌上盛了鲜果,款步徐行,轻飘飘飞落对岸,挑起一个尝起来。
“凰羊,你就要胖的飞不起来了。”绿衣的神不知鬼不觉已经凑到黄衣的身旁,劈手夺过她手中的果子。
“切,你见过蝴蝶飞不起来的么?”
“绿扬说的不错,你瞧瞧你,就惦念着吃喝玩乐,把正经事忘记了吧?”赤衣的摘下一段青藤,三两下织出一个精巧的头冠,扣在身边蓝衣的秀发上。
“怎么会忘记呢?积功德嘛,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都积了五百年了, 存的够多了。”
“话不是这么说——”青衣的青杨凑到凰羊边上,玩弄她的袖子:“玉帝明说要我们积到一千年才可以位列仙班,五百年,只一半儿呢。还有啊,积功德做善事,是永远不会嫌多的。说不定上天念我们虔心行善,开恩让我们早点儿修成正道。”
“按我说啊,干什么一定要成仙呢?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有的吃有的玩儿,青山绿水的,任是我们的天下,多自在。做了神仙啊,还要受那些天规天条管着。上面那么多的神仙,我们只是区区小仙,有什么意思。”橙洋一向和凰羊“一个鼻孔出气”,一席话说得凰羊不住的点头。

“谁在说不当神仙呢?”
洞内深处一个妖娆的声音传了出来,伴着花雕酒的香味。
“纯阳!”七姐妹欢喜的迎了上去。

“纯阳,你这一天都做什么去了啊。”
“纯阳,今天的花雕是几年的?”
“纯阳,我的绣像好了没啊?”
“纯阳……”“纯阳……”
姑娘们七嘴八舌闹的不休。

“你们一个一个说好不好?”纯阳笑盈盈放下酒坛,飞身向空中的青藤网上坐好。“从怡红开始。”
怡红:“纯阳,我要我的绣像。”
橙洋:“我问你花雕是哪年的。”
凰羊:“你今天就摘了这几种果子啊?”
绿扬:“那个人家的小姑娘今天怎么样了?”
青杨:“土地公公说后儿该去庙里上贡了。”
蓝鸯:“你答应教我作诗的。”
紫央:“明天我想去宛城,行不行啊?”

纯阳一一听过,温和的看过她们,问道:“卿飏哪里去了,还没回来么?”

凰羊摇头,蓝鸯也摇头。

“她去宛城成家看人家家小姐回门大礼了。”

正说着,洞口的铃当草一阵响动,卿飏披着一身微雾的露水飞了进来。

一只紫色的发带贴在额前的刘海上,束腰的曳地长裙更显得那修长的身段婀娜多姿,领口、腰间和袖口的丝带小巧而精致,内衬的百褶裙在清风下飒飒的发出些微响声。最惹眼的是她那对晶莹的丝翼。与她的八位姐姐不同,她的蝶翼,不是单纯的颜色,而是斑斓的七彩。每当她飞过天空,就好像留下一道绚烂的彩虹。

卿飏轻轻拍掉身上的雾水,一抬头,望见大家,张大眼睛笑了笑:“咦?干吗都看着我呢?”
绿扬赶忙拉她过去。
“还说呢,又是不打招呼就回来这么晚。”
“你去看成家大小姐了?”凰羊对这等事情比较感兴趣。
“嗯。”
“喏,不是就我一个人不务正业啊。”凰羊急着为自己辩解。

“你以为都像你啊——”卿飏才不吃她那一套呢,轻轻从怀中掏出一个闪着荧光的小球:“我今天做了十件善事,积了一个功德钟呢。”她洋洋得意的瞧了凰羊一眼,把小球递到纯阳手里。
纯阳接过来,小心翼翼放到洞顶安全的水晶坛里存好,继而微笑着。
“好了,姑娘们,都累了,开饭了。”

To be continued……

[ 本帖最后由 Felin 于 2006-5-14 11:12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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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石頭記

2.

雨落不住。

很久没有这样的雨了,今年是个春旱的年头。对于庄稼来说,是个好日子吧。

白羽的鹦鹉在青铜架子上不安分的跳来跳去。她在菱花格子的竹窗前立着,一杆青竹挑起纱帘在风里漾着。据说这种纱帘的颜色叫做“雨过天青”。是不是从放下的帘子里探出去,外面的世界也仿佛风和日丽了呢?

她伸开手,踮起脚来,已经拿掉了那对精致的小银钩。
“月满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她轻轻的唱,然而没有出声。

“姑娘,您冷么?”屏儿赶上来,帮着放下了帘子。“您歇歇吧。”
“不。”

她顺从的放手让屏儿去弄,转回竹窗前面。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屏儿把她扶到椅上坐下。
“不知道呢,照这样下去,明儿去庙里上贡的事儿估计要黄了。”
她摇头:“不会的,下了刀子也得去,这是祭祖的大事。”
“可是姑娘,”屏儿皱起眉来:“您这身子……行么?不如回了老爷太太,咱们不去了,反正咱们是外戚……”
“不。”

她倔犟的又站起来。
“我倒是很想去观观礼。”

她想起三年前的上贡来了。那是她刚回到成府还没有一个月吧?家里的老父亲终于走了,丢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算起来,她同成家的亲缘已经远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了。她的父亲还是成家老太太娘家外侄的三儿子。亲戚这回事,靠的只是个走动。走的勤了,自然亲近些,走的松了,早就忘在脑后了。

倘若不是老太太宠爱这个侄孙,成家哪里会想的起来还有她这个人存在呢?
舒梦甦。
她常常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白绢上,轻轻抚弄一笔一划。
舒夢甦。
她不是自恋,她只是在想,她这些年,就好像在做梦一样,什么时候会苏醒呢?
梦甦,梦甦。
她是醒来好呢,还是就这么睡下去?

自己的身体怕是支持不过二十岁的吧……加上三年前丧父哭坏了身子。成家有的是力量为她请医问药,可是她实在不愿意这样支撑下去了。
这样病恹恹的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要,哪怕一点点自由呼吸的阳光也好啊……

但是,就着么死了,甘心么?
死是很容易的事情。久病成医,要调一味可以丧命的药,现在也并不是难不倒她吧?
可是,她还有些放不下的事情吧……
是什么呢?
如果她可以摆脱这种用草药熬成的生活,她的理想是可以很容易答到的吧?

他的影子又浮现上来。

她轻蔑的笑了。
成家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家族,她也不是那种轻薄浪荡的女子。
何况,她可以给他什么呢?一个多愁多病的身子?一个连一生的幸福都不能给予的承诺?

“姑娘,默晗少爷今天没来啊?”

她轻轻一颤,惊落了手中细软羊毫的毛笔。
“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默晗少爷还没来看您啊?也该来了。”

她微微颔首,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眼神不确定的闪烁了一下。
“屏儿,以后不要叫默晗少爷了。”
“那叫什么?”屏儿停下手里的活计,微微有些吃惊:“姑娘要茶么?”
“碧萝春就好——咱们都不小了,以后叫二少爷。”
屏儿不解的起身去沏茶:“好端端的叫起二少爷来了。不是太太说,少爷们名字要多叫叫,才能养的活么——何况姑娘们屋里都这么叫着呢。”
“咱们是客,人家不说,咱们要自己警醒着点儿。何况,少爷们年纪也不小了。”

她不动声色的笑了。
不小了。
原来他们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了啊!

“屏儿——”院子里有小丫头子的叫声,听着像三姑娘房里的春嫣。
“哎,来了——”屏儿急急打起帘子钻出去。

两个丫头站在门廊下面叽叽咕咕说了好一阵儿。

“姑娘,”屏儿欠欠身子进来回道:“三姑娘房里让我过去打根络子。”
“去吧。”她点点头。“去了就留下吃饭吧,回头我也上那里去。”

屏儿和着春嫣一路说说笑笑的走了。
她叹口气起身,望着窗外大是不大,却就是滴滴答答掉个没完的雨粒子,仿佛就是她自己的那身病一样,总这样拖着,好一阵,歹一阵。

她走过去又掀起帘子,一阵冷风卷进来,她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春寒料峭吹酒醒,微冷,山头斜阳却相迎……”
她又在心里唱起来了。

倘若他在这里,肯定又会嗔怪她不懂得爱惜自己了。
“这么病着,还要站在风口里吹。”
他会过去放下帘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关心。
她沉醉于他那温柔体贴的照顾,但是,却又多么恨,不可以有一个爽朗健康的身子,随他在外面开阔的草地上走一走啊。
她不愿意自己被他,当作一个病人那样照顾。
他给她的关心,只是对一个病人的关心?
还是多一点,对一个远房的远房的远房的妹妹的关心?

不,她宁愿,从来就不是什么成家的亲戚。
倘若那样,她岂不是,又没有可能遇见他了么?

她整整思路,拾起地上的笔,铺开一张干净的宣纸。
她不知道可以写什么。
不知道就不写了。
其实她不是一个拖沓的人,骨子里面的那些劲儿,大约只是被浓重的药味抹杀了吧。谁可以闻到真正的她呢?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她站起来跺跺脚。
“惜妮。”她唤到,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跑过来。
“帮我把披肩拿来,咱们上三姑娘那里去。”

这天气怎么这么冷呢?
“该不会要下雪吧?”

窗外春梅已经被打落的零零碎碎了。她不忍心去看,唤来一个小丫头子扫去了。
暖来之后,她一定要去洗干净那些落瓣,藏在香坛里。

一个生命的凋落也是需要勇气的吧。
她想着,随着惜妮出了轩门。

To be continued……

呵呵过年,多发一篇^@^大家春节过的都愉快吧^@^,以后每周发哈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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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烟雨jj我是很喜欢定风波^@^而且觉得韵味十足到处都能用呵呵……

至于女猪嘛呵呵,海报上面大约大家看的不清楚,那这里补写一下哈^@^其实让大家猜猜也都挺有趣呵呵……反正海报都写了,如下,如下嘿嘿

蔡少芬 饰 舒梦甦
蔡少芬 饰 卿飏
吴启华 饰 成默晗
陈慧珊 饰 聂青
陈慧珊 饰 舞衣
林保怡 饰 曾志承
林保怡 饰 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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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石頭記

3.

Tonight’s Pub 的情调还是他熟悉的那种味道。曾志承跨进酒吧门口的步子熟悉的就好像回家了一样。

“曾sir,今天要点什么?”酒保已经是他的老伙计了。
“照旧。”他扬扬下巴,很熟络的坐在吧台前。

酒吧里响着《Sonny Moon For Two》轻快的调子,今天的Tonigt’s有点清冷。莫非今夜适合一个人渡过?
对面坐着一个女子,白色套装上衣,黑琉璃一样的头发长长短短搭在肩头。她捏着酒杯的手指很长,她的脸颊也显出一种清爽的独有的界线。她侧身坐着,眼睛没有什么特别焦点的点在一个方向上。不像在等什么人。

倒是像一个有气质的高级知识分子,曾志承凭他十几年的当差经验判断。然后他笑了。在这种地方,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智的经验。

“Hi,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聂青看了她一眼不答话,玩转手上的酒杯。
曾志承当作被允诺,兀自坐下来。“你看上去很眼熟。”
“是你想认识我而已。”
志承笑了笑:“可以请你喝杯酒么?”
“我习惯享受自己的东西。”

聂青放下残酒,拿起包。“失陪了。”

她的背影从Pub的门口消失。他轻笑一声。
“怎么样,曾sir,失手了?很少见啊。”酒保擦拭着吧台同他说笑。
“我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他并不往心里去。

有时候他只是需要放松一下紧张的情绪。曾经有个女人对他说过:不要把自己弄的太疲劳,会老的很快的。
他老么?还不觉得,起码在破case的时候脑子转的还很灵活。

市区外的近郊公园附近。

曾志承抱臂立在一个露天环道停车场的水泥走道上,四下环顾。
“曾sir。”大文和小荔枝朝他跑过来。
“怎么样?查到什么?”
大文:“附近的居民说他们这里暂时还没有听说有人丢车。这里停车场白天只有那边一个保安看着。没有什么监控设备。”
“也就是说,偷车贼如果要出入这里其实很容易?”
“也不完全是,”小荔枝接口:“村民们还说,这个停车场只有门口那一个出入口,反面走过去就是山崖了。加上这里本来就荒僻,来的人少,如果有陌生人进来,应该很容易察觉才对。”

志承再打探一下四周的环境。这里的确是个封闭的停车场,尽管没有什么设施,完全是露天的。而且这里停的大部分都是附近人家的车。偷车贼应该不会选择这里作为他们下手的目标。
他点点头:“暂时这里还没有什么问题。今天不错,收工吧。”

身后突然响起车辆防盗的警报声。
曾志承和两个警员警惕转身。
警报从山脚拐弯的后面传出来。
“去看看。”他晃了晃头示意,警慎的走过去,右手不自觉按住插在身后的配枪。

一辆黑色BMW的车前灯在闪着,发出很大的警报声。车尾的地方像是聚集了很多人。
曾志承把因为警戒而稍稍弓起的后背直立起来,走上前去。

他拍拍最外圈的一个中年男子。亮出身上的证件。
“我是曾志承督察。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男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阿sir,我们只是在工作。”
“工作?”

一群人散开了,露出最里面的人。

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蹲在地上,好像正在用一种奇特的金属仪器翻检地上的泥土,露出她的手指。
她的手指很修长。

听见响动,她起身回头。

“是你?”志承有些愕然。
Tonight’s Pub里的独坐女子戴着一副宽边眼镜朝他看来。
“发生什么事了?”她走到中年男子身边,完全没有理会志承的意思。
“这位阿sir,问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哦,我是曾志承督察,正在这附近调查偷车的案子,听见警报响起来,过来看一下。”

聂青用审慎的眼光打量他一下,仿佛在记忆中追寻某种相同的轮廓。随后轻轻抬一抬眼睛,仿佛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只有她手中那些仪器。
“我们是考古队的,在做这里的土质调查。可能不小心碰到了这辆私家车。”

“考古队?”曾志承的眼睛差点没有从他那个不大的眼眶里面掉出来。“你是说,你们在考古?”
完全没有一种想象思维可以支撑他的思路把“考古”两个字和眼前这位冷冰冰的美人联系在一起。他还记得昨晚Pub里她留下的那一点点清冷的发香呢。

“曾sir有什么问题么?”她反问,确切点说简直是质问的语气。
“哦,我看没什么了,一场误会。”

聂青略微点点头。“那么麻烦你同你的伙计让开一点,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曾志承“哦”了一声。
他还没有看过考古调查呢。他突然对眼前这个自称是“考古专家”的女人发生了兴趣。
“呃,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允许我看看你们的工作?”

聂青好奇的回头望了他一眼,想了一下。
“随你的便。”
她回过头去招呼她的同事,仿佛完全当志承一群人从来都不存在。

“喂,曾sir,我们真的在这里看啊?”小荔枝悄悄附耳询问。
“难道你不好奇的么?”大文反问一句。
志承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他不敢靠的太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眼前这个女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还是对“考古”这项听上去就让人肃然起敬的事业有一种敬畏。

只见聂青同其他的几个人用小型的铲子挑起一些土,放进试管里,置入一个奇特的金属仪器中。仪器的盖子上镶着一个温度计形状的数据表。志承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Candy,可以开始了。”聂青向身边一个女子点点头。那个叫做Candy的按下了码表。

其他的人开始铲土。
表层的红土被拭去了,下面竟然露出黑色的营养土来。
一个男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Peter?”
“聂青,你过来看。”他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手指着土里一块闪着光泽的东西。

聂青走过去,弯下身。继而睁大了眼睛,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那是——”

“时间到了。”Candy通知聂青。“可以取出来了。”
她像完全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住了,仿佛根本没有听见Candy的叫声。

“楔形铲,谢谢。”她伸出右手,一支楔形铲递到她手上。
她埋头用力的挖掘那周边的土,终于让那块东西完全暴露出来。她放下铲子,小心翼翼趴开周围的泥土,把那块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小巧玲珑的东西。
像是一块玉头,但又不是普通的玉石。
它的通体是青绿色的,却发出七彩的光华。而石头的中间,有一个撑满了的巨大的影子。
背着光,聂青辨认不出来。

她把石头捧在手掌,托到阳光下,捏起来。
阳光从石头的那头穿透过来。
她抽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
曾志承从来没有见过她手中的玩意儿,好奇的凑上来。

“琥珀。一块蝴蝶琥珀。”

聂青的声音在遥远的阳光下漾出一丝微微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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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雨停住了。
很和暖的一个春天终于在多少人焦急的期待盼望之中带着万紫千红回到人间。阳光如此灿烂,以至泥土的湿润叫人还想不起昨夜之前那一场旷日持久的绵绵之雨。到处散漫着青草的香气,好像这些青草已经酝酿了许久,终于有一个崭露自己不亚群芳姿色的机会。

乡间有不知名的雀儿到处乱飞,恰似未成年岁的垂髫小儿满地乱走。
田间劳作的人们停下了春忙的锄头。

远离秧苗的大道上是成家祭祖上贡浩浩荡荡的车队。

“今儿个初二了?”
“明天是上巳节了啊!”
“你家的香炉还是没预备好吧?”

惜妮将帘子挑起一道儿细细的缝,把着眼儿朝外面瞧——春光惹人,明晃晃的逼的她眼睛不自觉的眯上。
屏儿轻拍她的手背。
“别看了,仔细太太瞧见,嗔怪不懂规矩。”她转回身子掖好梦甦身上搭起的薄毯。“姑娘没嚷热呢,就见你个小蹄子耐不住性子的要去放风。”

“随她吧。”梦甦微微一笑。
她已经闻到阳光暖和的味道了,那一泻山川草木的秀色哦,自从离开父亲的故居,几时才可难得的见上一见这里的田园?她瞧着自己瘦弱的身子。便进了祠堂,庙里祭神罢了,不知有没有可能和姑娘们去林子里转转?

祠堂门外远远的列满整齐的家丁,恭迎合家到来。一溜红顶蓝翎的四抬轿子挨个儿顿在地上了,各房的丫头扶出自己的主子来。屏儿跳下车,小心翼翼搀下梦甦,惜妮帮她围上坎肩。

梦甦环顾四周。祠堂漆的比旧年越发光鲜了,一望而知是富贵人家的景象。
“老爷太太。”“老爷太太。”“姑娘慢走。”“少爷请这边。”
她一路踏着青砖向前,偶尔闭眼深深吸一口气,血管里顿时觉得灌入多少清凉的茶水,比最好的药材还清香有加。

“梦甦。”三姑娘在对面廊下招呼。“过这里来,咱们不用去拜祖宗的,到这里歇歇,等下可见见姑奶奶。”
“我也得见她么?”春嫣打起帘子请梦甦进去。
“为什么不?”三姑娘浮萍与她最是亲近:“你在咱们家这么久,也当做自家姐妹了,何况你和姑奶奶也见过的。”

祠堂正殿上全然与这里不同。一切森严有序,庄重的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成家合府的男子按照辈分列做等次,在祖宗的排位前行那种上古以来便未曾间断过的大礼。感沐祖宗恩德,奠定下如此殷实的家业,以遗后世享用。

庄严的仪式是老一辈不可或缺的程式,却不是年轻人们所期待的。拜过祠堂,嫁与亲王为妻的大小姐省亲般的接见姐妹结束,默晗如同大大的松去一块心头的累赘,慢慢的向祠堂后面一弯清水行去。

梦甦打发开屏儿和惜妮,一个人闷闷的坐在临水的小石块上。
春桃一枝在手,她轻轻的掐断片片鲜红的瓣儿,洒到流水里去。
桃花随着水流冲到下游去了,她轻轻一声叹息。

“今年春芳花似少,明年花开又几时?”
这里不会有人来,她不妨悄悄唱出声来,也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
还要去祭祀神明,去河边洗涤么?
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的时候盼着可以来,来了之后又偏要千方百计的避开人群,甚至连浮萍也避开了,一个人在这里兴味索然的唉声叹气。

“谁家女子归春晚——”

“一缕芳魂惹香沾。”
默晗微笑的声音对出下句。

梦甦一惊,险些失足落进河里。

“哎,小心!”默晗把她扶下石阶。“又一个人爬那么高做什么?”然后他想了想,笑道:“一个人在这儿吟诗作对,不如同浮萍她们去联诗。”

“不劳你费心。”梦甦突然改变惯有的姿态,冷冷的欠一欠身。“你不陪老爷兄弟们坐着,自己到这里来不务正业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那些‘正业’的?”默晗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位妹妹,哭笑不得的钻她的空子。

梦甦一时语塞,顿了顿。
“你虽不是时常混在女孩儿家里面,也请你注意自己一点。我劝你还是请尚书院另给你个职务,那些花花绿绿的词句,读多了只能燎人心性,并没有什么好处。”

“干吗这么一本正经文诹诹的说话,”默晗皱起眉来:“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原也不是要叫你懂得。”
她垂下眼睛,心头突然一紧,头也不回的向廊下的小屋子走回去。

“真是莫名其妙。”
默晗摇摇头。
梦甦好像是他永远也不能懂得的。他曾经企图想要懂得她,可是每当以为可以发觉她的内心的时候,她又很巧妙的躲开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变的这么工于心计了?他努力回想儿时初见她的样子:天真的,温良的,善解人意并且有才华有个性。
现在除了才华和个性其他他好像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他摇摇头。是被她的病折腾的吧?他想要帮她,无奈总是被拒绝。
“你也看到了,好端端又恼了。”他对自己说。他知道她的苦处。失去双亲,寄人篱下,即使成家对她再好,一个孤单单的年轻女孩子,没有父母的呵护,如何不感到疲累呢?还有她总也不见好转的病。
“自己喜欢多愁善感也不容易好的。”他曾经这样劝她。她只是笑笑罢了。

可是他还是愿意多接近她,好像这不仅是作为兄长的义务一样。
然而上次病后,她越来越刻意的与他疏远了。
他猜不出其中的根由来。

卿飏跌跌撞撞从祠堂里飞出来。
浓重的香火味她一向是最受不了的。

“真是的,人类就是很笨的,做一点清香都不会,全都用那种难闻的香,熏的人难受死了。”她抱怨着往河边上走去。熏的人家嗓子都要冒烟了。知道今明两天是上巳前后的祭祀,好心好意来帮忙上贡,土地公公也真是,说过多少回了,让他托梦叫那些人换一换香的品种,却总是忘记。
“清香的材料这里到处都有嘛,”卿飏一脚踢的一团她喜欢的香草飞起来:“花点力气拔不就好了,又省钱,又干净。”她嘟囔着嘴。她实在需要喝点河水来润润喉咙了。
“也难怪,他们是人,我是精灵,我当然比他们聪明。要是他们懂得自己解决问题,不是就不需要行善了?”她这样跟自己解释,也就不觉得气愤的难以忍受了。

她决定稍后就去多采一些香草,烧成灰来和细香精做香送给上贡的人们。
“明天他们去河边可千万不能再用那种劣等的香了,糟蹋了河水有够受罪的。”

梦甦从她身边走过去。

“好漂亮的姑娘,是成家的小姐么?”卿飏有点忘情的盯着她看。
反正梦甦是看不见她的,她只管看好了。

梦甦突然停下来,身子晃一晃,猛地昏倒在路上。

卿飏吓了一大跳。
“喂!”她倒抽一口气,追到她身边,扶起她来:“姑娘!姑娘!”她现出人形,拼命拍她的脸,摇晃她的头。“姑娘你醒醒啊!”
梦甦像死了一样,没有反应。

卿飏吓坏了。她给她把脉,脉象太乱了,她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要怎么办?”她想救她。
去找纯阳她们来吧?她想。
不行,纯阳她们离这里要二里地,飞过去再飞回来,不知道这位姑娘性命可保。
“叫人吧!”她站起来,回头往祠堂里跑了两步,又停下来。
哎,她忘记了。大白天的她没法儿以人的模样让人们看见她啊!

她急的变回蝴蝶在天空打起转转。

飞高了她才看见远处河边上站着一个人。

“我知道了!”她急中生智。

“喂!救人啊!”她绕到默晗身边在空中狂乱的舞着。

“唔,好漂亮的一只蝴蝶!”默晗伸出手来。
卿飏停在他的指尖上,焦急的扇动翅膀。
“哟,还是七彩丝翼的!是一只难得的玉蝶!”

你这个笨蛋!卿飏气的七窍生烟。怎么这么不开窍?就知道玩物丧志!她飞起来,往回去的路上冲,想要告诉他那里有个女孩子昏倒了。

“可恶”的默晗含笑望着卿飏在空中舞动。阳光穿过她晶莹的翅膀透下来,朦朦胧胧闪着荧荧的光泽。

笑!!笑你的大头!

卿飏急死了。去找别人吧!可是,还会有谁可以知道一只蝴蝶要说什么呢??
她积了上百年的功德钟,不是救花花草草啊就是救动物,要么就是弄出好玩的声音,跳漂亮的舞蹈哄小孩子开心。救人,她这是第一次碰到!

她决定豁出去了。

“哦,飞了。”默晗望望蝴蝶飞远了,转过身去继续对着河水回想。尚书院交给他一个校典侍郎的职位,目前的任务是整理历朝的那些关于祭祀的诗篇。好像挺对景的。他坐下来温习。

突然他觉得有人在从背后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映,已经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把他推到河里去了。“哗啦”一声,他栽到河水中。
“哎哟!”他浑身湿淋淋从水里爬起来。回头张望——一条空荡荡的小路,是通向祠堂的,其他什么也没有。

见鬼。他茫然的从水里爬上岸来。怎么觉得有人推了他一下?

“不推你下去怎么会让你注意我!”卿飏站在他面前插着腰扮了个鬼脸。事不宜迟——她猛地又变回蝴蝶,突然出现在默晗眼前。

“蝴蝶?”默晗吓了一跳,凭空突然冒出来一只蝴蝶。
还是刚才那只蝴蝶!他觉得有些奇怪,仔细琢磨——它好像很烦躁的样子,它想要暗示他什么?它的周身在发光——它往小路上去了!又回来了!它在叫他一起走?小路?小路上有什么?难道祠堂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难道祠堂里有事!他吓了一跳,潜意识觉得不安,跟着卿飏飞速往回跑。终于,他看见梦甦倒在地上。

“梦甦!”他惊呼着跑上去抱起她。
“梦甦!梦甦!”他拍她的脸,掐她的人中。
没有反映。
他摸她的脉搏,听了一会儿。
“糟了,又犯病了!”

默晗抱起她往祠堂跑回去。

卿飏呼出一口气。落在地上,抹抹汗。
“哎,总算看见了。好像还是认识的?”她回忆听见的名字。
“梦甦?是在叫她?”她抬起眼睛来好像大诗人一样品头论足:“嗯,不错不错,很不俗的名字。”

她想起应该跟去看看的,突然听见林子里纯阳发出的叫唤声。
“哦,土地公公要开会了。”
她掂量了一下,依依不舍朝树林飞去。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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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石頭記

Chapter2.断章 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5.

“这是什么?”他好奇的凑上来
“琥珀。一块蝴蝶琥珀。”她的声音在遥远的阳光下漾出一丝微微的寒冷。

你从哪里来?你怎么会待在那里?
你很美,的确,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了。然而,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或许现在这个样子对你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否则,恐怕我连你的灰尘都见不到。
你说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缘分。否则,何以让我见到你。
你张开着你的翅膀。你还想飞么?我知道,我能感觉到。什么?你说什么?请你再大声一点……你说你,丢了什么东西?不,我听不见了。你的声音太微弱。要知道,你不能依靠我的力量。
我们,隔的太远了。
不,并非只是这层琉璃树脂。我们隔开了,一千多年。

聂青把琥珀放在干净的载玻台上,用柔和的专用灯光照着。
一块琥珀的形成,尤其是这样上等的青色琥珀,起码需要一千年的时间,她从书里读到过。而眼前这一块,据初步鉴定,起码也有,一千五百多年了。
她把脸贴近了琥珀的表面,仿佛要闻到它的气息。她闭上眼睛,试着调整自己的心跳。

对于她来说,每一件出土的东西,不只是一样死去成百上千年的古董。她相信,在这些古老的器物之下,一定还有生命的灵魂存活着。
何况,这是一块,不平凡的琥珀。她从看见她第一眼开始就敏感到了。
看这只蝴蝶的样子。她最大限度的张开翅膀,仿佛就要飞起来了,就只在那么一霎那——可是她停住了,由一种外来的力量。

聂青一直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这块琥珀仿佛有哪里同其它她见过的琥珀不大一样。
她用夹棒稳当的将琥珀提起到灯光下。透亮,从琥珀到蝴蝶的翅膀,通体都是透明的,能看得见丝翼中细密的纹路。
那颜色是无法分辨的了,琥珀形成后的青绿色已经掩盖了蝴蝶本来的颜色。
她又为什么会发出七彩的光来呢?
她思考着。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到底是哪里?

她简直入迷了,好像这块琥珀有一种她不能也不想抗拒的魔力在牵引住她。她觉得它想要对它说什么。

告诉我,你带着怎样的一个故事?
一千五百年。一千五百年前是什么时候呢?
聂青掐指演算。
又或者,你根本比这个时间要长久的多?

她放下琥珀,吐出一口气,揉一揉过度紧张的太阳穴。

“收工了,各位bye。”
Candy听见聂青声音的时候已经是她感觉到有一阵急速的风从身边窜过去大约三秒钟之后了。
“聂小姐又走了。好快啊,你根本看不到她的样子,除了田野作业的时候。啧啧,好酷啊。”
“要不人家怎么是专家呢,你啊,这辈子都学不来这个风度的——”
“听说她父亲是聂教授?”
“是么?难怪了,遗传基因啊!”

聂青站在路边。夜晚华丽的灯光在她黑夜一样的发丝上留下闪烁的影子。车龙在路上穿梭着,每一辆车向着自己的方向,自己的目的地。
但是没有一辆是朝着她的方向的。她将会去哪里呢?
待在研究室里的时候她会格外的感到安全,起码她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要鉴定一片碎瓦的年代,或者考察一个古墓的主人。但是,离开了她的工作,她就突然失去了方向感。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是很容易在这个拥挤的世界把自己弄丢的。

她开始觉得自己已经走迷了路。
身边是一些不认识也不合她胃口的人群。她不想搭理他们。同事们评价她有时候太过冷酷了。她只是跟她们没什么好说的而已。
你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们。
她找不到一个真正可以理解自己的人,那么她何必费唇舌在一些不知所谓的交谈上?

所以她去Pub,喝酒,静坐。但是她从来不结识别人,也从来不接受别人的邀请。她宁愿一个人坐着,从她来到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到她走之前看见的最后一个人,她都不动声色的把他们观察过来。
她的结论是,她研究室里那些不会动的古董更可爱。它们告诉她过去的故事,但是只是讲故事。而这个世界的人,他们不但说荒谬的故事,并且企图占有你,无限的征服,从肉体,到思维。

“聂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曾志承捏了一瓶啤酒走过来,欠身朝她笑笑。
她抬眼看看他——这已经是她做出的最热情的一个反映了——然后轻描淡写的点头,继续漫无目的的看着远处。

“聂小姐总是一个人来这里?”志承明显是没话找话说。在他看来,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轻松的,何必每次都绷着脸,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不想说话尽可以回家去对着墙壁,墙壁不会逼你说话。
“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聂青觉得她不得不做出一些回应,否则他有一种要无休止的说下去,吵的她不得安宁的趋势。
“是么?我以为,咱们已经算认识了。”

“警察也经常随便来泡pub的么。”她用了一个陈述的语气,或者更可以是一个反问的语气。

“呵呵,警察手册上,并没有规定不可以啊。”志承舔舔嘴。

聂青把头偏向一边。她觉得她没什么想说的了。他爱坐着就坐着,总之与她无关。
看起来是真的没什么话题了。志承仰头望着天花板的吊顶灯发了一会儿愣。

“对了,那天我看见的那块琥珀……”
“琥珀?”她敏感的回过头来。
“是琥珀吧?我没记错吧?”志承被突然打断,回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名词。

聂青顿了一会儿。他为什么提到琥珀?
“是琥珀。”
你对琥珀有什么意见?她想问。但是她一向不是个主动提问的人。

“哦——”志承点点头:“可能是我多事,不过,我只是有点好奇,那个石头,我是说那个琥珀,你们把它带回去了,然后怎样?”
“怎样?”她觉得他的问题有点别扭。“你是说研究?”
“啊,对。”

聂青怀疑的看看他。她并非对他持什么警惕的态度。那块琥珀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不过她习惯于对所有不熟悉的人保持一种本能的试探。这个世界对她不真诚,叫她如何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真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思考了一下答到。
“唔。”志承耸耸肩:“我只是随便问问,我觉得那个东西,挺有意思。”

她暂时不能判断他所说的“有意思”代表着什么。是仅仅是一种猎奇的趣味呢?还是把它当做一种值得探究的深层的东西。

“你不要介意,”志承摊开手来:“到这里来的人,很少像你这么安静的。”
他的思维已经跳开到另外一个话题去了,她还以为他想要请她别介意他的唐突。

原来只不过是猎奇。她有一点失望。其实,有什么可失望的呢?她从来也不指望在其他人当中找到和自己趣味相投的人。那么,这个眼前的男人会有多例外?仅仅因为,她这次作业的时候他恰巧在身边,这种客观的情况也会影响到她的主观判断么?

多多少少有一点,她觉得。但是具体的原因,她不想分析。

聂青不回答他的话。
“如果打扰到你的话,那我还是走开了。”志承站起来,朝她礼貌的笑笑。

“也不完全是。”聂青突然开口。
“啊?”
“除了研究它的来历,化学成分,形成年代之外,也做一些私人化的思考。”
“你说什么?”
她还在说琥珀的问题,可是他已经把这个话题淡忘了,难怪一下没反映过来。

“你不是问,琥珀怎么样么。”
“哦,那么,怎么样呢?”他重新感兴趣的坐下来。
“除了做客观的研究之外,很多时候,我们还企图进行一些主观的体验。”
“等等,等等,”志承有些不大明白:“你是说,你对一块琥珀,或者说其实就是一块古老的石头做主观体验?这是什么意思?”

聂青停下来盯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多说这么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一些他根本不可能理解的东西。
“也就是说,我想知道它曾经发生过什么,听它的故事。”

“你是说一块石头给你说故事?”
“可以这么说。”聂青饮了一口啤酒。

志承干笑了两下。“哦——看来考古真的不适合我,啊不是,看来我真的不适合考古。”
聂青笑一笑,难得的一丝转瞬即逝的和蔼笑容。

“时间也差不多了,”志承抬腕看看手表。聂青这时候才发现,他跟自己一样,是将手表带在右手的。
这种带法的人,很罕见。
“Anyway,如果它告诉你什么故事,我倒是想听听。回见。”
志承笑笑,买了单走出去。

回见。
聂青没有表情的点点头。
浮世生存的人群中两个小点,是不应该期待有下次的相逢的。

她挑起皮包也走了出去。

To be continued……

p.s.明天开学了,开学前多发一篇,祝大家新学期&新年工作顺利
又:像UE?呵呵,felin捏着下巴仔细思考ing……不知道呢呵呵其实我真是没仔细研究过UE……(木jj拿起教鞭点着猫的脑袋:是不是要补课了。)。个人认为聂青同学和pauline同学还是很不一样的哈,看到后面可能才能看出来^_^另外,这里的男生都是配角,配角哈,女生才是主角呵呵。

[ 本帖最后由 Felin 于 2006-5-14 11:15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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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依旧是城郊。

聂青拿起测量表迅速的扫了一眼,抬头观望周围的环境。风很强劲的吹过来,她没有穿外套,因为不想做事的时候碍手碍脚,可是这会儿觉得有点冷。

“怎么样呢?还继续么?”Peter擦擦头上的汗。

聂青轻轻呼出一口气,调整一下浑身的力气,捡起地上的土铲。
“Of course。”
“其实,一块琥珀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啊。”Candy没精打采的把铲头狠狠向不大疏松的土地砸过去。
铲头打在泥土上,“嚓”的一声。

“不一定的,”她工作起来的时候显得随和许多:“云南境内曾经在一个死亡起码有几十万年的火山灰堆外延发现一个琥珀群,本来人们也并没有注意到它在那里出现有什么特别。但是一次突然的地震过后居然发现里面有一个巨大的火山森林。琥珀是因为森林里松树树脂滴下来形成的——从外面看,那里的确只是一个平凡的山区。”

“那是云南啊,我们这里,”Peter接口,很不自信的笑笑:“说实话我不认为我们在这里做考古工作会有什么进展。为什么我们不去更有价值的地方呢?譬如东非,譬如中国西部,譬如埃及,希腊。这里怎么看都不像个古物密集区啊。”

当初选择到这里来开展他们的工作,说起来可以算聂青的一意孤行。她执意要带小组下到这里来进行田野工作。大家都不赞成,因为这里是一个刚刚兴起并没有几百年的城市群,在这以前漫长的一段人类历史中,这里都是蛮荒之地,在这里考古并且想有什么发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是聂青打定了主意。
她说如果研究所不支持她,她就自费来这里,总之不给她经费也好怎么样都好,她是不会放弃对这里的兴趣的。
大家面面相觑。没错她是有着惊人的考古天才,可是,这并不能成为支持她特立独行,不顾客观事实的借口吧?

大家闹到严教授那里。严教授想了几天,决定批准这项计划。这个决定让聂青小组的成员大跌眼镜。

严教授是聂青的导师,也是她父亲的挚友。他隐约的懂得聂青为什么对这样一片土地如此执着和留恋。
“去吧。”他说:“注意安全。还有,你要记住,尽管我们坚持,每一件古物,翻出土来就是重新获得生命,但是,凡事不可太投入,那对我们来说是危险的。尤其是你。答应我,不要陷的太深。”

他们出发了,到了这里来。
这里已经建成一片简直可以算作是世界级的贸易城市了。有林立的高楼,密集的人群,高速公路,顶尖科技,庞大市场,几千万人群。

这里真的会有迹可寻么?她不禁也默默怀疑。
然而父亲的直觉是不会有错的。父亲不会骗自己。

她的铲子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怎么了?”看见她停下来,大家都凑上来看。
“呵,难不成又是一块琥珀?”有人插嘴。
“你还真的以为我们站在琥珀群边上啊?哈哈。”

她挖到了一个巨大的木箱子。
“一只箱子?”Candy不可思议的叫起来。
有点不对劲。聂青迅速的下了判断。这是一只很新的箱子。当然,她所说的新,是指的近一百年而言。可是,这片土层明明显示表层土质以下是一些陈年的土了,怎么会……?
大家七手八脚把箱子挖出来腾到空地上。

“这不是古董吧?”
“你看它这么新,什么人埋在这里的吧?”
聂青凝视箱子做了一番思索,开口问道:“Joe,上次我们测试土壤成分的数据表呢?再给我看一看。”
表单捏在了她手上。
水分指标正确,碳12指标正确,石灰石指标正确——那么……等一下!她盯在空气含量指标的一个数值上看了很久。这里有一个微小的波动。
不是正常沉积层土壤的指标,看起来,这片土层真的在最近一百年内被人翻动过?

她有些不安和泄气。
千万不要告诉她,这里的确没有考古的价值。她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聂青,下面要怎样?”一群人围着一个长方形巨大的木头箱子发愣。

她沉默的站在箱子边上,良久。
“打开它看看。”

“打开?”Candy质疑。“可以打开么?我们并不知道这个箱子是不是有主人。”
“一切埋于公共地面以下的物件考古学上视为无主财产,先打开再说。何况,我们需要搞清楚我们的落脚点是不是弄错了。”

Candy耸耸肩,和几个男研究员呆着不动。

“怎么?”聂青抬头,遇见的是决定不采取行动的目光。
“我还是觉得这里不是有价值的地方。”
“那我自己来。”她简单的下了一个决定,走上前去。

“喂,你小心啊。”Peter提醒到:“看看有没有什么金属的破口。也不知道是不是个棺材。”
“哈哈,棺材,你见过这么光秃秃的棺材么?”有人笑起来。
“可是这是一块整木板做的你看不出来么?”
“聂青不是在开么。”

聂青听见他们的议论了,但是她还是继续她的工作。棺材?她有想过。这种形状,这种大小,尺寸,虽然比普通棺材要大了好几个号头,不过看上去真的有点像。

木箱的上盖被掀起来一点了。木头不是很重,她一个人也可以提的动。
从细缝里她先瞟了一眼,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有一股很古老的灰尘钻了出来,她呛到一口,咳起来。
“要帮忙么?”
“不用。”
她显得有些兴奋。以她这么多年的经验,刚才那种空气不是新鲜的,或许是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她猛的用力把箱盖移到一边去了。

“啊!!!!”她触电一样叫了一声,吓的转身扑在Candy身上,瑟瑟的发抖。
“怎么了?是什么?”大家凑上去看,全部惊悚的倒抽冷气。

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一个,很明显刚刚死了不就的人!

重案组的大房。

曾志承递给聂青一杯热茶。
“喝一点吧,会好多的。”
“谢谢。”
聂青惊魂未定的捧起茶。
她是翻检过许多古墓,打开过不少棺材,看到过不少骷髅。可是,那些是几千年前的文物啊,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一具真正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想到刚才尸体上散发的阵阵恶臭,觉得头晕恶心,一阵想吐。
她呕了几声。
“不要紧吧?”志承拍拍她的背。

“Sorry。”她定定神,正色坐好。

“OK。能说一下,你们怎么发现这具尸体的么?”志承在她身边坐下,准备笔录。

“当时我们正在进行正常的野外工作,”她仔细回忆到:“我们准备挖开那块地,就是上次发现琥珀的地方。”
“为什么你们要挖那里?”
“因为从上次的琥珀以及我们对那里的里层土质的抽样化验来看,那里离地表不远的土质还保留着很古老的土质信息,我猜想那里可能是一片古代土质,可能会有考古发现。”
“于是你们就挖到那个箱子?”
“没错。”
“能说一下具体是多深么?”

聂青估算了一下。“从倾斜角大约30度的方向……大约只有四五米吧,我们才刚刚开始。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如果是个古物,不可能埋的那么浅的,可是那只箱子,看起来应该有将近一百年左右的时间。”
“你这么肯定?”
“我是做这个工作的。”

“唔……”志承咬着笔杆,觉得发现了疑点:“可是你打开箱子来发现的确实一具新的尸体,这不是有点奇怪?”
聂青有些愠怒:“曾sir,我只是说我看到和想到的实情,请你不要质疑我的专业能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志承连忙解释。真是的,干吗这么敏感。“是你亲手打开箱子的?”
“是。”
“为什么是你去打开?刚才你说你是组长,你不应该可以让你的组员去打开么?”
“因为他们认为这个箱子没有工作价值。”
“也就是说只有你一个人认为这个箱子里可能有你认为有价值的,也就是考古学的东西?”
“没错。”
“而事实上,证明你判断错了?”
“曾sir……”聂青很不高兴了。

“OK,OK,别激动。”曾志承笑笑:“我不是怀疑你的专业技能,我只是需要问的清楚一点。”
“我现在不是在法庭,没有必要解释这么清楚详尽。麻烦你可不可以快一点,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好吧。那也差不多了。”志承点点头:“到那边去等你的同事录好了笔录就可以办手续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能我们还会请您回来协助调查。”
聂青跨上包起身。

“啊,对了,等等。”志承又叫住她。“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对那里发生兴趣?好像你的助手们都觉得那里不适于考古。”
“这个是办案需要回答的?”
“哦,不是,只是私人好奇。”
“那我可以不回答了。”
聂青跨上包,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

志承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摸摸下巴。
“一块上千年的琥珀,一个几百年历史的古地质层,一个一百年的木箱子,一个现代死人——这代表什么呢?”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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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月光闪闪的在动。溪流的声音大约也减缓了,慢悠悠,仿佛要沉入睡眠。

卿飏轻手轻脚钻出来,轻巧的回头望一眼。
她绕过一个吊起来的兰花床,穿过风铃草,跃过碧绿的芳草溪,轻轻张开身后的丝翼,舞动一下,带着零星的光点在黑暗中闪耀一瞬,飞了出去。
纯阳立到洞口来,静望那一个纤细的背影,悄悄叹口气。

接近了。
她的心有些不自觉兴奋的跳起来——那个人类的城市就在眼前了。正是掌灯时候,朦朦胧胧,四处升起细小的灯光,从空中望过去,仿佛黑暗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缀在草木间,透了些微薄的凉意。
卿飏朝着宛城东南角的方向飞去。这条路途她是略熟的,曾经她在白昼挤着热闹看过成家大小姐的回门礼。

黑夜对于一个有了几百年生命力的年轻的精灵来说并不是一件巨大的阻挠。她很顺利的飞进了成宅阔大富庶的院落。

但,倘若要找到一个姑娘的房间,便需要颇费一番周折。土地婆婆只告诉她梦甦是成家的外戚小姐,却不知道这迷宫一样的穿堂,究竟哪一条通往正确的方向。好在,她并不需要躲避来回走动的家丁的盘问,因为没有人可以看到她。

“做神仙,也不过只是这点好处。”她想:“只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灵体,不需要肉身的累赘,走到哪里,都被人当做一缕无声的清风。”对于她来说,位列仙班,左不过是获得一个永恒的存在罢了。她并不讨厌自己灵巧的双翅,婀娜的舞姿,也并不喜爱天帝定下的规则。对于她,能够围着阳光起舞,能够同八位姐姐共享欢乐,能够为世间减去几分小苦,增加些许欢乐,已足以令她欣慰。

勿以善小而不为。她欣赏人类的先知得出的这个结论。她不一定需要神仙才有的巨大的神力,去拯救一些好似国家好似民族之类的东西,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超度一些罪大恶极的心灵。她觉得自己只是一滴微小的菜花油,落在水面,压平一点不安的小涟漪。

已经够了。

所以当她第一次间接的救起一个姑娘,卿飏接连着好几日有些兴奋。不是为了炫耀获得一个功德钟,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挽救的快乐。然而她还并不是很能体会这些快乐,她以为,这只是由于,有些兴奋罢了。

现在——卿飏立在月色下的花园中倾听周围草木的呼吸——她住在哪里呢?

东南。她伸出手来指向那里。东南。直觉对她说。
她一瞬的飞过去了。呵呵,果然。

“哗——”当她靠近竹帘的时候冷不丁一盆温水泼了出来,险些打湿在她身上。
屏儿泼出了一盆用过的水,自又去换热的了。
屋内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啊。”卿飏倒抽一口气,觉得心随着这咳嗽不自觉的揪了一下。
心痛的感觉。她想。她不忍听见这种痛苦的叹息。

她走进去,发现梦甦面色苍白的卧在床榻,身边的小丫头把热毛巾搭在她的额头,不住悄悄的淌眼抹泪。床对面站着几个姑娘,几位太太,都是锁了眉头,唉声叹气。
“咳,咳,咳……”

“姑娘。”惜妮带着哭腔,搓着梦甦的手,一手心的冷汗:“姑娘你醒醒啊,姑娘,你喝口药吧!”她端起床头的药碗递到她唇边。
梦甦只紧闭了眼睛将头向里偏了一偏。

“不识相的丫头,病人还经得起你这么哭么!快收了泪罢!”成大奶奶叹着气的指责:“这样倒是怎么才算好。”
惜妮忍着心痛抹掉眼角的泪。
“太太快别伤心了,舒姐姐年轻着呢,一定就好了,等天暖来……”浮萍急切的道,似乎这样说了,梦甦的病就会立刻见了起色似的。

然而,不过是安慰罢了。多少名医已经自认对此束手无策。只是,为了不叫梦甦自己被惜妮哭的心寒,强忍着说出些缓和的话来。

浮萍的话儿被门外的对话声打断了。
“姑娘今日怎样?见好么?”
“……”屏儿只是叹气。
“这会子如何了……”那声音颤抖起来。
“昏睡着。惜妮喂了半晌的药了,醒不来,喝不下,这样如何是好。太太奶奶同三姑娘在屋里站着呢。”屏儿有些哽咽。
“……”
“默……二少爷进去探探吧。您去看她,她好歹会有些活络的颜色。”

谁?谁在外面?卿飏循声望过去,屏儿打起帘子,河边那个男子走进屋来。
“哦,是他。”卿飏点点头:“他也来探她了。”她焦虑的目光继续注视着梦甦的脸色。

“二哥哥。”浮萍屈了屈膝。
“太太,二太太。”默晗向两位奶奶行了礼。
“哦——默晗,”大奶奶眼里噙了泪:“你也来看看你舒妹妹了,你看看她吧,她快……”她说不下去了。
默晗的眼眶染上一丝淡红色,他向梦甦的床边走过去了。

他是成家的少爷么?他是她什么人呢?
卿飏仔细看着他的脸,没有来得及去品味他瘦削但是很有轮廓的脸庞,他干净的皮肤和他深沉的眼睛,细长的手指——那不像她曾经见过的那些庄稼人粗糙的手指,也不像她见过的曾经那些肥硕的官僚的手指,那是一双很美丽的手,美的有点不真实,大约是屈子才有的那种——这些卿飏都无暇顾及了,她只专注在他将要对她说的话。

梦甦,这个女孩子要死了么?
卿飏突然心疼起来。不要。她感到梦甦是不甘心这么就死去了的,一定不甘心。她很痛苦么?卿飏看梦甦脸上不健康的潮红和沉重的喘息。

“我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呢?”卿飏陡然升出这点想法来。“这也是一个生命啊!我应该救她的!”她突然领悟到这一点:“我应该可以救她的。”她朝自己点点头。

然而这个时候默晗在床边俯下身去,轻声叫唤梦甦的名字。
梦甦竟然轻轻的应了一声,极微弱的,呼出一口气来。
“梦甦,”默晗顿了很久,仿佛在思量有什么可以对她说的。是的,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她说的,可是他只说了几个字:“你会好的,相信我,明天我求父亲去请太医来。你会好的。”

继而他闭上了眼睛。

梦甦又咳了几声,这次她居然叫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水……”
“水在这里!在这里……”惜妮急切的端来一碗水,屏儿托起她的上半身,轻轻的。
“姑娘,喝点药好么?江大夫开的方子,不苦的。”屏儿趁势劝道。
梦甦点了点头,始终还是闭着眼睛。

大奶奶又叹了口气:“屏儿,你好好伏侍姑娘,我们走了。”
“舒姐姐,你自己保重,我会再来探你的。”浮萍咬了咬下唇,几乎要哭出来了。
“默晗,走吧。”大奶奶催道:“不早了。”
“啊?”默晗仿佛从神思游荡中回转来:“哦……是的太太。”他站起来,再看一眼梦甦,对屏儿道:“拜托你了。”

屋里现在空下来了,只有卿飏同屏儿,惜妮一样守着一个即将消逝的生命。

卿飏难过的站在那里。她觉得好像自己什么也不可以做了。她刚才试探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法治愈梦甦的病。确切的说,她根本不能起到一点作用。
她第一次恨自己不是一个神仙了。
如果这个时候有神仙在,梦甦还会等死么?
为什么她一定要死呢?

从发现她倒在路边的那一刻开始,卿飏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和这个柔弱的女子牵系在一起了。冥冥之中,是有谁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她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么?
她的眼睛湿润了。

梦甦缓缓的张开眼睛来。

“姑娘!”屏儿欣喜的微微唤了一声。
“把灯捻大一些。”梦甦孱弱的道。
“姑娘,您要做什么?”
“捻大一些。”她咳嗽着重复。

惜妮捻大了灯心。
“把笔和纸给我。”
“姑娘!”
“快给我。”
“姑娘……您别在写了,歇歇吧。”屏儿不肯。

梦甦也没有再坚持。她瞅着窗外的夜色,在纱帘下朦朦胧胧。
“他走了……”她喃喃的。
“什么?姑娘?”

他看见自己这副枯槁的样子,一定很失望吧。她想。
她不是舍不得死,她只是不想给他留下一个遗憾的最后的影子。

其实,她还是不想死。
如果她可以好起来的话,她不会再向她耍性子,不会再对她爱理不理了。直到知道将要同他生离死别,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多么需要他的守护。
如果可以好起来,她一定会告诉他的,一定会。

可是——她就要死了,死了以后他会很快忘记她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爱着他。即使现在知道了,即使现在他也立刻爱上自己了,又怎么样呢?她不过是曾经在他家里生活过的一个远方亲戚。以后他会升官,做尚书,娶一个官家的姑娘,甚至是皇帝的女儿。他很快会忘记她的。

可是现在呢?现在他爱她么?
梦甦不确定。她也不确定想要什么答案。有时候她想,他爱自己就好了,起码在临死之前知道自己曾经被他珍视过,在活着的时候自己曾经拥有过;有时候她又想,他不爱自己才是最好的,这样她死的时候,他才不会痛苦。

“我……”她张开口。
“您要什么,姑娘?”
她摇摇头。她刚才是想说,我想你啊,默晗。

卿飏站在边上。她能听到,梦甦心里想了些什么她都能听到。她震惊的站在那里:梦甦爱着默晗,这份爱,因为她的病,看上去是那么痛苦啊……
“你不要怕,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卿飏说出声来。

“谁?”梦甦突然惊问。
“姑娘你说什么?”屏儿讶异的望着她。
“刚才有人说话。”
“什么?没有啊姑娘,我没说话。”
“不,不是你。”她的精神集中了起来。
屏儿有些害怕。姑娘这是幻听么,还是回光返照。

“是我。”卿飏站在梦甦面前。她可以看见她了。

在夜晚,未修炼成仙的精灵也是可以以人的样子出现在人面前的,只是要有夙缘的人才可以看的到。卿飏知道梦甦已经察觉到自己了,那么证明自己真的跟她有些瓜葛。她决定救她。

“我是蝴蝶精灵。其实就是你们通常说的仙子。你可以叫我卿飏。”
“你……”梦甦有点恍惚。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屏儿吓愣在一边,看着姑娘对着空气说话。
“你不是做梦也不是要死了,我是真的。我知道你不想死。是么?”
梦甦不说话,只是不相信的看着她。

“是我那天叫成默晗把你抱回来的。”卿飏朝她微笑。
这个微笑让梦甦一切都相信了。这个微笑有一种不言自明的力量。
“嗯。你病了很久?什么病?”
“我不知道,医生也不知道。但是我是一定要死了。”

卿飏拼命摇头:“不不不,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你?”
“当然,我是精灵,我有法力。”卿飏撒了谎。她的法力对于梦甦的病没有作用。可是,要拖延时间让她去想办法,除了药的治疗,她必需要让梦甦对自己的好转有信心。心情是非常重要的。

梦甦叹气。
“是真的。”卿飏点头。“不过现在不行……我,我要回去带点草药来。”

梦甦虚弱的笑笑:“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这样活下去,不如死了,死了的好。”她突然抬头轻蔑的笑了一下:“早该死了,这身子。”
“你的心却是不想死的。”卿飏扶住她:“你爱他的,你得让他知道,你得和他在一起。”

梦甦猛地一惊:“你……怎么……”
“我什么都知道,我是精灵。”卿飏用一个化解一切疑惑的温暖的笑容征服了梦甦冰冷的绝望:“你,相信我。我觉得,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了,你是我遗落在人间的一个梦。”
梦甦怔怔的望着她。

良久,然后点点头。

“你等我,我很快会回来的,你一定要吃药。等我啊。”卿飏迅速的飞出屋子去了。

“姑娘!姑娘!”屏儿哆嗦着扑到梦甦的怀里。她吓坏了,她不知道梦甦在做什么。
“不要怕,不要怕。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甦抚着屏儿的脊背,喃喃的望着豆大的灯光。

To be continued……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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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么?卿飏的头都要想破了。
如果,我的道行能够再深一点就好了。她第一次对自己五百年的功力感到不满。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厌倦了这种为了位列仙班而做善事积功德钟的生活。如果失去了最终的目的,她是不是就会放弃挽救那些正在走向错误轨道的事情呢?她混乱的摇摇头——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她需要积功德钟,同她的八位姐姐一起向着成为神仙的方向努力,这是她们五百年来的心愿啊,怎么可以因为她的厌倦而放弃?还有,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自己的时候——梦甦,梦甦要怎么办?她要怎么才可以帮她呢?

“纯阳?”她感到身后有人在平和的望着她的时候,她回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山涧的溪流蠢蠢的流动,从高出落下去,到低处继续延展,在这悠悠的丛林之中,弥漫着那肆无忌惮的空灵的回响。这遥远而深邃的声音,是卿飏如此迷恋的,仿佛透过这个声音,她可以穿越前世今生,遥望见来世的距离。
但,只是仿佛罢了。在精灵的世界之中,何来前世,何谓来生?

纯阳带着大智慧的笑容,仿佛永远是不属于小精灵的个体生命的。
“你是个最敏感的孩子,偏偏我最了解你。”
卿飏感动的笑了笑:“那么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想要去天庭寻求帮助是不可能的。第一,我们是精灵,不可能通过南天门;第二,人的生死掌握在地府手中,他们绝对不可能轻易允许一个精灵的介入而变动它的规律。所以……”

“所以,还是放弃吧。五百年来,见过多少生离死别,一个舒梦甦,不过是芸芸苦难众生的缩影,仅仅凭我个人的力量,如何来改变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对不对?”卿飏苦恼的叹了口气。
“看来,你也很了解我。”

卿飏摇头:“可是,有一点你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不一样。当我看到梦甦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被她身上强烈的生命力吸引着,总觉得,她的渴望,和我的某种渴望,那么接近……”
“是什么呢?”
“是啊……是什么呢?”

卿飏向着无边无际蔓延的天空感慨。

纯阳深深的看她一眼,继而一同陷入沉思。

“啊!”卿飏惊醒过来:“还没想到怎么医治她呢。”
纯阳叹一口气:“看来,不让你管这件事,你会茶饭不思的。何不去请教土地公公?虽然是个小仙,总会比我们多点办法,也许可以暂时拖延一下,等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案?”
“是啊!”卿飏恍然的抽一口气,倏然起身。

“现在就去?”纯阳吃惊的站起来:“就要下雨了呢!”
天边的云层越来越厚,把本来就疏散的阳光渐渐遮掩在阴沉之下。
“呵呵。”卿飏已经飞在了半空中。“你知道我不肯罢休,难道就不知道我也是个等不得的急性子?呵呵,下雨不要紧啦,大不了在土地庙睡一个晚上。”卿飏眨眨眼睛,突然在纯阳额头印下一个浅浅的轻吻,随后只留下一点银白色翅膀的闪光。

“那样子,真像再也不回来了啊……”纯阳自言自语。

“嗯……”
“怎么了?”卿飏看着土地公公为难的表情。“没有办法么?”

土地公公沉默。

卿飏叹口气:“算了,我知道你也没办法的,哎——命运真的这么不公平么?”
“什么叫做我知道你也没办法,你太把我老头子看扁了吧?”土地公公不满的咕哝起来。
“嘿嘿……不是这个意思……”卿飏吐吐舌头:“这么说你想到了?”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
“是什么是什么????”卿飏激动的跳起来。

土地公公看看卿飏,她最近越发美丽了。是不是到了青春期的精灵都会变得如此光艳照人,比王母娘娘那七个自以为是的女儿还要动人呢?青春期?是啊,精灵当然也有青春期了。精灵不是神仙,没有永恒的生命。一般的精灵,寿命是两千年。四百年以前是成形期,这个时期的精灵无论从外形还是道行上都十分稚嫩,只能够变化形体来保护自己,行一些微弱的神迹;从四百年到一千四百年这一千年的时间内,是精灵发展的成熟期,这样算来,五百年左右就是它们的青春期,这个时候的精灵,外形上可以幻化为人类年轻女子的形象,可以行救济世人之道,道行上随着修炼和积功德不断加深。而从一千四百年开始,精灵逐渐走向衰退期,道行发挥到极至之后还是衰减,形体上开始消亡,一般情况下,会融化成琥珀。

然而,如果精灵可以在一千四百年以前积累一定的功德,便可以修炼而位列仙班。
每个精灵都希望跻身神仙的行列,得到一个永恒的灵魂。精灵是没有灵魂的,它们只有变幻莫测的形体,随着形体的消亡,灵魂便灰飞烟灭,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然而,并不是每个精灵都能够坚持走向神仙的世界。毕竟道路是太过艰涩的,积累功德需要长久的善心和耐力,同时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的诱惑,同神仙的生活想必,精灵显得更加无拘无束。

其实,没有多少精灵知道,神仙并不是全然的消遥自在的,多少天条会束缚他们的自由,只是,大多数精灵只有在将要达到那个世界的时候才会看到这一点,往往半途而废,宁愿在有生的时期尽情的享受自然的馈赠。就算最后总算要消亡,就算最后连人类所拥有的一个永恒的灵魂都得不到,也无所谓,毕竟,两千年的生命,和人类相比,足够得到想要的一切。

土地公公看着卿飏,沉默了半晌,终于又摇摇头:“还是算了。”
“是什么嘛,你告诉我啊!干吗想到了又不说啊!”
“哎……我突然想到这个办法不行,行不通,你说的没错我真的是没办法啊。”

卿飏不高兴的嘟起嘴来:“土地公公!”
“啊?”
“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吃到新鲜水果啊?”
“啊这这这……卿飏——”
“那你就告诉我嘛,有什么为难啊,你肯定是想到了对不对,你这么聪明!呵呵!你是土地公公啊!你不说,我去找土地婆婆了哦!”卿飏开始用激将法。

“哎哎哎,别去找那个死老太婆,你这个孩子真是……”土地公公叹口气:“真是拗不过你。不过,这个方法……对你来说太苛刻了。”
“怎么说?”

“根据你说的情况,这个舒小姐的病,用人类现在的手段应该是医治不了的了。可是向神仙求助呢,又办不到……所以,让她活下去的唯一的途径就是,在她的生命中注入一种更新鲜和活跃的力量,从内在维持她的活动。可是这样一来,由于她本身的生命力即将走到终点,那么这种外来的新力量将会完全占据她的身体。”

“换句话说,就是要某个人把生命附属在她身上?”卿飏接口。

“不错。”

卿飏抽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

“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土地公公摇头:“这样还是不行,对吧?不可能让你去接替她的生命的。”

卿飏沉思了一会儿。
这应当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应当是一个相当艰难的选择吧。然而她只消一会儿,便笑起来:“这有什么,我去代替她好了。”
“你说什么?”

去代替她好了。反正,自己也感觉到在被她吸引着不是么。说不定,她们从各自产生开始,就有着一种宿命的联系呢……难道不是么?不过,如果自己替代了她的生命力,岂不是等于说自己变成了梦甦,梦甦还不是死了,这有什么意思?

“我替代她的生命,也会占据她的思维意识么?”

“应该不会。你们两个的思维应该是并存的。同时你可以获得她作为一个人的灵魂,丧失你自己作为精灵的能量。”
卿飏微微一震:“你是说……我……”
土地公公点点头:“所以,我不赞成你去做这件事情。”

她愣在那里。
其实,死亡的不是梦甦,而是自己?可以这么理解么?
她的心忐忑不安的跳动起来。
也不可以完全这么说,她还是有一部分意识可以继续保留下来的……
然而,如果她失去了精灵的能力,意味着,她就要随之失去纯阳,失去怡红,橙洋,凰羊,绿扬,青杨,蓝鸯,紫央……失去位列仙班的机会。

也就是说,她会死亡……

死亡……这是她和纯阳她们为之努力了几百年,并且要继续努力几百年,所希望能够摆脱的状况。
梦甦……梦甦会死;
而自己,自己终于也会死……

得到梦甦的灵魂么?她被巨大的矛盾冲击着。灵魂?灵魂?神仙也有灵魂,可是神仙还有个自由的身体,而人死了呢,人死了,灵魂将进入轮回的重复,永远遵守人类世界的规律和准则……

这同精神的死亡,有分别么?有么?

用一个不死的灵魂,去换一个不确定是否会死的灵魂……
然而,她不忍心丢下梦甦,那个每分每秒在牵动她心灵的女子啊。

“我……我会得到,得到梦甦的灵魂么?”
“不完全。”
“不完全??什么意思啊?”

“卿飏,你真的不了解人类。人类和我们神仙精灵不同,人类存在的价值,不是自己作为一个个体存在的价值,人类存在的价值,在于人与人的相互关爱和认同之中。如果你只是拥有她的意识和身体,却不能得到一个人爱你,你终究会因为灵魂不完整而走向精灵的消亡方式。”
“变成琥珀?”
“嗯,而且因为你的生命状态被打乱,消亡将更快出现。”土地公公沉沉的叹了口气:“换句话说,如果在一年之内,你不能找到一个人真正爱你,愿意和你永远在一起,你将会变成一块琥珀。”

死一样的沉默。

“哼,”她冷笑一声。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满是泪水的眼睛。“没有一个两全的方法么?”

她多么舍不得这个世界,她又多么不能放弃梦甦的生命,多么不愿意离开相处如此之久的精灵世界啊……
就这么放弃这个看上去真的很违背精灵世界原则的念头,忘掉梦甦,继续做她一直做的事情么?

“姑娘!姑娘!!”屏儿拍着梦甦的背:“姑娘,求您好起来吧!求您了!”
梦甦猛烈的咳了一阵血,躺在床上,微弱的喘息着:“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到时候了……咳咳……默晗……默晗……我……对不起……我……不能……”

卿飏的心头突然一紧,觉得呼吸难以顺畅。
是她!她的情况又下降了!

不……不可以……梦甦在用灵魂召唤她去救她!她要去救她!

她倏的站起来。

“卿飏!”土地公公已经看出了她的想法:“你要想清楚!”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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