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 【原创】石頭記(全文完)

27.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
默晗立在夫人房里那幅《化蝶图》凝眉注视。画上的蝴蝶振翅欲飞,却仿佛还流连着什么,那漫散的光华带着无奈的悲哀。是舍不得离去,还是畏惧着前往?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昨晚的事情令他完全没有睡眠,此时的神情有些恍惚。

谁能够相信,世间有这样的事?梦甦的生命居然是蝴蝶仙子的复合体。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她真的将在一年后化成琥珀——如果她不能找到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的人?
天下怎会有这样的奇谈!
“那么只要我愿意娶她……”他急切的冲口而出。
“没用的——”青杨做一个“小声点”的手势,紧张的看看身后,梦甦并没有注意到她和默晗的对话:“一定要,她也愿意嫁给你,才可以……心甘情愿。”
他倒退一步。

这是说,无路可退了么?如果她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对他的记忆呢……
“成公子,我求求你,我不想看着卿飏这么死掉,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青杨哀伤的盯着自己。
“但是,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不想,让她觉得太痛苦。”

可是,他可以如何救她呢?如果连神仙都无能为力的话!他望着微弱的灯火中她的影子。如果你可以记得我就好了,起码我可以确定,你的心里,曾经有过我……
“只怕,”他无力的坐在一旁:“我也没有力量,让她想起,我是谁……”
“可是,你的记忆还在不是吗!如果她忘记了你,就让她重新认识你啊!”
“什么?”
青杨向他肯定的点头:“如果你可以让她爱上你一次,为什么不可以让她爱上你第二次?”

青杨的话在他耳边无数次回响。
爱上……第二次?

就算记忆不在了,就算连我们的容貌也改变了,就算,整个世界改变了模样。
但是梦甦,我对你的爱,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只蝴蝶,望向更遥远的什么地方。
如果,你忘记了我,那么让我们重新来一次。如果你的记忆里不曾有我,我也不会放弃
——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梦甦。

“默晗。”成夫人从内堂走出来。
“娘,您来了。”默晗迎上去:“有什么事么?”
成夫人满面愉悦的坐下来。
“默晗,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总是做尚书房的递补,似乎也不妥当,你爹要求你做正式的史官,近来努力的如何了?”
“我正想告诉您,昨天韩老师已经说了,下个月皇上就会发手谕,封我做尚书房的史官了。”
“哦?”成夫人满脸欣喜:“太好了,真是双喜临门。”
“什么?”默晗一愣,心底升出一股怀疑。
“默晗,你只要做了官,这件事就好办了。”
“娘,您说的是……”
“哦,怎么没人跟你提起么?定贤王前些日子来向我们说亲事,想要把他的小女儿宜慧郡主嫁给你。你爹和我看过郡主,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难得定贤王不嫌弃咱们布衣起家,看的上你,就答应了——聘礼已经下过,只等你可以谋得正式的官职,定贤王便应允则日完婚。”

“娘……你……”他简直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面色变得灰白。
“怎么了,默晗,你不满意?”成夫人皱起眉头。
“娘!为什么你们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你的意见?”成夫人不满意的道:“怎么,你不中意?”
默晗不语。
他一向不会违逆父母的意思。父亲让他考尚书房,他便考了;让他努力做到侍郎,做到史官,他做了——哪怕他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应酬那些尔虞我诈,明枪暗箭的官场争斗,为了了却老人的心愿,他都一一应允。
可是现在……

如果是曾经,他或许真的会答应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他确实留恋于梦甦,他又怎么能肯定,他可以给她想要的幸福?怎么可以肯定,不会有更合适她的人在等待?
可是现在——如果他娶了郡主,就意味着——
梦甦她,只能……

“不可以!”他的拒绝坚定和反感的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不会答应的!娘,你们还是退婚吧!我不会娶郡主为妻的!”
“你说什么?”成夫人气的拍案:“你怎么这么放肆?婚已经定下,随随便便就可以退?你叫成家颜面何存?郡主你见过?有什么不好?嗯?”
“郡主我没见过,或许她很好,可是,我不会娶她的!”
“那么你……还是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是孝勤王的二郡主?还是曹大人家的千金?还是……还是……还是某位公主?”
“娘你不要乱猜了好不好!”默晗气氛的甩开袖子:“总之我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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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觉得对她有映像?”舞衣问道。

梦甦点点头。
“虽然我完全想不起她说的那些事情……可是我总是觉得,她的样子我很熟悉,而且很亲切,好像是我的亲人一样……”
“是么。”舞衣欣慰的笑起来:“看来你真的是那个‘卿飏仙子’。真好啊!”她拉起梦甦的手,转了一圈:“我就觉得,你有一种不一般的气质。”
“可是……总觉得,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劲,不大真实……”梦甦仰头对着一树桃花蹙起眉。

“姑娘一定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和以前不一样。”屏儿插口道。
“你知道?”浮萍好奇的看着她:“有什么不一样?我怎么没看出来?”
“当然有了!三姑娘自己不仔细观察而已。”屏儿细数道:“姑娘从前可是成天愁眉不展的,一点精神都没有,总是想着自己要死了。”
“当然咯,舒姐姐以前病的很厉害嘛。”
“不只是这个啊,姑娘以前说话老是带刺儿……”屏儿说着吐了吐舌头:“现在可爱多了,而且又喜欢活动呢,说话也比以前软和些。”

梦甦一笑:“是么?原来我以前那么惹人讨厌。”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舞衣摘下一朵花,随手别在梦甦的发髻上:“看来你真的要感谢那位卿飏仙子……哦,我都忘了,卿飏就是你嘛。”
“可能吧。”
她突然又眼光黯淡下来,低头自语。
“可是我没有消失,她也没有消失……”
她举起自己的双手,看着。

屏儿说她变得快乐了。可是她知道,不见人的时候,她的心底还是默默淌着找不到根源的忧伤。如果真的像青杨说的一样,是不是因为卿飏残存的记忆,感到对于永别的姐妹的忧伤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到底是谁?舒梦甦?还是卿飏?
还是,什么都不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个异化的体质……

她被自己的想法下了一跳,心不停的跳起来。总觉得想到了什么,可是又什么都回想不出。

“姑娘!”惜妮隔着老远站在屋檐下叫唤:“有位姑娘说要找舞衣姑娘——”
“我?”舞衣心里一跳。是谁?谁知道她在这里?难道是成靖王——她的心一瞬间拎起来。
梦甦瞥了她一眼,安慰道:“先去看看再说吧,或者情况不像你想的那样。”
舞衣愣了片刻,犹疑的点点头。

“华芙!”舞衣激动的迎上去抱住她:“原来是你——”
“姑娘!”华芙一块心石落地:“您真的在这里,这几天,我担心死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突然走开的,实在是……我怕……”
“我知道,姑娘,您也是逼不得已……”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一位公子告诉我的。”
“公子?”
“嗯,那天你跑出去以后,第二天一早我出门去找你,就被一位公子拦住,告诉我你在这里,他还叫我过几天再来找你,以免王爷怀疑。他还说……”
“什么?”
“他还念了句诗,是什么‘一别无暇可再见,轻纱舟头我犹怜’。”

是他?舞衣想起扶风把她送到成府门口,转身离去的背影。
“姑娘你认识这个公子么?”
“呃……”舞衣不知为什么要隐瞒:“哪位公子啊?你说的这么模糊,我怎么知道。”
“那也是。”华芙点头:“我还以为王爷那天说的男人就是他呢……”
听到成靖王,舞衣依旧心里不安的搅动。
“华芙,告诉我,这几天,王爷他……”
“放心吧姑娘,王爷第二天就接到京城的急报,进京去了,我想他也忘了那天的事了吧。”
舞衣舒出一口气,继而又皱起眉头。怨恨的低语。
“这样躲躲藏藏,毫无自由的日子,到几时才能结束呢……这么累的活着,倒不如……”
华芙连忙掩住她的口。

早已退到屋外的梦甦亲手端了热茶来,立在门外,听见舞衣担忧的叹息,摇摇头,推门进来。
“舞衣,你还是先回去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上天一定不会让你这样过一辈子的。”
舞衣轻笑一声。
“是么……他可是成靖王,谁可以从他手中得到他的东西呢?”
“你忘记了么?”梦甦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你在等待一段属于你的缘分。该得到的,必将出现。一定会出现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现在的忍耐,总会用将来的幸福去弥补的。”她顿了顿,终于忧伤的补了一句:“谁也不能够逃脱,命运的安排。”
“姑娘,跟我回去吧……总是打扰舒姑娘,也不是个办法。”华芙应和到。

该得到的,必将出现。
舞衣默念。
那么,该失去的,也必不可挽留吧。

To be continued……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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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Tonight’s Pub

每次到这里就和回家的感觉一样,志承踏进Pub的门。并不是沙发和家里一样可以随便躺,也不是这里有老妈煮的汤,更加不是可以靸着拖鞋踢踢塌塌到处乱走。只是到了这里,便觉得有一种像回家一样闲时轻松的自由,不用去想太多复杂的事情,不用考虑白天那个复杂的案子究竟该如何去解决。这里没有职业,没有等级,有的只是一点微醉的灯光,和沉醉的甜酒,迷醉的英文歌曲。

今晚回旋在耳边的是那首”sonny moon for two”,他最中意的一只Jazz乐曲。

“曾sir,好久不见。”酒保向他打招呼。
“啊,是啊。”
“喝什么?”
“老规矩。”
“Silver Bullet,没问题。”

捧着酒杯转过身,志承又掏出口袋中两张免费的迁山三日游双人旅行券,翻来覆去的看。
小荔枝偶然吃薯片中奖,她和大文不喜欢旅行,硬是塞给了他。
“曾sir,你不是正好有三天的假期嘛!”小荔枝笑的鬼鬼的。
“是啊是啊,而且我们听说那个聂小姐呢……是一个人搞研究的,时间都很自由。”大文也随声附和。
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他独自“嗤”的一声轻笑出来。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的笑容令人觉得你很没礼貌?”身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聂青?”他回头,略显惊讶:“你不是明天才出院?”
她耸耸肩:“觉得没事就回来了。”
“好像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吧……”
聂青不屑的扫视了一圈Pub里的人。
“有人规定,被诊断为心脏病,就不可以来酒吧了?”
“起码不是在这个时候吧?你才刚刚恢复。”
“那又怎么样?”
她竟没有理会他,要了一杯Lemon Soda,径直走向她惯常坐着的那个位子。

志承不得不跟上去。

“对了,这个周五到周日,你有空吗?”
“有事?”聂青看见她手上的旅行券:“这是什么?”
“喏,”他把券递到她跟前:“吃零食中的奖,有兴趣一起去么?”
聂青把旅行券用两根手指捏起来,习惯性的将它们抬高到眼前,透着屋顶的灯光,微微眯起眼睛。
“迁山?”
“是啊,我想,你应该没去过才对,那里还不错。”
“迁山,我知道。”
她陷入一阵沉默。

迁山,她是没去过。可是迁山边上,几千年前的某个城市,她认为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个名字——宛城。
宛城。她本来以为就是现在她所在的城市,后来才知道想错了。几千年,多少朝代的更迭,地理志已经变化了无数回,现在的城市,离宛城旧址已经有相当的距离,或者说,根本就是两个地方。从这里到迁山,要横跨一个小型的海峡。

“咦?你知道?”志承继而明了:“哦对了,你是研究历史的。”
聂青把票扔回给他。
“怎么,没兴趣?”志承略微有点失望,突然想起小荔枝诡异的笑容,一阵紧张。
该不会被他们说中了吧?他喜欢她?

“不是啊。”聂青突然直视着他微笑,反倒让他有点尴尬。“放在你那里比较好,我经常会弄丢纸片之类的东西。”
他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得意,银色的Silver Bullet在手中来回打着转。

“不过……有点奇怪。”聂青不经意将眼神掠过他的脸颊:“你不像吃零食的人。”
“哦?你怎么知道?”
她一愣。对了,她怎么知道?她突然断了思维的路线。是直觉?还是纯粹瞎猜?另外,为什么要注意到这些?
“就是,感觉你应该不是。”
只是感觉而已,就像第一眼看见一件红色的衣服,无论哪种款式她都不会喜欢;就像看见了装饰华丽的圣诞树,她永远觉得光明一样。不需要理由,只是一种自然情绪的流淌。

如果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都要用脑筋想的清清楚楚,活的是不是太累了呢?她想。

“你怎么来的?”
站在Pub的门口,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问。
聂青耸耸肩。
“走来的呗,反正我在这里也没有车。”
“那坐我的车回去。”

门口。她开锁,他也开锁。
“呃……”志承突然停下来,回过身子。
“啊?”
“没什么,就是跟你说晚安。”
“哦,晚安。”她没有任何表情的关上了房门。
他若有所思的吸了一口气,拧开了门锁。

聂青拧开研究室桌子上的黄色灯光。
“终于回来了。”她轻轻捏起放在丝绒盒子里的青色琥珀。每天对着它说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她的习惯。而每天在这个城市里游荡,仿佛也成了她的习惯。好像,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已经不再是探询什么秘密,只不过是,要感受这个曾经吸引过她的父亲,现在又无法抗拒的吸引着她的城市,究竟有怎样的魔力。

“晚上我去了Tonight’s Pub,碰见了曾志承。”她继续说,好像面前的不是一块没有血肉没有感情的石头,而是一个可以倾诉能够聆听的挚友。“他邀我去迁山旅行。虽然我不知道动机是什么。不过我答应他了,同样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我们今晚说了什么已经不知道了。我喝酒之后总是思维不够清楚。以前我不经常喝酒,生怕失去了思考的清晰,不过……我觉得有点喝醉的感觉其实很不错,只要醉的不是太厉害。他喝的是一种银色的酒,我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不过看上去感觉很好。

“回来时候是他载我的,不过我们在车上几乎没有交谈。我好像是睡着了。

“我还是觉得他很像那个人——起码那种相似的感觉太多了。可是他不会是他的,你说呢?爸爸应该已经去世了,这个我知道。虽然严教授认为他藏在了哪里,我也有那么一点怀疑,不过我觉得他一定是死在哪里了……某个他向往已久的地方。否则他不会给我写那种信的对不对?
但是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和我爸爸像呢?还是他像另外的什么人,曾经在我记忆中出现过,然而现在完全消失了的某个人。如果不是爸爸,他会是谁呢……

“迁山这个地方,你认为值得研究一下么?关系实在太大了。而且……和他去迁山的话,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确定一下。

“你放心吧,我会带你去的。我也觉得,你不应该是属于这里的——你身上的血液不是这里土壤能够造就的。至于是不是海那边的色彩……恐怕我们要去过才知道了。”

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琥珀安静的躺在她的手边。
月光静静的透过飘动的窗帘投射在木板地上。月色之中一个轻柔窈窕的影子无声的取下了聂青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为她轻轻披在肩头。
然后这个人影不动了,长久的站在她身边,凝视着她。聂青睡的很安静,鼻翼有平稳的呼吸,心跳很正常。也许是太疲倦了,或者是在医院中着实还是不很习惯,即使是趴在桌上,她也睡得很香甜,根本注意不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窗外的星空看见了,月光也看见了,影子对着她微笑,和蔼的微笑,期待的微笑,祈求的微笑,然后留下了一滴没有人看见,也将不会有人看见的泪滴,消失不见了。

志承靠在床头有点心神不宁。
迁山那个地方他不是没去过啊,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他想。不过,当做散心也没什么不好吧?反正放假,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每天下午三点半睡到自然醒,起来洗个脸吃点点心又跑去Pub沉醉,倒不如去外面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省得成天听见老妈在耳边念叨“没有建设性,不如正经去找个女朋友”之类的话吧。

“切……老妈就知道来烦我……”
他想着想着打断自己。
话说回来,要不要跟老妈交待,这次是和聂青一起去呢?如果被她知道——他故意做了个不寒而栗的动作——岂不要闹翻天?他可是想象的到自此以后老妈看见聂青的眼神都会暧昧三分,到时候要多糗有多糗。

不过,为什么想到叫上聂青一起去?
“莫非真的是小荔枝他们说的那样?”他自言自语,急忙又拼命排挤出这个想法,连连摆手:“算了算了,这叫什么。”

对他而言,聂青是一个有点遥远,又仿佛触手可及的影子,很真实的存在着,却又那么虚幻。她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做了一些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说了许多令他匪夷所思的理由。
他对她的感觉,真的只是停留在单纯的好奇?
他不敢往下想了。不是没有过心仪的女子,不是没有笼络过她们的芳心。只不过,那些都是年少轻狂的游戏。如果真的扪心自问——他承认,他不敢面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坦率的说出内心的想法。

哈。这个跟聂青有什么关系?最近多见了她几面而已罢了。他暗自嘲笑自己愚蠢,居然像个把握不透爱情的小孩,胡乱的追逐自己的方向。

算了,空想无益。一切都是风,顺其自然,才会风和日丽。
他关了灯,钻进被窝。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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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天空蓝的有些透明,轻轻袅袅的浮云,白色游丝样飘在空气中,仿佛伸手可得,却远在人们可以登的上的高度。碧草连天绿,风拂过,如翻腾的海浪,推向远方。视线可及之处,是一带苍翠的远山,绵亘到不知处的地平线外。空气中弥散着沁人的芳香,夹杂泥土的味道,带着新雨过后的温润。细风卷起片片飞花,在漫空游荡,洋洋洒洒,煞是好看。

“各位团友请注意,我们眼前看到的这条山涧呢,就叫做涧溪了。”导游小姐举着小旗,用大扩音器站在队伍前端起劲的介绍着。“相传古时候住在涧溪边上的人们呢,每年上巳节,也就是三月初三这一天,就会到这里来,用涧溪里的水拍打在身上祛除疾病,这个叫做祛讳……”

“不光是涧溪边上的人。”聂青轻声插口:“是宛城的人。”
“咦?”志承正听的起劲,偏过头来好奇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迁山脚下曾经兴起过一个繁荣的城镇,曰宛城。是当时南方最富庶的一座城镇,经济文化水平直逼京城。涧溪旁是没有人住的,最近的也是前面的村落。你看,前面的地势是不是好像被切割过一样,比较平整?那是因为曾经有人在那里耕种过梯田。”
“哦——”志承恍然大悟:“差点忘记你的专业了。”他挑挑眉毛:“宛城?宛城?哈哈,我的历史学的真是很差劲,居然没听说过……”
“自然。”聂青的脸色平静的让人觉得有些冷漠。“因为在普通的历史书上,它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旅行团慢悠悠的爬到半山腰一间很明显翻修了多次的古庙前。寺庙里的香火,早已断了不知有多少个年头。门可罗雀,倘若虔诚的教徒看了,是会神伤嗟叹的吧。

“好奇怪啊,”志承问道:“为什么这座庙看上去外面修了好多回,里面的香案却那么破旧呢?”
“这个么……”导游小姐想了想:“其实我们也不是太清楚,向当地农民询问,他们只是说按照祖先的惯例,每年修缮一次。祖先们从来都不动内堂的摆设,他们也只翻修外墙。好在香案是手做的,现在还很牢固。听说这是一种传统。”
“呵呵,石头啊,看样子也有几千年了,没倒过也真厉害啊。”
“说不定有人修过只是没人发现吧?”
游客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聂青锁紧眉,低下头,右手的食指抵住额头。这是她思考疑难问题时惯用的姿势。
的确,那座香案用的石块,已经是上了年岁的了——并且不是短短的几百年,而一定是上千年,她只要看一看石头的颜色、质地和表层的植被痕迹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它没有倒塌过呢,又为什么没有人修理它呢?

她只能解释为一种古老的神明崇拜。
通常说来,为了表示对神明的尊重,古代的人们常常通过修建寺庙,或者翻修香案,重新上漆等方式表达虔诚;当然也有的地方,人们认为,越是古老的东西,越是神明常常出没的地方,这些神仙,或者精灵,它们在这里生活了数千年,习惯了物品的本来样子,厌恶有人擅自改变他们生存的环境。
大约这里的人们,就是属于崇拜体系的后者吧?

“想什么呢?”志承用胳膊肘碰碰他。
“呃?”聂青抬起头。“没什么。”
他晃晃手中的相机:“怎么样,要不要照张相?”
“在这里?”聂青扬扬眉毛,摇摇头。
她不讨厌这种地方。那么多年的考古工作,哪次不是在比这里更古旧神秘的地方拍下大量的现场照片?她只是讨厌那些人——游客们全部拥在用围栏栏住隔了香案很远的地方,噼里啪啦的拍照——闪光灯的光照,往往会加剧这些遗迹的腐坏进程。她不会做这些事。

“大家跟上我,不要丢了——”导游又在用喇叭大声喊:“现在不要看风景啊,到了半山腰有空地可以让大家拍照的——”

志承走的有些热,脱下了外衣,掸在右手胳膊上。聂青走在她后面,不经意的抬了抬眼睛,欲言又止。
“啊?”
“嗯?我没说话。”她看看志承。
“哦……”他耸耸肩:“我只是以为我的衣服碰到你了。”
山路很陡,大家一个接一个小心的攀爬——这级最陡的石阶,只有一边用栏杆围住。
“不,没有……”
她犹豫了一秒,答道。
他的感觉未免过于敏锐了吧?她暗自想到。刚才那一瞬间,她的确想要对他说话。她想说:“我来帮你拿吧。”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当她意识到,她的心迷茫又不安。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仅仅是看见他热的脱掉了外衣,她却觉得爬起来很轻松,就会自觉的产生这种条件反射么?

“到了。”导游已经站在半山腰的平台上招呼大家:“大家在这里可以休息休息,拍拍照,然后我们从那边那条路下山。”

半山的视野,果然比山脚下要辽阔。
站在这里,山风清爽的带走满身的疲倦和汗水。绿荫在头顶搭成巨大的蓬,是万年的古树,形成了天然的荫凉。站在平地的边上,放眼望,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一直绵延到无穷无尽的地平线。那是迁山涧溪冲击开去的平原,被各种植被覆盖着,在这四百多米高的半山腰,却只能看见一片毛茸茸的黄绿色调。

“李导,下面那是哪儿啊?”有个游客问。
“就是我们刚才呆的涧溪啊,以前这里都有人家的,后来涧溪汇入大江的入口建了发电站,就都搬走了。”

聂青突然觉得心里一跳。
那个巨大的、没有人烟的平原,该不会就是——

——回忆——

聂教授:“大家看这幅图,这里就是位于我国南部省最大的山脉群落,迁山。再看这里,看到什么么?”
聂青和十几个学生坐在幻灯片放映室,看着教授指着的巨幅幻灯图画。
“是平原吧?”一个学生答到。
“没错,再仔细点呢?”
“是冲积扇平原。”又有人回答。
聂教授点头,看看聂青,用教鞭点点她:“你来说说。”
聂青凝起眉头,用右手的食指抵住下巴,想了好一会儿。
“周边的植被有被整齐的砍伐过又重新栽种的痕迹,森林边缘的线条非常整齐……好像曾经有人在这里群居过,可能是个村落。”

聂教授极度满意的拍手:“说的非常好!”
大家惊奇的望着教授。
“不过还差一点——大家看,这里河流的河道很不自然,从东西向陡然改变成南北流向,周边的森林边缘几乎成直线拐角,这说明曾经有人群在这里建立群落——不过不是小村落,而是一个相当规模的城市!”
“城市??”学生们不敢相信的交头接耳:“怎么可能!这里是南部省吧?我没记错的话,南部省的东南沿海地区自古以来就没有形成过大城市……”
“对啊对啊,所有的地理志和考古地图上都只记载迁山附近的小村落而已,怎么可能有大城市?”
“就是啊,要是有大城市的话,怎么没有书籍记载呢?而且,总会有经济文化交往的记录在历代史书上留下吧……”

聂教授眼中放着奇异的光,等待大家安静下来。聂青屏住呼吸。她知道,父亲又要说出一个惊人的答案了。

“的确,”聂教授清清嗓子:“我们现在没有任何一本相关书籍记录过迁山附近有过大规模的城镇。可是,据我研究,在大约辛朝中期,这里的确出现过一个经济文化水平相当发达的城市——叫宛城。”
“宛城?没听过啊。”
“这个城市之所以没有被记载,是因为——它只存在了大约不到一百年的时间,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将它载入史册,它就彻底被遗忘了——它就像大西洋或者黑海上的亚特兰蒂斯城一样,一夜之间骤然消失!!”

“咦!!”学生之中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聂青自豪的笑着,看着父亲胸有成竹的眼神,等待着他做出一番惊心动魄的推论。

果然,聂教授继而精神振奋的挥舞着教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述宛城的由来,发展和消亡。它是如何像美国西部一样由于人们的迁徙而崛起,如何成为可与京城匹敌的富庶之邦,又是怎样突然一夜之间消失,连一点遗迹都没有留下。
聂青也精神振奋的坐在下面。
父亲的研究,父亲值得骄傲的研究。
从她记事开始,父亲就在研究一些碎掉的瓦片。父亲告诉她,这些是在海峡对岸一个叫做“迁山”的地方找到的。她在这些瓦片中成长,渐渐熟知了父亲口中那个从来没有在人类历史上被记载过的宛城。那里曾经有灿烂辉煌的文明,曾经有“水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的华丽场景。然而为了不知道的原因,它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教授,您的证据呢?”突然有个男生站起来,用很轻蔑的口吻反问:“您描绘了半天宛城的繁荣景象,可是却没有拿出什么证据啊?您怎么证明它的确存在过呢?”

聂青一惊。是他啊——她不满的皱起眉头。Benny,她的男朋友。他怎么用这种语气质问父亲呢?聂青决定下课以后找他理论,现在只是集中精神,她知道父亲一定有准备可以反驳他的,她想起家里那些带着迁山附近土壤化学成分、雕刻极度精美的陶瓷碎片。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父亲笑着摇摇头。
“没错,我现在是没有证据。”
台下又是不小的骚动。
“不过这并不代表它不存在过。我已经研究了它几十年——”
“哈!”Benny大笑起来:“聂教授,你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了吧!我看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那个什么宛城,只是你凭空想象臆断出来的!拿去哄哄小孩子还差不多——谁不知道,考古调查要是没有证据,只是一纸空谈的谎言!”
“Benny!”聂青忍不住拍案而起:“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教授!你凭什么知道他没有证据?你怎么用这种口气,我告诉你,其实我们——”

“聂青——”父亲突然用严厉的口气打断她,转向Benny:“你说的没错,考古是需要证据。不过我不是没有证据,只是暂时不能拿出来。我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调查研究。”
“切……谁信你那一套……”
“Benny!你给我说清楚!!”聂青眼看就要冲上去打他了。
然而Benny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课堂。

没过多久,关于聂教授这个“荒谬的宛城学说”的论述居然在整个校园,乃至整个学术界蔓延开来,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讽刺之词。“疯子考古学家”“幼稚园的幻想家”“精神失常的聂教授”等等词钻进聂青的耳朵。
“爸爸!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清楚,我们有证据的!”聂青朝父亲大喊:“而且这根本不是胡诹,那个地方是……”
“聂青——”父亲严肃的看着她:“我不是跟你说过,在我没有找到最终答案之前,我不能这么做。”
“可是……”聂青含着眼泪:“你难道没听到,那些人怎么说你……”
“他们想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吧。”父亲和善的笑着,看着墙上祖父,曾祖父的画像:“真理是不需要喧哗来捧场的。”

——回忆结束——

真理是不需要喧哗来捧场的——聂青淡然的笑笑。

她的脸上突然被什么冰了一下,条件反射的回头。志承拎了一罐饮料贴在她脸上。她接下来,突然觉得自己耳朵发烫。
“我看你站在这里发呆,就帮你拿了一听,怎么样,橙汁?”
“嗯,谢谢。”她又扭头望着平原。
“这里的景色真是不错啊。”他双手抱起在脑后。

“每天对着那些烦人的卷宗,真是太伤脑筋了。”他忽然的感慨让她一愣。
“如果有一天可以抛开一切到这里来生活,该是多么惬意。”
聂青怔怔的。他……有这种想法么?那个办起案件来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哎——可惜啊,”他继续感慨:“可惜在城市中生活过的人,是再也无法安心的享受这份宁静了。”

她扬起的眉毛落下来。
的确,在喧嚣和嘈杂的人群中生活过,即使再有着归隐的心念,也不能够忘记,那份喧闹的华丽。

“我们不从那里再上去?”有一个游客问导游。
“那里不能去啊,山上很抖的,连勘探队都还没开发呢……”
聂青顺着声音朝山上看去——一条幽暗昏惑的小路,完全被浓密的植被掩藏在里面。
那是通向哪里的?不是我们继续要走的路么?

“好了,各位团友,大家集合,我们要向山下出发了——”导游喊起来。

聂青猛然想到自己带在身上的琥珀,将手伸进口袋——冰凉。她捏住。
那条小路——!那条小路里面有什么东西!她的直觉对她说。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她捏着琥珀的手因为紧张而颤抖。
琥珀,为什么突然想到琥珀……?不,不是她想到了琥珀——她突然有一种可怕的思想,让她毛骨悚然的一惊——是琥珀在呼唤她!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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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交错 无限楼前沧波意,谁采蘋花寄取?

30.

成靖王府的管家从睡梦中模模糊糊听见响动,惊起身。他摇摇晃晃摸出房门,顺着声响发出的地方走到王府的大门。
“舞衣姑娘——”他惊讶的张口:“您这么早起来?”

华芙正蹑手蹑脚要推开边门,舞衣吓的一惊,转回头:“管家先生!你、你怎么在这儿……”
“姑娘,您这是要上哪儿啊?”
华芙急急忙忙冲道:“姑娘要出去,你还拦着不成……”
舞衣摆摆手止住华芙,上前笑道:“管家先生,我们去庙里上一点香。前些日子小郡主生病,我在庙里许了愿,现在郡主病好了,得去还愿,不然菩萨不高兴的。”
管家是位虔信神佛的老人,听了连连点头:“啊!那是应该的,应该的——舞衣姑娘您真是好心肠啊,这么一大早,为了小郡主。哎,她也不是您的骨肉,您还待她那么好,没见平日那几房的姨太太,成天就知道拈酸吃醋,我说啊,早晚遭报应……”
舞衣见他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气,料他宿醉未醒,怕他唠唠叨叨惊动合宅,敷衍着:“管家先生,我同华芙出去的事,您就不用向其他人说了,就是王爷日后回来也不必提,以免他们劳师动众来接我,我自己去就好。”
管家只顾点头答应。

“姑娘,那个老头,我看糊涂,万一说给王爷知道,姑娘可又要受罪。”华芙一路担心的嗔怪自己太大意,惊醒了他。
“知道也便是知道了,别人的嘴是管不住的。”舞衣平静的呼出一口气:“一切都是注定的。”
“可是——姑娘不怕王爷给您皮肉之苦么?以前不是没吃过亏。”

华芙将舞衣扶下车,雇来的马车又颠颠簸簸的离开了。
舞衣抬眼,初升的太阳毫不吝啬的把自己每一缕光辉铺向刚刚苏醒的大地,山川浸沐在一片草色烟光的金色晨蔼之中。迁山一如既往,绵亘向远方的天际,涧溪彻夜未免,依旧不急不徐,永不知疲倦的流淌着。

“吃亏又怎样。”舞衣踏在这一片欣欣的盛草丛中,贪婪的呼吸每一寸带着晨露的空气。“人活着不过是一副空空的躯壳,到了万不得已,左不过还有个死字。华芙你记着,玷污了一切,不可以玷污了自己的灵魂。”
她高高的登上了一个小山丘,望向打了一个转在山脚下积成一潭碧湖的涧溪。
那一弯水波之中,印着彼岸一片绒绒的白色山茶,一叶轻舟荡在碧波之上。

那舟头,背着农夫的草帽,伴着一只鸬鹚立着,手中撑一把长篙的,正是扶风。

扶风将渔舟缓缓的摇到岸边,舞衣已经临风玉立。湖边的微风拂在她单薄的纱衣上,扬起她的青丝和衣袋,飘飘荡荡。山间的彩蝶从云端飞到她身边,画着奇幻一样的舞,衬的她宛若偶然翩落凡间的仙子。

扶风将舟靠在岸上,拎起打到的两条鱼,走近,略略喘着气,脸上都是汗水。他用卷起的衣袖随意的擦了一把,向舞衣笑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告诉世人,扶风如现在这样的打扮,卷着裤脚和衣袖站在水里,带着渔夫的草帽,拎着鱼叉,浑身都是汗,恐怕除了亲眼见到,没人会相信。”舞衣扬扬下巴,轻轻一笑。
“那是因为,人们从来都只在意眼睛看见的东西,却不知道,许多时候,欺骗他们的,往往就是他们自己的眼睛。”扶风道。

舞衣走到湖边,蹲下身,捡起水中一瓣茶花,轻轻将它洗净,再次放入湖中。花瓣在原地打了一个圈,随着水波的荡漾沿着湖边飘荡开去。舞衣起身,转过脸来,眯起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告诉我,为什么要约我出来。”
“我何时约过你?”扶风故意挑起眉头。
“‘一别无暇可再见,轻纱舟头我犹怜’,”舞衣莞尔一笑,指着水中一片洁白的山茶花瓣:“茶花本意纯洁,白色的茶花便是无暇。宛城方圆几千里之内,只有迁山后面这个涧溪湖边开着茶花,‘我犹怜’是‘不忍别’的同意句,不忍别是豆蔻的花语。豆蔻是十三四岁的少女,那天我到成府大约是子夜时分,如果十四是指七个时辰的话,刚好是现在卯时,而舟头么……”
“舟头又是何意?”
舞衣掩口而笑。
“其实,我本来猜不到是什么意思,可是轻纱舟头的话,如果穿着轻纱的衣服立在舟头,必然会随风飘荡。这里是迁山,能使衣服飘荡的当然是水边或者山头。我试着登上山头,立刻看到你的渔船——”

舞衣忍不住又笑起来。
扶风像孩子一样大笑着拍手。
“哈哈哈,果真可以猜到我的意思,我实在是很佩服你。其实,这只是我随便想出来的谜面,经不起推敲的。”
“这不过是文字上的小把戏,倘若你有意难我,恐怕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正起脸色,朝他看着。
“你还没有回答我。”
扶风盯着他的眸子看了几秒,突然转过身,什么也不说,下到河堤,将两条鱼“哗啦”一声扔进湖水里。
鱼儿挣脱了束缚,渐渐活跃,扑腾了几下,迅速的游深去了,留下一串混乱的水声。
舞衣默默的跟到湖边,充满深意的看着。
“就算能够摆脱捆绑的缰绳,身上始终都留下了鱼钩划出的伤口……恐怕它永远都不会再敢亲近人类了吧。人类用鱼饵欺骗了它的感情,倘若它是一条执着的游鱼,这以后便不再敢去碰任何同鱼饵一样的食物,它这要如何生存下去呢?”
“如果,有另外一条鱼对它说,会带它到一个没有欺骗,没有束缚的地方,帮它渐渐治愈伤口,永远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不知道,它会不会跟它去?”

舞衣抬起头,发现扶风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心底不安的腾起一阵慌乱。

“那条受伤的鱼,凭什么相信,不是另一个圈套,凭什么相信那条鱼不会再次令它失望?”
扶风低了低头,似乎是思考了什么。
“就凭,那条鱼承诺,为了让它不再受伤,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舞衣触电般的起身,撤后一步,他跟着站起来,追逐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我们并不算认识……”
“我们并不算现在刚认识,或许我们曾经就认识过。”他一句也不放松。
她颤抖着抽一口气。

这种话,她从前不是听过一次两次,直到她听了太多次,多到她再也不会怀着任何幻想,认为那些千方百计哄着她,让她陪他们过一个晚上的男人,是真的想要在某一天,带着她远走高飞。他们有说欣赏她的才华,有说仰慕她的姿容,其实哪一个,不是贪恋她的身体?倘若她拒绝他们的要求,他们便愤然离去,留下不堪的辱骂,甚至侵犯。
她已经不再相信任何这样的花言巧语,所以当成靖王什么也不说,拿出千两黄金说要带她走,她一度被他的果断迷惑,以为他是个真正懂得她的男人。
而终于,她知道,他不过是在很好的掩饰之后,终于暴露他的本性。

可是当这句同样的话从扶风的口中说出来,她无法无动于衷的置之不理。他的语气,他的神态,即使是这句并不算高明的用词,都让她的心为之一颤。
为什么呢?仅只是一时的冲动,还是报恩般的感激后,不自觉的亲近?
她不能够解释。

“这不是个理由。”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不可以被一时的情感左右,她不想再次付出沉重的代价。
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其实我也没有理由。”
“呃?”她迷惑的愕然。
他轻柔的笑了笑,竟然走到她的身边,像兄长一样,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像你这样的女子,是不应该被轻浮和虚无的感情玷污的——能够配的上你的,是那种经得起时间考量的真诚吧。”

舞衣错乱的站在原地,一脸茫然而惊异的表情。
怎么,他不是在向她表达倾慕么?他不是要告诉她,她打算听到的那个答案么?可是为什么她会有强烈的真实感?又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准确的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不想要的是什么?
扶风,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扶风看着她的样子,幡然省悟的挠挠头:“啊——抱歉,把你搅乱了吧。”他笑着弯腰,从小舟里取出一点干粮,递给她:“吃一点吧,你看上去很单薄。”
舞衣默然的接过来。

“可是你——你刚才到底——为什么让我到这里来……”
“为什么?”他已经用借来的瓷碗舀起一捧清水,仿佛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啊,只是还想见到你。”
他的回答彻底把她弄糊涂了。
“只是,想见到,一个偶尔遇见的,帮过一次忙的风尘女子?”
“咦?我不是这么想的啊,你不知道么,”他忙碌的打理着手中的食物,仿佛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早餐,他那渔民的打扮,让人完全不敢相信他正是那个风流一代的书画才子,然而眉宇之中,仍然透露着非凡的气质。
“人和人的关系不是遇见,认识,交往,相知这么简单——能够在偶然之中相遇,留下彼此的印象,那是因为我和你有缘。有缘人,这个说法你不知道?”

有缘人——这个说法,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她所听说的有缘人,不只是他口中的这样简单,那还意味着……

“还有啊,你怎么算风尘女子?”
“呃?”
“你的才华啊,没人告诉你不要太谦虚吗?”
“我……这,不过是谋生的技能而已。”舞衣茫然的望着水边,她有点累了。
“你能解开我的诗,这是最好的证明。”

他居然已经点燃了篝火,烤了一只金黄的白面馒头,递到她眼前。
“这是……”
“尝尝啊,虽然这种方法很土,可是烤出来的馒头还不错,我也是刚跟附近的村民学的。”
扶风继续摆弄着树枝和篝火。
舞衣对不起,其实刚才……算了,我应该,再给你点时间,想一想吧,这样对你才公平。

她接过来。
白色馒头的表皮闪着一层闪闪的光,边缘有些糊了,透着一点焦香。
“我第一次做,不一定合你胃口啊,不过多少吃一点,一大早出门,不到正午会饿慌的。”他继续补充。
她咬了一口,脆香。

舞衣扭头看看他,眼前这个男子,突然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他说他们这是“有缘”,真的是有缘么……她心里问苍天,口中溢出甜甜的味道。
有缘人,这就是那种,自然香醇的甜味吗?

To be continued……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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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默晗食不知味快速用吃完了饭,又快速的起身,没有表情的朝成老爷成夫人道一句“爹娘慢用”急急向门边走去。
梦甦默默地盯着他从放下碗筷,到起身,到出门,迷惑的挑起眉梢,悄悄叹口气。

不知道如何走到梦甦住着的厢房后的庭院来,默晗叹息一声,临水立着。
与母亲的那次争吵之后他便采取这种冷淡的态度来抵抗,然而他独自的悲鸣又可以撑的住多久呢?
池塘中的荷花已经含苞待放,碧油油的荷叶上停着驻足的蜻蜓。红色的小鲤鱼从荷叶下窜出来,游到池塘的尽头打了一个圈,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游去了。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他微微的蹙起眉头。大鹏尚且要借助风而飞行,游鱼何尝又没有自己的羁绊?而自己呢,竟然连鲤鱼的自由都没有——他眯着眼睛,眼前荡漾着梦甦的影子。她还不知道那件事吧?倘若知道了,会做何感想?

告诉父亲他不能够遵循婚约的原因?他干笑了一下。父亲会相信这些么?一个精灵?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故事,父亲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接受。
他烦躁的掷了一块石头到池塘中,漾起水面一阵混乱的动荡,继而化作一圈连着一圈的涟漪,仿佛他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潮,摇晃着,翻滚着,企图翻卷出一点希望来,却终于还是被空气的巨大压力给抚平了。

水面平静下来的时候,他诧异的看见了梦甦在水中的倒影,惊讶的抬头。
她一如既往用她那双宁静的眼睛望着她,似是询问,似是微笑,却什么也不是,只是这样看着,心底做着静静的思考,安宁的,仿佛隔绝了世间的尘埃,干净的好像远古雪山上的一朵雪莲。
他能看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影子,不自觉的唤出声。
“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你又来做什么?”她微微浅笑,那种动人的力量让他的心头不禁一阵酸涩。
他没有回答,其实她也并不需要回答。

平静的水面上,四脚的水虫在水面上跳了几跳,时而拨动了宽大的荷叶,抖落一滴水珠。

默晗的心情渐渐的静下来。或许和她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便是给他最大的安慰。可是,他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呢?他不能够眼睁睁的看着时间一点点挣扎着流逝。
他不敢想象。

梦甦仿佛看够了自然的神韵,轻轻的开口。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好么?”梦甦看着他沉默的脸庞。
“……”
她转过头去,越过屋檐的青瓦,向着天边游丝般的云长长的呼吸。
“老爷太太会担心你的。”
“或许他们更担心的不是我本身。”
梦甦诧异他的回答,张开了口。
默晗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闭了闭眼:“对不起……”
她静静的盯着他看了几秒,把他看的有些窘。
“那么,我会担心你的。”

默晗微微一怔,呼吸有点颤抖。“你说……什么?”
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指着明净的天空,带着些许惊喜的神情,笑道:“看啊,蝴蝶——真美啊。”
“梦甦我……”
她回头来等着她说下去。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她把食指放在唇边,做出“不要说”的手势,让他一愣。
“什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的眼中突然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忧伤。“我都听说了,你是不是要娶郡主了?”
默晗心头猛的一击——她怎么会知道?
梦甦仿佛看出他的疑惑,笑道:“是太太的丫头偷听到太太和老爷交谈,偷偷说给屏儿听的——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
梦甦吐吐舌头:“怪我明知故问吧?你是不是怕定贤王的郡主跟你合不来?”

她用天真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完全的置身事外,让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她只是想要,听他亲口告诉她听……

是不是因为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没有任何的感觉呢?或许失去了记忆,此刻的你才可以继续微笑着,毫无芥蒂。这样或许也好吧——宁可一个人痛苦着,也不想让两个人都陷入绝望。——可是,却必需让你想起来。他想。
想起来,然后如何?告诉你必需记得我,必需想起我们的过去,却让你必需站在遥远的地方看着本该属于你的幸福?

“梦甦——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从前……”
“其实你有没有看见过那位郡主呢?”她并没有在听他说话,拈起了一瓣瓣飞落的桃花,卷在自己系在裙边的小锦囊里面。
“你都没有见过,做什么这么排斥她呢?”梦甦埋头整理着花瓣,捡的多了,锦囊不再装的下,便用衣裙兜起来;衣裙装满了,她顺手递给了立在身边的默晗。
“你还没有告诉我最近为什么这么不开心?昨天你在书房里打翻了一盒墨,把巧儿的衣裙都弄脏了吧?前天你是不是去了郊外?回来的时候衣服上都是泥点;再前天你把好多古书都扔掉了,我让屏儿捡回来放着——看你什么时候发现起来后悔了再拿给你……”

她突然停下来,脑袋像要裂开似的一阵胀痛。

默晗吃惊的听着她历数自己的细节。她每数一样,他的心底就揪紧一下——明明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这样不自觉的关心;明明在不自觉的关心,为什么偏偏想不起你我的曾经?

十几瓣,几十瓣,默晗突然发觉了她不自然的动作——她机械的把花瓣倒进他的手里,面色苍白,大口喘着气。
“你怎么了?”他紧张的握住她的手,花瓣抖落了一地。
梦甦紧按着自己的头,握着默晗的手,指甲深深的掐进他的皮肤。
“梦甦——!”她的颤抖让他的心也跟着颤抖。“你不要吓我——我带你去找医生——”他将她整个儿抱起来,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不用……放我下来……”
“可是你……”
“放我下来!”她用了最大的力气叫喊着。
默晗只能依顺的将她放在地上,倚着自己站着。

“你怎么样?”
“……”
“……”

默晗无奈的看着她蹲下身,收拾那些掉在地上的花瓣——把它们用手扫在一起,一点一点重新收拾进她的锦囊。

“你不要再弄这些了!”他有些愠怒的拨开了她的手,抓着她的肩头摇晃:“拜托你关心一下自己好不好……”
他咽下了下面的话。
梦甦眼中那种久已不见的摸不清的迷离又回来了——那种仿佛欲言又止的迷离,那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忧愁,那种让人痛恨她的不怜惜自己却又不忍责备她的脆弱。
那种自从她劫后余生以来他再也没有看到过的眼神……

“你……”他的心中涌起一阵慌张和激动。“你是不是……”

细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落在她手中的花瓣上,若荷叶中央的水珠滚落。
默晗的心在瞬间变得柔软和悔恨,他可以忍受违背自己的心愿入朝做官,更可以违背自己娶来定贤王家的郡主,但他无法忍受看着她在他眼前无助的垂泪。
他握紧她的手。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大声……现在好点没有。”

“你不要每天都蹙着眉头,你不要只吃一点就放下,你不要每天都一声不响的离开,让人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让我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
梦甦猛烈的咳嗽了一阵,又掉落了无数泪水。

她抬起头,微弱的呼吸在周围的空气中颤抖。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紧张地盯着她的双眼。他能认得,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曾几何时,这双眼睛曾将目光犹疑的柔射在他身上,又犹疑的矜持着离开;曾几何时,他渴望看见这双眼睛,却只能望见充满了死灭的绝望和闪躲的挣扎。

她摇摇头,勉强的朝他笑。
“你说想起你么?”她吸了吸鼻翼,收拾干净地上的花瓣,塞进他手中。
“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呢?我觉得现在也不错——只要我认识过你不是已经够了么?无论是从前的记忆,还是现在的记忆,我的记忆里有你的影子。”她努力的回避着他的眼光,尽量把自己打扮的若无其事。

“不是的,梦甦,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到什么了?为什么你刚才……”他的声音哽到了喉咙,心中一跳:“是不是你怕我为了你毁掉婚约——?”
“别傻了!”她惊恐的打断他,掩饰性的笑:“为什么你要毁约?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背过身去。
“我连自己是谁都已经不知道了……”

“什么?”梦甦的最后一句话低的让他听不清楚。
“没什么。”当她再次转过身,眼中的迷离和惆怅已经不见了。她轻盈的一笑。
“我约了浮萍了,我要走了,你的书晚上我让屏儿给你送过去——”
“梦甦!”

……
她躲在青色的帘子后面看着默晗怅然的叹息,转身离开,虚弱的顺着门廊滑落在地上。

明明已经瞬间找回了所有的记忆,为什么刚才对着他要矢口否认?明明为了听说他要娶的是另一个人而伤痛,为什么还要口口声声的让他快乐?

是怕他已经忘记了那些虽然从未说出口,却已经许下太多次的承诺?还是怕,自己无法给他,他所需要的一生幸福?

“为什么骗他呢?”青杨从屋子里面走出来,担忧的望着卿飏。她已经憔悴的让她们任何一个姐妹都不敢认,那就是从前的她。
青杨弯下身子,轻轻拭去她面颊的泪,吻了吻她清瘦的脸。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虚弱的反问。
“刚才。”
“难道我要给他一个希望,然后再让他失望……”
“你怕他不爱你了么?”
“不……他……不会变的,虽然没有听他亲口说,但是我知道……”
“那么你爱他么?做为舒梦甦,也做为卿飏?”
“……我……不知道……”
“卿飏,”青杨正色看着她:“你必需弄清楚,你对他的感情究竟是怎样?”
“那又怎样!”梦甦颤抖着站起来:“我根本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哪里还有资格说爱,说幸福……”

“如果你们可以在一起,你就不会死,一定不会死……不会的!你相信我啊卿飏——卿飏……”她把她拥进怀里,用力的按住她颤抖的双肩。
“如果结局都是一样,为什么不让我当初就一死了之,却来承受这份痛苦。”
“你听我说啊,土地公公说过的你忘记了么?如果你们两个可以在一起,你就不会死了啊。你可以跟他永远在一起。”
“其实只要我能够看见他,就已经很幸福,不是么……”

“的确,你不能,但是不是因为他要娶郡主。”一个声音突然打断她。
梦甦和青杨惊讶的回头,土地公公从梦甦的窗子外降落进来。
“土地公公!”青杨眉开眼笑的跑过去:“太好了,你快来劝劝她,她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成默晗她想起来了,你说她多傻——”
土地公公严肃的皱着眉头看着两人。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青杨问。
“对不起,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土地公公的语气凝重而沉闷。
梦甦不安的看着他。

“卿飏——”他扶住她的肩膊:“我很抱歉的告诉你,那条一年期限的条件不起作用了,无论你和谁在一起,到了一年的时间,你都会……”

梦甦惊的朝后撤了一步,怔怔望着他。
“什么意思!?”青杨插进来急切的问道:“什么叫做条件失效?”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土地公公叹了口气:“不知道梦甦和卿飏融合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本来应该完全退化的精灵灵体现在没有退化干净,而人类的体质反而加速了这种灵体的成长,也就是说,加速了卿飏融化成琥珀的时间……”

“你……是说……”青杨不敢置信的望着梦甦。

“也就是说,卿飏的生命,无论怎样,都只剩下一年。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我尽了力,也询问了许多神仙,他们都说无济于事,因为你们两的融合破坏了造物的规律……”土地公公懊恼的敲着脑袋。

也就是说……
梦甦猛然醒悟。她不自觉的扬起嘴角,走到窗边,看着随风飘落的片片飞花。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原来她只有,一年的生命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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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道旁参天的古木交叉的枝叶,将头顶的天空掩盖的密不透风,坚实的土道上是陈年的落叶腐化了再来,积成厚厚的黑土。这条不知引向何处、禁止游客通行的道路俨然渗透着令她不能抗拒的神秘感和疑惑,尽管她站的地方离那个路口还有一段距离。

她抬头,左面是几乎垂直的峭壁,从这条古道的一遍拔地而起,颇有一种刺穿云霄的霸气,让她心底暗暗一凛。
这条路,的确有点问题!聂青皱了皱眉头,捏了一下手中的琥珀。琥珀随着她指尖的拨动打了一个圈,无声的。

前面的导游在催促游客下山了,聂青依然固执的站在那里,眼光简直无法从那个黑洞洞的路口挪开。
“你在看什么?”志承顺着她的眼神瞅了瞅:“走吧,还要去下一个景点。”
她不动,感到自己整个的探求欲都被刺激起来了。
“我想去那条路看看。”
“那里?不是说那里没开发,很危险吗?”他看一眼下山的路,连最后一个游客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志承摸摸下巴,端详了一会她的眼神。聂青很严肃的站在他面前,面色很平和,他却分明看到她眼中的渴望和向往。

“你很想去那里?”
她点头。“我的感觉告诉我,那个里面有点东西。”
“又是考古的东西?”他扬起眉毛:“你的感觉有多大的可信度?”
聂青回头来皱眉瞪着他的眼睛,志承连忙举起双手:“别误会啊,这次我可没怀疑你的能力。”
“虽然我不是太确定里面会有什么,可是我有种感觉,里面却是有什么东西是和我想要的有关的……”

迁山,这个地方对她而言何止是仅仅有关!她的生命,她全部的关注和她用命运来做的赌注,从父亲在迁山消失了音讯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和这个被人遗忘了历史的古老森林牵连在一起了。

志承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笑。
“那就进去看看。”
“啊?”他的回答让她出乎意料。
“你不是想进去看看吗?”志承向前走了几步:“不去研究你这下面不知有多少天要心神不宁了——来吧,与其你一个人去冒险,不如也让我开开眼界。”他回转着身子,递给她一只手。
聂青愣在那里。
他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了解自己?她跨出了一步,几乎要牵过他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真的打算现在就去那条阴森的小路一探究竟?如果那条路,正如导游说的,真的如此的险象环生,他们会不会……
她打了个冷颤。不是因为对未知旅途的担忧,却是为了自己的想法。她做出的决定,从来不会因为客观的条件而改变——她想要去地底挖掘千年的古墓,就绝对不会因为会存在有害的气体而退缩;她决定要开始一向离奇的研究,就绝对不会因为蜚短流长而终止。

可是现在呢?为什么她要突然停下来,在这个巨大的诱惑面前。她不是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么?她不是一向都对将要着手进行调查的对象无所畏惧么?那么为什么?是什么影像了她的决定?

什么都不怕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她的脑海里飞速的闪过这句话,让她心头一惊。
什么都不怕……不,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怕,此时此刻她就在强烈的担心着什么。

聂青犹疑的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眯起眼睛,微微张着嘴。伸出一半的一只手又垂在身边,轻轻的圈成了一个拳头。
“聂青……?”志承试探地问了一句。她突然变化的神态让他不由漾起一阵担心,她那飘忽不定的深邃的姿态却又引起了他内心的慌乱。
他不知所措的放下了已经伸出的手,暗自笑自己笨。
曾志承,曾志承,你什么时候面对女人变得这么手足无措起来了。

或许的确就像先贤孟子说的:人性本善。对着看似脆弱的东西,有种怜悯的本性;对着仿佛深刻的东西,有种敬畏的疼惜。
这大约是他,面对眼前这个女人时候,那种他无法解释清楚、错综感触的缘由吧。

“我们还是下山吧。”聂青终于抬起头来,朝她淡淡一笑,让他觉得她离开了好远,仿佛突然之间游走到云的那一端让他端详。
“咦?为什么?你不是很想……”
“我毕竟还不太熟悉这里的地形。”她随口找了一个解释:“就算想去,也不能这么莽撞啊。”
聂青耸耸肩。
或许是因为,她并没有多少充分的解释。她把口袋里的琥珀捏的很紧,捏的滚烫。

“那……也好。”志承皱了皱眉,继而放心的笑:“省得我顾此失彼的担心,哈哈。”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他小心翼翼搀着她的手,她如履薄冰扶着下山的台阶旁单边的铁栅栏。
谁都不曾向山下那一大片的茂密森林看一眼,即便是一眼,失去了注意力和平衡,也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一个细长的女子的影子站在那条通往幽深去处小路的入口,安静的看着两个人一点一点从这个地方走远,直到在山路的拐角处终于消失了身影。
下午三点钟的阳光,不温不火的尽可能投射着这片山林中每一草每一木,只有这浓密幽邃的古木下,连半点的光,也被暗的影子吞没。
女子细弱的叹了一口气,拖着她曳地的长裙,静静的向小路的深处走去,消失在夜一般的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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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都齐了,可以出发了。”导游点了点人数,朝司机点头。
旅游车趁着夕阳向码头驶去。

“喂喂,看这个嘛,《大战火星人》,很刺激的。”
“不行,我说看这个,《千里姻缘》……唉,一定很浪漫。”
“拜托,那种爱情片你还在看,都看的腻味了,成天痴缠来痴缠去,只有没出息的小女人才看的……”
“那你说看什么?”
“看这个啊,《地心传说》,教育片,你看车上这么多小朋友,也可以教育一下他们……”

志承把头伸出车座的过道,瞅瞅前排闹哄哄的争吵声,问道:“他们在干吗?”
“决定看什么碟啊,”聂青依旧望着窗外的风景:“原来你不知道?这种长途旅游车上都有影碟机,未免旅途劳累会放一些影片给旅客看——我看他们在争到底看哪部吧?”
“噢?”志承感兴趣的追问:“那哪部好看就看哪部咯——”
“个人的兴趣不同,所以争起来了吧?”
“那你说看什么呢?”

“我?”聂青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遗憾的摇摇头:“我不是太在意这个。”
“嘿嘿,该不是你从来不看电影吧?”
“我还没你想的那么无趣——!”聂青对志承的猜测颇为不满,侧耳听了听游客的争论,笑道:“《大战火星人》,商业片的滥觞,十分大手笔的制作,视觉冲击也很大,不过没有多少艺术价值,一般看过一遍的人就不会再继续看了;《千里姻缘》,就像那个戴帽子的男孩子说的,是部有点老套的爱情故事片,只能吸引那些多愁善感的女生,不过有些片断很唯美;至于《地心传说》么……我记的没错的话好像是一部科普类的地质科学教育片……”

聂青停了下来,因为她对志承此刻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感到很满意。
“怎么样?是不是知道的比你稍微多一点点?”
志承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低估了她的情商,坦白的笑笑。

“要是你,看哪部呢?别告诉我你选《地心传说》啊——会很闷。”
“不是啊,这些科普片拍的通常都很吸引人。如果是我么……”她点着下巴,仔细的考虑。

影碟机那里突然想起一片女生的欢呼和男生的唏嘘。继而屏幕上出现了影像——《千里姻缘》。

“咦?看来女生赢了啊——不过这个片子真的很无聊。”志承努力地盯着情节看了不到十分钟。
“有么?”聂青非常质疑地看着他。
“啊?你不要告诉我,你也很喜欢看这个吧?这个故事太不真实了吧……而且三个小时这么久。”
“三个小时刚好到码头,不用换碟不是很方便?还有,”

她的声音突然带着点捉摸不定的飘忽。
“有时候最老套的东西,往往是最真实的——总是要去适应新环境的改变,总有一天,会累到连伤痛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他必须很用心才能在影碟的环绕立体音响声中辨别她的词汇。

最老套的,才是最真实的?他一愣。
或许是吧。人类世界的高速发展,已经快要让人们忘记了最简单的爱的方式,一种不需要过多的技术,便能够到达天长地久的真实。
他轻笑一声,认真的欣赏着电影情节。
现在的人们追寻着的不过是一种强烈的情感刺激,居然把最本能的,真诚的相互关爱,当作一种不真实的故事来嘲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会被人嘲笑着无知。

邻座的女生把头靠在身边的男友肩上睡着了。
“喂……”男生不满的嘟囔起来:“真是的,自己嚷着要看,看着看着却睡起来了,害的我也不能看外星人。”男生说着把女孩的外套扯过来搭在她身上。

志承了解的一笑。三个钟头的电影,又是这样颠簸的路上,加上三天来忙碌的行程,谁都会感到疲劳吧。

他还来不及转过头,突然感到自己的肩上靠上了什么东西。他轻轻回头——居然是聂青已经在他的身上睡熟。
他的心里不禁一跳。她怎么也……
大约是太累了吧,他的嘴角勾出一个温存的笑意。尤其是在离开那个神秘的古道之后,她一直心神繁重的思考着什么。
她是一个,不喜欢宣扬,却把什么都压在心里,独自思考的人,既脆弱,又坚强。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固执?

志承一愣。怎么,仅仅三天,他就对她又更了解了一点?
他侧过头来瞧着熟睡的聂青。
她安然的合着眼睛,均匀的呼吸,长的睫毛时而有一丝颤动。她的一缕长发搭在了脸颊上,在脸庞留下一个浅浅的影子,把她本来便消瘦的脸,映衬的更清俊,或者更幽深。

志承突然觉得一阵心跳,不自觉的用手拨开那一缕乱发,让他能够看清她的整个脸。

这张从开始就不断给他惊讶和思考的脸。
这张他一直知道,藏了多少难以琢磨的故事的脸。
这张他突然有些舍不得让她消失不见的脸。
聂青,你有多少故事呢?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完全的看到,你本来的样子——现在的你,并不是那个真实的你,或者,并不是你自己希望成为的你吧!
志承望着她遐想。

车子渐渐离远了迁山脚下。
他从窗外望出去,绵延的迁山向一块巨大的帷幕柔软的扑在这片平地的尽头。逐渐升起的夜色笼罩了天与地的每一个分子。

迁山。他朝着远方巨大的轮廓不经意的笑了笑。
这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To be continued……

ps:想了半天是不是这周不该更新……免得增加大家难度哈,又想了一想呵呵可以看到上一章为止嘛。felin郑重声明o没有参与站庆出题啊,要是题目很那虾米别问o……哈哈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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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已经几日未见梦甦的身影,默晗的心底颇难宁静。他似乎开始意识到,梦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躲避着他。
可是为什么要躲着他?倘若有了婚约的是她,或者他还可以理解她避让的理由——可是明明应该换他来烦躁不安的啊!
怪哉,凭什么就相信,她处处的回避,是因为心底的烦躁?默晗轻笑。不是已经忘了自己么,不是除了兄妹之情,再无非分之想么,凭什么要认定她为了自己而哀伤?

他烦恼的长叹。
是自己,甚至有些希望,她为了这件事而哀伤吧?却又怕她难安。这是何等矛盾呢?

可是又何须解释呢?他分明可以感觉得到,有种异样的情绪在这东院和东南厢的回廊之间来回的穿梭着,只是他没法来解释,是怎样的一种异样。
他猜想着倘若是从前,她听见这等的事情回是何种表情——说一些刻薄的话来惹他尴尬,却暗自在噙香苑的云蔓后头碎心的垂泪;撕却一同唱和的诗稿,锄葬一把又一把随风而逝的落葩……
他简直不敢想象了。幸好她并没有恢复那份记忆,并没有唤醒那份柔情。

问题还是回到原点。
为何她要处处躲避?莫非——
他拧起眉来。莫非她已经想到了什么,却不肯对他言明,生怕,被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噩梦纠缠到断肠。

为什么不尝试相信我呢,梦甦。也许我就是可以创造一个不可能的永远给你看。
但,也许,也许。
——这也许却是何等的不真切。

“默晗。”父亲来了又走,丢下的与其说是父亲对儿子的关切,倒不如是仕途经济冷冰冰的告诫。
“我对你近来的态度十分不满意。”
“是不是觉得压力太大?”
“能够进入尚书房做正式的史官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皇上的恩典,祖上的功德,希望你考虑清楚,把儿女私情放下来。大丈夫要有所为,记得圣人的教诲。”
“我听你娘说你对亲事不大满意?”
“我知道有点为难,你也没见过郡主——哎,早知今日,当初应该让你们有所接触,现在恐怕要避嫌,也顾不得了。”
“我理解你有些责怪我们,不过,要知道是定贤王主动求亲……你应当体谅爹的考虑啊。”
“你是不是另有所想?”
“最好没有。娶妻求淑女,郡主是配的上你的,况且对日后成家的仕途也有帮助。”
“相信我,将来你会满意的。我和你娘,你祖父和祖母,哪一辈不是这样过来的?”
“可能你前日的功课让精神太紧张?那我放你几日假,你随处去逛逛吧,不用拘在家里伏侍父母。年轻人应当有点朝气。”
“记住我的话,仔细想想罢。”

默晗什么也没记住,什么也没回答,只听从了父亲的话,举步出门。
能向哪里去呢?他站在成府的门槛外驻足。
“二少爷要去哪里?”车夫迎上来。
“没什么,我自己走走。”
他挥了挥手。

宛城最热闹的街市上人群来来往往,各自做着各自的营生。却没有哪一处,是他想要停留的过往。
真可笑啊,天下之大,竟没有他的去处。
过往,过往。他反复掂量这两个字。既过,且往,不带停滞,没有回首,将去的,谁也挽留不住。

默晗顺着河堤乱走,当他抬头,已经是城郊一片碧连天碧连地,絮草丛生的平原。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他清一清纷乱的思绪,企图理出一点条目来,却是徒劳。
涧溪的支流在长草之间游走,水声脉脉。

“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他想到。脉脉流水?当年不知名的情人写下“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时候,分明就是用了“眽眽”二字。脉脉,只是后人抄录的笔误。眽眽,两相望而无语也。此刻连可以执手凝眸的人都没有,他可以向谁倾诉脉脉此情?

“年轻人断不可成日长吁短叹。”韩老师总是这么教诲过他。
他还是只能用沉默的太息来回答。

溪水彼流,长草深处,渐渐的传来些莲叶被拨开的清脆声,也有人生笑语两三点飘过来,默晗只是没有心情,携了随身带着的古卷漫无精神的翻检着。

舞衣剥了一瓣柑橘送进口中,拭掉额前的汗珠,又从自备的衣袋中捡了一块素色的手绢递给正在摇橹的扶风。
“谢谢。”他接过,回头问道:“我瞧见前面有个人。”
“嗯?”
“不要紧么?”
“什么?”舞衣扬扬眉,继而了解的点点头,笑道:“你不像那种,怕人说闲话,就不敢去做自己爱做的事情的人。”
“我?”扶风仰面临风而笑,像他素来毫不掩饰自己那样自然的放声:“当然不——只不过,你……”
“我?”她故意做出轻蔑的神情:“难道我就像么?”
“不,岂敢。”他突然严肃起来。

“你比我,究竟不同。倘若你是个男子倒罢了,可惜你是个女人,而且是成靖王的女人——只这一层,已经让你多了许多不便的地方。”
“女人?”舞衣愣了愣,骤然的低了头,沉默不作声的摆弄着手中的芦苇草。
“原来在你看来,我终究还只是个‘女人’。”
“呃……”扶风自知话说的造次:“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有小觑女人的意思,我只是想说……”

“算了。”舞衣又抬起头来,换上了毫不在意的浅笑:“这没什么。”她站起来,走到舟头:“让我来划着吧?我也想试试。”
“当心。”
扶风将船橹递给她,站的远一点保持舟身的平衡。他在侧面看着她。舞衣背对着他,愤力的摇着手中的橹,拨开对她来说有点过于沉重的水流。
对她来说,究竟还是古琴的丝线,和飘逸的蝉丝更适合她那双纤长的手吧,他想。其实他真的没有小看了女子的意思,而事实上,是他太珍惜她的存在,珍惜到不愿意她从外表到灵魂受到任何的玷污,哪怕便是世人的误解,他也尽了全力去避免——如果他可以做到的话。

扶风玩味的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缘何只因一夜之间的偶遇而被她吸引,又为何几次想要对她倾诉爱慕却又欲言又止。他愿意花一点时间去品味同她之间隔着的那层纸帘,直到时机成熟到可以自然而然的挑起它,如同一阵清风吹过再也无需掩饰。
而现在——
他其实想过告诉她,然后带她走。只是她或许是个简单的女子,却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作为扶风,他不得不考虑这样悄无声息的带走他,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
满地流言对于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他需要顾忌的是成靖王的追查,乃至与舞衣为友的成府,甚至舞衣的生命,都将成为这场游戏的赌注。

他承认人生就是一场赌博的游戏,这场游戏中,谁都可能输,也可能赢。他不惧怕输掉几个来回,但他知道,他输要输的有价值,在关键的时刻,他必需有必胜的把握。
如果舞衣是他注定要遭遇的一步,他知道,这一次的夺关,他只能赢,不能输。
所以他只是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静静的欣赏她这件艺术品,就好像现在,她在小舟的那头,他在这头。
他发现这是一个,很适中的距离,既不太远,也不太近。他可以看见她从手指到腰肢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可以闻见她因为活动而散发的体香,也可以看到她流水一样柔滑的线条和轮廓。

只是,舞衣背对着她站着,他并不能看见她的表情。所以他有些不安,刚才的话,是否会刺痛她最柔软的神经?
然而他了解的点头。她是这样一个冰雪聪明,应当会了解他的用意吧?
可他依旧不免要担心,也正是因为她太敏感,会不会,反倒真的让她郁结于心?

扶风出神的凝视着她摇橹的动作——她分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然而从旁人看上去,却有一种不胜重负的娇弱之美,和那一种风流婉转的舞姿的流畅。
听说了很久,舞衣,舞衣,她最擅长的,还是随歌而舞。
什么时候吧,他一定可以看得见她的舞蹈,他想。

“咦,那不是成默晗?”舞衣突然叫起来。
“谁?”他的注意力随之转动,望见了芦苇边上的默晗。
“成家的二少爷——上次,承蒙他和成府的几位姑娘相助,才得度过那晚的。”
“哦?”
扶风想起来了,成家的二少爷?那不就是,那晚他在成府门口撞见的那个书生?

“默晗——”舞衣向默晗摇了摇手绢,继而回过头朝扶风笑道:“你们不认识吧——你应当认识他的。”
“噢?他是个值得认识的人?”
“嗯……”舞衣一愣,扶风的自负,她从盛行的传闻中听过不少;几日相处,这却还是第一次略有认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应当认识。”她略微思考了一下便这样回答。
大概吧,扶风想。其实他并不是特别确定,但却不愿扫了她的兴。

无论对于舞衣,还是对于默晗,大约对于会在这里遇见对方,两人都有些诧异。舞衣诧异的是为何他只身一人在这里却不见梦甦和浮萍;默晗诧异的却是缘何舞衣会同一个陌生的男子出现在这个荒僻的郊野。

“这位是……”默晗挑起一只眉,礼貌的朝扶风笑着点点头,继而在记忆中掠过一丝影子,恍然记起:“你是那天晚上的……”
“咦?”扶风也有些许诧异:“你还记得我?”
“看样子你也记得我。”默晗笑起来。

“你们见过?”舞衣被扶风扶下了小舟。
“有过一面之缘,在……对了,在那晚你来我家找梦甦的时候。”提到她的名字,他的神色骤然的黯淡了下去,顿了顿,一时还接不上话。
“你怎么了?”舞衣觉察到他的不适,心中突然一跳:“是不是梦甦……”

“不,不是她,是……尚书房的事情。”

尚书房?扶风心底升起一丝不屑。看成默晗的样子倒是清脱品俊,原来终究摆脱不了仕宦的俗气。哪怕是尚书房,在扶风看来,只要是沾上了朝廷的干系,终于不能够是个值得交往的人。他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固执和偏见,清廉高洁的真士入朝为官的先例并不是没有。只不过他看到的太多,也终于怀疑的更甚。

“听说,你就将任史官的职位了?还没来得及道贺。”
默晗摇摇头:“不是什么值得特别高兴的事,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可以免了这些世俗的礼教、仕途经济的繁芜从杂,简简单单生存。”他捡起一块石头掷向水面。

舞衣不语,她听浮萍她们提起过默晗的想法,她并不知道如何来安慰他。
她或许是一个能够看透事情的精明女子,但却并不是懂得劝慰每一颗向洁的人心。
或许,每一个人,只能由一个固定的人来解劝吧?而那一个人……现在却不在这里。舞衣疑惑的皱眉,那么究竟梦甦怎么没有同他在一起呢?自己也很久没有叨扰成府,委实的有不少想念。

默晗的一句话早已将扶风心头的不满打散。他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遇见了一个舞衣,怎么会紧接着又遇见一个成默晗?
他仔细的打量眼前这位即将跻身官场的、所谓书香世家的少爷——反复的咀嚼他刚才的每一个字,终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奇妙。
默晗也觉察到扶风一直盯着自己,不好意思的转过身。
“对不起……还没请教你的名号。”

“呃……”扶风愣了愣。
当默晗同舞衣交谈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感受;而当他直面的对着自己,他才发觉眼前这个男子有一种超尘脱俗的气质,一种文质彬彬的底蕴,一种清淡儒雅的风范。

有时候,人与人的感觉,不一定要通过语言的交流才可以品察的到。真正的情投意合,只消一个眼神就足够。
因为,有一句话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你可以叫我,扶风。”
“你是——你就是——”默晗有些不敢置信的重复,继而恍然大悟的点头:“的确,我早该看出来。”
“咦?”扶风扬扬眉毛:“此话怎讲?”
“他的意思是,能够让我跟着你一起到这种地方来荡舟,自然不是一般常人。”舞衣调笑道。

山间吹来一阵清风,摇着连天的碧草,漾着水中的细波。

“翠衫如柳,青发若苏。江上有画,酒外藏春。我自东南,云踏月歌。黛山为室,袤原当庐。悠哉游哉,满袖清风……”

……

To be continued……


34.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真的能够彼此心有灵犀的人,从第一次相见到无话不谈,其实花不了人们想象中那么多的时间。从迁山脚下偶遇扶风到如今,几日过去,两人已经频频相互造访,煮酒论诗,谈笑自若。默晗的精力被略略从烦恼的纠葛中转移出来,心情自然开阔不少。天无绝人之路,一味的唏嘘命运的坎坷,反而不是他惯常的作风。

梦甦坐在舞衣身边看她绣一只逗花的蝴蝶,却心不在焉,眼神早已不知望向何处。她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去探听庭院中正在和扶风交谈的默晗是怎样的表情。只消稍稍看一眼他的眼睛就好,她就可以知道,他是真的已经不再烦恼,还是,只不过被新鲜的话题打住了思绪。
这些天来她几次在曲曲蜿蜒的回廊中远远望见他就转身回去,多少次想开口劝慰和关心却欲言又止。她怕尚未开口,好容易掩饰住的心痛就决堤而出。她怕只要掠过他的眼睛,她就会不顾一切的告诉他所有心中所想,承认她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甚至承认多少年来从不肯亲口承认的事实。

她怕,怕他已经接受了将来的现实;
她怕,更怕自己把他好不容易抚平的烦闷重新勾起。
如果幸福与痛苦可以用时间来等价交换,她宁可用自己所有的幸福去交换他可能的痛苦。

但,哪怕只是爱过一次,深切的,刻骨的,她也愿意。
但是她知道。她可以用生命去交换一次惊心动魄,却不愿牺牲他任何的快乐。如果用锐剑在他一生的轨迹上刻下尖刻的裂痕,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

清风徐来,水波不惊,却将庭中片片桃花摇落,几瓣在舞衣绷起的白绢上,几瓣落入水面,圈圈点点,荡开层层涟漪。

风借问,芳草惹不惹恨……
她不自知的唱出声。

一只蝴蝶突然从眼前振翅而飞,梦甦猛的一愣。
“呃?”

“嗯?”舞衣放下手中的彩线。
“不,没什么。”梦甦自觉走了神,笑笑,低头去看她绣的蝴蝶。只见那双蝶翼丝丝透明,栩栩如生。
“真像啊,”她伸手出来忍不住的抚摸画绢上的蝴蝶,原来刚才看到的就是这一只。
她突然意识到,她也是卿飏,眼中滑过一丝失落了的感伤,有些失了神的伸出手去,向肋骨的地方梳理——

这个动作在她看来如此自然,她曾经这样每天重复着上千次这个动作,重复了上千年。
但是现在却只能梳理到一把空气。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舞衣摇摇头,牵过她的手来。
“我不是故意要引起你不快乐的往事,其实你不觉得,你最近的心事很多么?”
“我?”梦甦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怅然的摇摇头。
“我只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她终于还是隐瞒了性命攸关的那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只会多一个关心她的人陪着她一起痛苦。

她突然觉得,她从卿飏的世界来到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她什么幸福的希望也没能带给梦甦,只是徒然的给她增加了痛苦,包括她自己。
可是,她几乎是要滴着泪笑起来,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么,她或她,都是她自己,她自己。
她并不坚强,她只是比别人能够忍耐更久的时间,去消磨酸痛。只是这一次,绝望来的太快太凶猛。

如果她现在还会笑,那只是为了留给生命最后一点时间的阳光。
她不想忧郁了短暂的一生,要把灰色浦洒在最后的旅途。

“梦甦,你不要瞒着我。”舞衣突然很严肃的盯着她:“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梦甦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她。
舞衣愤恨的拿指头点着她的手心。“你忘记了什么,自然也就想起了什么,是不是?”
“你、你怎么知道……”她被舞衣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住了。她怎么知道的?除了青杨,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舞衣静静盯着她许久,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我猜的没错。”
“什么?难道你……”
“傻瓜,”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绣的那只蝴蝶:“你的心事,你不说,谁会知道呢?可是,你以为你很会掩藏,可是你的眼睛骗不了你自己——你刚才那样出神的去看这只蝴蝶,这不过是一只绣上去的蝴蝶,却会让你失态到去向着空气触摸——你明明坐在这里,却分明不知在思量着什么事情。梦甦,梦甦!难道你不知道,眼神可以出卖自己么?那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她被她问的张口结舌。
“还是……”舞衣的眼神忽而黯淡下去:“其实你并没有把我当作你的知己……”
“不!不!”梦甦惊讶的连连摆手。

她歉疚自己居然让她产生这样不幸的感叹,从舞衣蹙起的眉毛询问的眼神中她突然读到一种优雅的温柔,仿佛从自己的心窝里掏出来一样。
她突然抱住她。
“不,舞衣。我不是把你当作知己。”
“啊?”
“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常常能够猜到,我自己都猜不透的心事。”

舞衣紧紧的接受她的拥抱。
她不过是个女人,正像扶风说的。但她不是个遗世独立的女人,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份真心的呵护。

“来,”她的兴致有些高涨,脸颊粉红,拉起梦甦:“今日的景致如此明朗,我们来跳一只舞吧。”
梦甦惊讶的张口:“你说,你要舞给我看……你……”
“不可以么?”舞衣笑道:“这里是成靖王府,我是半个主人,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不,我只是听说……”
“嗯?”
梦甦一愣,继而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听说舞衣从来不舞?何必要去纠缠那些世俗的流言蜚语呢?
美丽的不是舞蹈,而是舞者与观者相容相契的那份融和吧。

梦甦不知道如何来形容眼前的景致——舞衣握着歌扇,羽衣偏偏,所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也不过如此吧。她只觉得自己也想随着她转动腰肢,却又不知从何处起步,只入神的观望着。

忘情而于其中的又何止梦甦一人。原来扶风与默晗正对花赋诗,却突然听得一声清脆的笛声想起。
“那是什么?”默晗侧耳聆听。
“有人在吹笛。是舞衣?”扶风摇摇头,不像。他听过舞衣的古琴,自有一种决然凡间的仙风高骨骼,比现在这笛声清雅的多。“是舒小姐吧?”
默晗也摇头:“梦甦学过抚琴,不见她弄过笛。”
笛声时而高扬时而跳跃,活泼婉转,鹃啼燕妒。

“你觉不觉得……”
“你也觉得……”
两人相视一笑。
没错,无论是梦甦还是舞衣,这笛声都过于欢快了。
“看来是有什么很尽兴的事情?”
“何不去探访一下?王府你比较熟,你领路。”扶风丢下手中的酒。

随之而来的是他们在后庭的月洞门口看见一曲出神入化的舞姿。

扶风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曾经急切的希望能够一睹的绝世舞姿现在就在他眼前,他却仿佛已经酒醉一般,只觉得眼前乱花纷扬,朦胧中只有柔笛阵阵,彩袖纷纷,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直到舞衣舞毕落下地来,他还有些恍惚。

梦甦为她鼓掌。
舞衣微微喘了口气,拭去额上的微汗,拉着梦甦再度坐下来。
“太好看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梦甦道。
“梦甦姑娘不知道,我家姑娘从不轻易舞呢——这次是我看见的几次当中舞的鲜有的尽情的一次。”华芙插口道。

梦甦以询问的眼神笑眯眯的望着舞衣。
“你呀,有空练练你的笛吧,成日的尽知道说。”舞衣用手中的丝巾扇着襟口,饮了一口茶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告诉你什么?”梦甦不大明白。
“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瞒着大家你恢复记忆的事。”
“呃……”梦甦没想到她这样快又回到老话题。

“嗯……对不起,我有点忘形了,如果你不愿意提……”
“其实……”梦甦有些动摇了。

其实,其实?
其实可不可以告诉她呢?她不愿意说出来的真正的原因。

“其实我……我,只是有点不太确定我究竟是谁,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但却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梦甦对卿飏以生命发出的呼唤,是一种不自觉的吸引。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是单独的个体。有一个同样的生命,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存在着。两个灵魂会遥遥呼应,就好像每个人都会常常出现一些幻觉。这是一种生命的感召。

大约天帝在创造生命之初,便知道这个世界会变得寂寞冰冷,所以安排了两个相应的灵魂——或者说,其实只是把一个灵魂分做了两人。在孤独的厉害的时候,起码还可以,在恍惚的梦中得到慰藉。
只是,鲜有人会亲见到互相牵引的两个生命。

但她却如此幸运,或者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一种不幸。

所以梦甦很确定她自己到底是谁,只是她不能够,把真相说出口。

“哦……”舞衣回答。
梦甦心虚的看她。她不知道这声应答含着什么意思。也许她可以看透她心底的孤零和忧伤,但她真的没法明白她的“哦”代表了什么。
或许,只是,现在的她不适合思考。

“答应我。”她突然紧张的拽住舞衣。
“什么?”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特别是,特别是……默晗……”
“为什么?”舞衣诧异的看着她。
最该知道,最有权知道的人,不就应该是成默晗么?

“总之……你答应我……”她低下头,甚至都不敢看舞衣的眼睛。
舞衣沉默了一阵。
“好吧。”她轻柔的微笑,丝毫没有怀疑。
梦甦抬起头来,她正温和的看着自己。那种了解的清澈是发自心底的关怀。她知道,她知道舞衣有多想了解事情的原委,但她什么也没问。

“谢谢你。”
“我什么也没做啊。”
“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做。”梦甦突然伤感的想哭。
她不知道,哪怕她瞒过了全世界的人到她生命的最后一个时辰,她是否能够坦然的面对着放手?
她舍得么……她真的舍得么??

“你说他们在谈什么?”扶风眯起眼睛,找出一句话,让自己的脑袋清楚一点。
“咦?他们两个能谈的话题——会不会是你啊?”默晗逗趣的笑起来。
“是么?那么怎么不会是你?”
“不会吧……”默晗一脸不相信的挑眉:“我跟她好像不是太熟。”

舞衣突然看到了月洞门口的两人,惊讶的轻呼:“扶风?”

“你们……”
“我们……我们听见笛声找过来,原来笛声已经停了。”扶风抢先说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隐瞒了曾看见她绝妙舞姿的事实。
“哦……”她半信半疑的点头。

梦甦迅速的扫了一眼默晗,不做声。
默晗轻轻皱起眉头,叹口气,拍拍扶风:“我们是不是该走了?舞衣姑娘,叨扰了你这些时候。”
“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起来了。”舞衣掩口而笑,却分明担忧的察觉到梦甦不自然的神情,“王爷反正没回来,我不是她的奴隶,有权利留客的。”
“这里到底是王府,我看下次我们还是出去——眼线留的太多,对你不利。”扶风警觉的扫了一眼四周。

他差点忘记了自己身在哪里。虽然他愿意天天能够见到她,却也不愿因此为她带来麻烦。毕竟,光天化日,一个大男人频频进出王府,还和他最心爱的女人在一起,莫说他是王爷,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扶风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那么我们……”默晗想对她说我们也回去吧,却看见梦甦根本偏过了头。
“我们回家啊。”梦甦突然回头来,向他微笑了一下。

那是他许多日以来未曾见到的一个安静的,信任的微笑。这微笑曾经给过他多少个明亮的春光,此时却让他的心再度的揪紧。
其实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梦甦在刻意的躲避,还是只因为自己心存了不安而杞人忧天的多虑。

舞衣将三人送出门,转过身来,沉下脸色。
他刚才在那里站了多久,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她捧起自己手上的歌扇。
究竟他是否看到,看到那些重要的东西呢。

To be continued……

ps:下周复习迎考,发篇先

[ 本帖最后由 Felin 于 2006-10-29 11:09 AM 编辑 ]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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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聂青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变的悄无声息,浑然无迹,完全没有留意。但是当她猛然察觉的时候,与最开始的情况已经决然不同了。
是更美丽了,还是更黯淡了,她不能够做出判断。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对她的诱惑力更大了。
的确如此,两种存在物之间的相互吸引,并不是依照既存伦理观念所决定的“美丑”来定位的——先贤曾经说,美和审美能力是不一样的东西,便是这个意思——那是一种心性的相互靠近和适应。聂青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找到两个心性完全符合,能够完全融洽的人是相当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一定会有。至于自己是否有那么幸运刚好可以碰的到,她不得而知。

她不习惯对不确定的未来做任何猜想。倘若猜想,那也是迫不得已的。

其实人和物之间也是一样的道理。

从迁山回来之后不知道为何她感到非常疲劳,躺在床上昏睡了三天三夜,这个期间志承曾经来揿过她很多次门铃,打过她很多次电话,她一概都没有听见。她就这么睡下去,没有做梦,也没有感到饥饿,只是过于劳累,但也并非完全无法支撑的劳累。她闭上眼睛,就好像有人一定要她这么做,而她也毫无意识的照办。在睡着的时候她没有任何记忆,仿佛谁把她的思维偷走了,她掉进了一片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混沌之中,直到那个人又突然把意识还给她的时候,她骤然醒了过来。

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她放在蓝色丝绒盒子里的琥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将她修长的眉尖、迷人的眼睛眯起来,把琥珀举在旋转的阳光底下看了好久,直到终于看出到底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那是琥珀的颜色,它那本来澄清透明的青色,和周围散漫着的说不出是什么光学原理的一圈七彩的晕已经改变了固有的色彩。它变得不再那么透明,但是更迷离,从里到外显现出影影绰绰的光晕,内有纹理,外有光泽,既是温暖,又是冰清,朦胧的,暧昧的,看着她,看到她觉得心底略过一丝凛凛的颤抖。

“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大学念哲学课的时候她在古代的典籍中读到过这句话,选修珠宝鉴赏课的时候,她也接触过玉石鉴定,知道有“抱景”之说:所谓景,就是玉石中那种半明半惑不清楚也不混沌的影子,有一种云绕眼前的含蓄。当玉石被某个人所拥有,将它放在靠近皮肤的地方,过些日子,玉石的色泽就会改变。所谓人可养玉,便是人的气息渲染了玉的颜色,让它改变了最初的形态。

没有被人拥有的玉是没有生命的。
琥珀也一样。

但是令聂青感到迷惑的是,她只是把琥珀放在首饰盒里,每每察看,也必定是用专门的工具夹起,或是放在高倍显微镜的载玻片上。她甚至舍不得把琥珀浸入特殊的培养皿和培养溶液中,更不用说放在自己身上沾染污浊的汗水。
可是为什么琥珀的颜色变化了?

这绝对不是光线的原因。她判断。因为这琥珀的颜色令她熟悉,熟悉的仿佛闻到了自己的味道。

她忽然听见一声轻笑,肩头毛骨悚然的抖动了一下,继而是一阵很大很急促的响声。
她吓了一跳,但是立即反映过来:那是敲门声,还有曾志承叫她名字的声音。

志承急切的等在门口。今天是第三天了,敲门没人应,电话没人接。他决定再等三分钟,要是三分钟之后还是什么反映也没有,他就决定报警。
倒数十秒,九秒,八,七,六,五,四,三……

他已经按下了报警电话的号码,眼看着就要钦下拨通键,大门突然打开了,聂青清瘦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他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掐掉电话,这才想起来,他自己就是个督察。

他差点笑出声。

“是你?”聂青没有表情的问了一句,声音有一丝沙哑。她有些意外,清了清嗓子。她还不知道,从她躺在床上进入睡眠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天三夜。
“啊,是我。”志承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她穿着一件六成旧的普通睡袍,从胸口到下摆有很长很深的一道褶皱。她的脸色很白,脸盘好像更瘦了些。她显然没有梳理过自己的头发,但是看上去又是那么一丝不苟。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给他一种淡而远,恍惚又真实的错觉,但是来的更确切,又更猛烈的虚幻。

“你……怎么不来开门也不接电话这么久?”他很自然的问到这个话题。
“嗯?”聂青不明就里的抬头看了看门铃的音响——尽管她不可能从中看出什么来。她略微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

“可能……我睡着了,没听见。”
“三天???”
“什么?”
“我敲了三天的门,你都没听见,都在睡觉???”志承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口。
“你在说什么?”她迷惑的皱眉。
“从迁山回来之后我就来找你,可是一直敲门你都没反映,打电话也没有接——已经三天了!这是第三天!我以为你失踪了呢——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直在睡觉。”

聂青被他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她知道自己刚刚睡醒,可是他说什么?三天?她睡了三天三夜?而且完全没有知觉?这怎么可能?
她努力回想从醒来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中发生了什么,她去洗漱,然后喝了点咖啡——对,咖啡是冷的,然后她去看了看琥珀。不过之前呢?她想要记起梦中的事情来,却发现没有任何头绪。一直往前回忆最近的也就是他们从旅游车上下来,搭了电梯到家门口,他和她说“Good night明天见”,她关上大门然后爬上床。

她盯着志承的脸,他的表情不像在吓唬她。而且,她知道,他不说谎。
她突然被自己一个想法吓了一跳——我是不是,死了三天,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活了?或者根本,其实我现在已经死了?
她忘记了站在面前的志承,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她的手苍白,她身上的那件睡袍也是褪去了颜色的,变得惨白惨白,只有底边那点紫罗兰的花纹很刺眼的跳进她眼中。

我这是已经死了,她恍恍忽忽的想。

然而志承天生不是一个喜欢做过于无谓担心的人,他已经忘记了前几分钟的担忧。既然聂青好好的在这里,他也要开始说他敲她门的目的了。

“你还没吃早饭?”他轻松的笑着:“今天不用去实验室么?”

聂青被他一声真实存在的声音惊醒了。
我这是在做梦?她突然狠狠的对自己说,在想什么呢,不要每天都活的那么虚幻。她的左手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右手:我是活的,活的。

“并不是每天都要去,你忘了我只有我自己。”她把志承让进屋到客厅的沙发上,关上门。
志承顿了顿自己的步子,回头看了她两三秒。
“怎么?”她扬起脸来,他不得不承认,比起艳阳下来说,他更喜欢看她在幢幢光影交错中的样子。
“哦,我把照片冲出来了,要不要看看?挑几张你喜欢的,我可以拿去放大,我跟照相店的老板很熟。”他扬扬手中的照片夹。

“好啊。”聂青漫不经心的接过来,顺手坐在沙发上。

志承陪着她坐在她边上,看她慢慢挑拣。
“这张不错,”她喃喃自语:“这张,唔,焦距没调好啊,你看人脸那么模糊……”

志承不出声,只是点点头。他想她究竟还是个女人。他坐在她边上,静静看着她苍白的指尖从每一张照片上滑过,有时候就从他照片上的脸颊上滑过。
然而,那只是照片,他不禁有些怅然的想。

他挨着聂青很近,可以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冷香。除了那次在旅游车上,他还不曾如此接近的看过她,听过她,即使是在Tonight’s Pub那种氤氲的空气里也不曾有过。

他的心头突然一热,眼前这个如梦似幻的女子,他突然想要用自己的拥抱和自己的吻抱紧她,无论这种感觉缘何而来,他认为他有这份责任,去慰藉她看似冰冷却实为经不起震动的脆弱。他感到她是他身上一片被时间惊落的羽毛,在人世的岁月中历经了别离的孤独,终于又在人世的偶然中重逢。
他为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然而其实隐藏了很久、突然爆发的想法而迷惑和悸动。

聂青全然不觉,还在专注着手中的照片。其实她对照片本来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下意识的去翻动这些光滑的纸张,好像她刚刚从一场一个人的战争中走出来,急需找到一种轻松的办法让她回到现实的世界。无论是做什么都好,她只是需要清醒的情绪。

“放大就不用了吧,这些能不能帮我再印几张……”
她理好了照片突然抬起头,突然碰到他紧紧盯住自己的目光,心头一跳。

“你……”
她比往常,很有些不一样。志承没有来得及躲开她的眼睛,不如就让自己大胆的看着她。
其实为什么要一直小心翼翼的刻意做出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的关系呢?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其实他就知道,他们总会发生什么,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不是么?

时间是一门艺术,爱情也是一门艺术。
他对自己说,他认为时机成熟。

他比往常,很有些不一样。聂青的心里突然有些乱。他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其实不是咄咄逼人。咄咄逼人的目光她看到太多,例如Benny在那堂考古课上的眼光。
她隐隐觉得志承的眼睛里更多的不是一种让人无法喘息的急迫,却是一种让她抗拒不了,又安静不下来的恐惧。

这种恐惧如此奇特,叫她想要逃开,却又充满了接近的好奇。
她这是怎么了,今天。她在心底暗暗大声的叫自己。

当志承犹豫了很久终于用自己温暖的手去捉住她冰凉指尖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一阵晕眩。
她想哭。一种她已经快要忘却滋味的姿势。

她不敢开口,不敢确认他想要做她脑袋中构思出的那件事。

志承有些犹豫。他把她泛着柔光的头发靠在了自己的肩头,握着她的手,却感觉到她在自己怀中轻轻的颤抖。

“我……”他企图说话,用自己的声音抱慰她,却突然感到声音在胸腔中震动。他缄默下来。或者他担心的只是一些细小的颤动会掀起她巨浪般的心惊。
那为什么,一定要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表明自己的态度呢?

其实并非没有征兆,只是她从来不曾接受,也不给他机会让自己接受罢了。相处的久了,人与人产生感情是一种必然,他想。

聂青觉得她的意识此刻又被人悄悄的偷走了——但是是谁呢?也许是她自己!如果是她自己刻意将感觉的血管封闭,那还是偷么?
有谁,可以去偷一个人的感情?
她觉得想哭的冲动消失了,剩下的是一些骨鲠在喉的哽咽,和几乎停止的心跳。然而,她想叫,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她想问他:为什么。
然而他听懂了,只消她一个迷离的眼神。并且他告诉她他的回答,用一个冰凉的吻。
他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

一旦聂青察觉到自己恢复了思维和力气,她立刻把志承推开,从他的怀抱中逃出来,但是并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

“对不起……我……不是……”志承也仿佛做了一个梦,骤然的惊醒过来。但是他发现已经太迟了,他已经吻了她,在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的指挥之下。
他皱起了眉。
只要确定自己是喜欢她的,他不介意向她说清楚,但他害怕这种唐突的举动惹来她的不满。

她一直是一个,圣洁的,他不愿去侵犯的精灵。就好像,一个女神。

聂青低了头,不言语。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可以怎样,应该怎样。她知道自己被他抱着,她还能体会到他身体的温度,甚至她不自觉的认为,他企图要用一种强大的力量温暖她——哪怕,这种冰凉的寂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

“我要去实验室了。”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她在不情愿的逃避这个狭小的空间,四面墙,几扇窗,和一盏从来不打开的吊灯。
“你还没吃早饭。”志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顺口接道。
“……”
“去楼下吃早饭吧,然后送你去实验室,我今天不上班。”

聂青没说话,只是站起来,取下衣架上的深蓝色披风,穿好。
志承帮她拎起钥匙,锁上了房门。

To be continued……

ps : o说了o会冒泡的汗 那个虾米 痛哭六军皆缟素 冲冠一怒为红颜,汗下o在干吗~~~~~~23才考30才考完点解时间越多越没头绪啊呀呀……讨厌呀……胡言乱语的猫-_-|||大家表理o

[ 本帖最后由 Felin 于 2006-6-18 05:35 PM 编辑 ]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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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乱影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36.

“烟渺渺,碧波远。白露晞,翠莎晚。泛绿漪,蒹葭浅。”

嬛薴盛装环饰,倚阑而歌。绿珠立在一边轻轻摇着手中的宫扇。
“浦风吹帽寒发短。美人立,江中流。暮雨帆樯江上舟,夕阳帘栊江上楼。”
嬛薴又吟了几句,不满意的停下来,皱起眉头。

“姑娘怎么不念了?”绿珠期待的询问。
嬛薴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绿珠不要作声。绿珠便也乖巧的低下眼来。
嬛薴闭起眼睛,调匀了呼吸,继而再次翕动如樱双唇。
“舟中采莲红藕香,楼前踏翠芳草愁。芳草愁,西风起。芙蓉花,落秋水。江白如练月如洗,醉下烟波千万里。”

这次是一气贯下,声若长虹。绿珠听来不觉忘了手中的团扇,连连鼓掌叫好。
“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姑娘您念的越来越好了。”
嬛薴却更不满意摇头,甚至撇下了手中如苏的长卷,长长叹了口气。

“姑娘怎么了?”绿珠不知就里,收拾起地上的白绢:“这歌词……不好听么?”
“不好听?”嬛薴故意张大了嘴,做出十分惊讶和嗔怪的样子:“你可知道这是怎样一首精妙的词句,居然说它不好,实在是有辱词风,有辱词风——”嬛薴不知拿这白绢如何是好。将它捧起来,仿佛赏玩一幅南方贡品的刺绣,爱不释手,忽而又若看见潦草不堪的下等文章,愤懑的丢向一边。

“姑娘——”绿珠被嬛薴弄糊涂了。从小跟在姑娘身边,却从来没见她为一首曲词如此伤神,不禁满腹疑惑。
“姑娘,您别怪我多嘴。姑娘把这片词颠来倒去念了好些日子了。绿珠虽然愚钝,不懂得作诗的好坏,可是看姑娘一会儿嗤笑,一会儿长叹,想必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趁早撂开了,才是正经该做的呢!”
嬛薴瞧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被逗的笑起来,指尖戳着她的额头:“鬼丫头,你懂得什么!”
“不是么?”绿珠噘起嘴:“什么样下三滥的人,拿了这等东西来叫您堂堂定贤王视若掌上明珠的宜慧郡主长吁短叹。我看,此人不是别有用心,便是狂妄自大,想凭一首曲词让郡主您看上他呢——岂不知……”

“岂不知什么?”嬛薴好笑的想要听她说下去。
“岂不知,岂不知……郡主您已经许给了成员外家二少爷呢!”

提起成默晗的名字,嬛薴不自觉的红了脸。她细细的呼出一口气,再度捧起已经被揉的有些褶皱的白绢,摊开在面前的雕木红桌上,仔细地抚平。

“绿珠,你可知道,这首词,不是别人……正是……正是他写的呢……”
“什么?”绿珠不敢置信的大叫:“是姑爷写的?哎呀!我看看我看看。”
嬛薴的脸更红了:“死丫头,乱嚷什么,什么姑爷长姑爷短的,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没嫁给他呢……”
绿珠望着郡主羞涩的样子觉得好笑:“姑娘您别撑了,老爷太太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您么?您早就倾心给成二少爷了——好在老爷有心看中了他。他一定是个绝妙的人,才能够配得上郡主——只是绿珠不明白,这曲词果然是他作的,为何姑娘时而念起来欢快,时而念起来又惆怅呢?莫非这曲词有什么问题不成?”

“不。”嬛薴郑重的摇头。
“这是世间罕有的好词句了,除了书画才子扶风,相信没人可与他媲美……”
“那……”
“可是,我却怎么也念不好……”
“怎么会呢!我听姑娘念的就很好!”

“你不懂得。”嬛薴忽而掀起无限惆怅,临风而立。从王府花园池塘中的亭台向远处眺望。“我虽然念了很久,但总是觉得,合不上这曲词中的感情……”

嬛薴仔细端详这清丽的词句。
浦风吹帽寒发短。美人立,江中流。暮雨帆樯江上舟,夕阳帘栊江上楼。
这词是他作给自己的么?自从第一次念到这首词,她便这么想——让她的心快速的跳动。但是无论她调多工整的琴瑟,用多开阔的音调,始终无法完全唱出词中的情感。每到断句之处,总感到有一种其他的感情夹杂进来,搅的她分神。
又或者,是有其他的感情在打扰她?
她一愣——难道这首词不是作给她的?

她害怕的不敢往下想。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带回这首词来给她的那个小厮明明说的很清楚:这首词近日传唱在宫苑内外,正是成默晗新作来给他心中倾慕的人的呢……
除了她自己,他还会倾慕谁呢?
她不相信。她是堂堂宜慧郡主,他是即将上任的尚书房新史官——才子佳人,他怎么可能舍她而求其次?

可是……“浦风吹帽寒发短。美人立,江中流。暮雨帆樯江上舟,夕阳帘栊江上楼。”她又将这句反复吟咏了一遍。
还是很奇怪。这句词同她的心之间,总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永远也不能让她唱的淋漓尽致。

嬛薴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绿珠咬着下唇转着眼珠思量须臾,贴在嬛薴身边悄悄附耳道:“姑娘,去府外走走吧?”
“你说什么?”嬛薴一惊,收敛起声音,抚着自己迅速快起来的心跳。
“我说,上街市转转吧姑娘,兴许可以碰见姑……碰见成少爷呢?我听说,朝廷放了年假,他已经从京城回来了呢。”
嬛薴登时红了脸:“休要胡说,我一个姑娘家,倘若传出去,被人知道郡主居然出去私会,怎么了得?”
绿珠掩口而笑:“咦,我可没说什么私会啊姑娘,您可别冤枉我,我不过是说出去散散心。”
嬛薴知道她故意的逗自己,也不同她贫嘴,反倒是经她提醒而心下生出多少企盼,娇怯怯的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咱们……咱们收拾下吧……小厮也不必了,自己出去,省得劳师动众的搅的人不得安宁。”

————————————————————————————————————————————————————

“其实,你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我帮你带回来不就可以了,你不是约了舞衣?”
默晗撑了一把纺绸的素花阳伞在头上,尽量的将梦甦和屏儿笼在阴影里。
今日的阳光有些太过灼热了,并非春暮夏初的柔煦,反倒像伏暑的暴烈,让人行不到几步便已经筋疲力尽。

梦甦掏出手绢来拭去额上的香汗。
“你不明白。”她且行且打量着四周的各色摊位:“我要找的东西必得我亲眼见了才知道好坏。推掉舞衣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到底是什么,总可以告诉我吧?”默晗好奇的追问。
能够挨着她这么近,并且可以为她遮阳避日,已经是多久以来他无法奢望的幸福了。

其实,在他来说似乎这还是第一次这样近又这样自然的靠着她。他不是不习惯从前那些多少带着暧昧不明的气氛。他也喜欢听花品月两两相望不说话,久了生出一种安静的默契来,静到天地间除了你我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就连语言,就连他们费尽心机把感情藏着掖着传来递去的诗词也是。
但他更愿意尝试给她一种简单的幸福,就像他也从她的无数次眼神和眼泪中体会到的那样,就像此刻他为她撑着夏伞陪着她寻找一件东西一样。

但,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吧——默晗立刻悲哀的想到。
不要说梦甦此刻尚未恢复她残缺的记忆,即便是有,很快这种默契也将不能够再属于她了。

他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呃……”梦甦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你一定想要知道我在找什么呢?”
“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你叫我出来,不是为了我帮你找么?”

他的话让她愣了好久,这才想起似乎她让屏儿去“请二少爷过来同去”仿佛是一个没有经过思考、顺理成章的话题。
她略微皱起了眉。
这代表,她还是很在乎他——哪怕尝试让自己避开他这么久以后?
她立刻心痛的想到,即使是这种不让他知晓的痛苦的甜蜜,她亦将不久便再也无法体会的到了。

“还没有告诉我呢。”默晗提醒她。
“哦……是……”她抬了抬睫毛,她长长用这双凝露的好看的睫毛在花荫间看他清瘦的脸颊:“不过是些女人用的东西罢了——你知道有何用?”

默晗尴尬的置之一笑。他知道她在打哑谜,不过他已经不想追究了。他想拥有的只是一份心情。

“是谱乐的女笺。”不知道又走了多远梦甦突然说。
“女笺?”他挑起眉。
梦甦点点头:“我会作一种香笺,女笺拿回去做个样子——我要——”她突然停住了,天真的歪着脑袋瞧他:“你先发誓你会保密。”
“呃……?”默晗不明就里。
“说啊!”她带着孩童般纯真的期待。
“可是我对谁保密?”
“扶风和舞衣啊,你答应我,在我做好之前不告诉他们的。”
“那么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现在把女笺找到。”梦甦已经挪开了眼光。
“哦……”他突然发现自己上当了,她不过跟他开了个小玩笑。或许她开始就没打算这么快告诉他。
他耸了耸肩轻轻一笑。

其实对他来说是什么都好,他只是喜欢看到她各种各样的眼神和表情。
只不过,她说到时候——到时候、到时候。到时候会是什么时候?

他如何能向她保证他会等到听她的那一天?或者说,他如何保证,她可以等到让他听的那一天……

当梦甦终于挑拣到称心如意的女笺,同默晗路过宛城内一段涧溪支流的时候,嬛薴已经觉得自己又累又渴无法前行,在溪边的石栏上歇了下来。

“姑娘!你、你看——”绿珠惊讶的发现成默晗就出现在眼前不远处,惊喜地拽住了嬛薴的衣襟。
嬛薴皱起眉头:“绿珠——你要做什么?”
“姑娘——那是、那是……成、成、成……”
“成什么?”嬛薴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她已经有些后悔听了绿珠出来了。她不习惯面对纷扰的人群。

下一刻她便打消了念头。
尽管她平生只在随父亲觐见圣上时偷偷在后宫的御花园瞥见过一眼成默晗,却永远不会记错他的容貌——那让她魂牵梦萦了多少个日夜,终于即将如愿以偿的嫁给他的男人。

“怎么办,姑娘?他不认识咱们!”绿珠看上去更着急些,不断的念叨。

“你打算回去就开始?舞衣知道么?”
“我会告诉她的,不过买到信笺的事你可千万别说啊——”

梦甦和默晗路过她面前的时候,嬛薴紧张的几乎停止了呼吸。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弄掉了手中的方帕。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的,她已经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了——但是她分明的看见方帕飘在了默晗的脚下。

默晗下意识的欠下身,不过屏儿已经将方帕拣起递给了梦甦。

“姑娘,你的手绢?”梦甦将方帕还给嬛薴。
“呃嗯,谢谢你……”
嬛薴发现默晗身边的这个女子清俊美丽,甚至有一种超凡脱俗、遗世独立的飘然。她甚至还闻到她发间萦绕了一种清幽的泠香。
但是她的态度算不上礼貌,甚至有些怨恨,恨她突然的夺走了和默涵亲自接触的机会。

“不客气。”梦甦全然不知,笑笑转了身。
默晗甚至是连看也不曾看嬛薴一眼,随着梦甦走远了。

“浦风吹帽寒发短……”
嬛薴不自觉的念出声。他果然就是他自己写的那首词中的样子,浅明,潇遥。

他很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伤心的想。可是,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呢?他并没有见过她。所以她并不怪他对自己的“不礼貌”。

“美人立,江中流。”嬛薴打了个寒颤。
这句词说的——她把眼光放在远方的梦甦身上——也许并不是不可能?
梦甦虽然相貌很出众,但嬛薴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她美丽。

江畔才子,江舟佳人。这是只能属于她,也必将属于她的画和诗。

“绿珠,把这绢子拿去丢掉。”她吩咐。
“咦?可是姑娘,这个回去可以洗洗——这不是姑娘生日时候太太送的么?”
“叫你丢就丢,弄的这么脏,洗的干净我也不要了。”
嬛薴皱着眉。

成默晗,你知道么,我才是你未来的妻子,你知道么?我就在这里,你知道么!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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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月色衬着一阵浓郁的清香升腾起来,噙香苑内,明镜池畔,海棠春睡晚。

惜妮满心欢喜的看着自己费了好几个时辰打扫干净的香台:几从芝草凝绿,数点清蘅倚风,缕缕素香萦绕。案前研磨好了上等的沉墨,几只极品的小羊毫,还有集市上,梦甦亲手挑回来的女笺歌谱。
姑娘想必很喜欢这个布置,惜妮得意的笑起来。

“惜妮。”梦甦的声音随即从身后响起。
“姑娘!”惜妮回头,屏儿引了夜装的梦甦来到庭中。
“都打点好了吧?”
“是了姑娘,早就准备妥当,姑娘可以立刻用了。”

梦甦点点头,并不看香台,而是步向阶前的梅树底下。春梅飘落殆尽,只剩下郁郁的一树枝叶在那里。梦甦抬起腕轻轻压下一株枝条,出神的凝望。

“绿线迷离又一春,欲舞霓裳懒调筝,蝶衔梅絮乱纷纷……”
她待要念下去,只觉得喉中哽咽,两眼之间酸溜溜的要滚下泪来。
“姑娘!”屏儿见她愁绪又起,急忙用话来打断:“姑娘快点过来吧,可怜惜妮忙了半日呢。姑娘今日不是要制曲么?月色正好,不妨加紧制成了,好回去歇息呀。”

梦甦愣了一愣。
今日的确是来制曲的,怎生突然的伤感起来?
她悠悠的抬头望了一眼这株梅树——这是噙香苑里唯一的一株梅树,还是她那年特地的请人从成府的大花园里移植了过来的。
为什么要移过来?她轻轻蹙起眉头。

原因么……她已经忘记了。或者其实,是什么原因根本就不重要。

她在梅树下遇见他,第一次。
然而把这株梅树移过来,此梅就是彼梅了么?真的么?
冬梅和春梅,到底是不一样的吧,她想。
她记得那是一株腊梅,然而这是一株春梅。那时梅是洁白,而她是鲜红;如今她自己常常着了素色的衣裙临花嗟叹,但这些花,早已经让送春的鸟儿衔去了更远的地方,是红是白,已经无人知晓了……

她嗤笑了一声,对自己,对任何的一切。
总有一天一切都是过眼浮云,而从此刻开始她必须学会对着自己的时候才能黯然垂泪。
青杨还是常常来探她,劝她,然而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她的。
尽管因为那些疾病的纠缠而体弱,但她从来都是有决断的。
我决定了的事情,从来没有谁可以改变,包括,生,和,死。生她是无论如何掌握不了的了,但是死——她对着秃枝的梅树忽而释然一笑——对她来说,太易掌握了。

的确如此。她理了理梅树上的枝叶。谁说缺少了花瓣,一树碧玉就不好看了呢?梦甦尽力的吞咽着心口蠢蠢的凄切。只要这些碧玉,能够看见一样妖娆的花,能解春尽的孤寂,又何妨呢?
也许她太狠心了,她低下头去重又颠过来思量。但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春归无迹,这是从天帝创世以来就亘古不变的规律了啊——

只是她暂时还不能走。梦甦叹了口气,不让屏儿她们听见。
她还有,两个愿望。

一个,就是能回到迁山一趟,去拜别纯阳和结伴几千年的姐妹。她不能够陪她们走完漫漫征程,从她来到人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很明确了。她不曾想过可以再见到青杨,上天偏偏给了她这样的可能。

梦甦,卿飏。
多讽刺啊!既然决计让她只能在灵魂与身体之间取舍其一,又何必给她这个两难的抉择?

另一个就是……
她松开了被压的很弯曲的枝条,转过身来朝屏儿点点头:“是了,今夜定可将曲制成,这景致倒是切合感情的。”
“那不是正好,”屏儿以为梦甦丢开了恼人的伤春,欢喜的不得了:“姑娘什么时候做不出诗词曲赋来?只是……为什么一定不叫舞衣姑娘先知道呢?”

“并不是故意的瞒着她,想给个惊喜不过是借口罢了。”梦甦看上去很是神清气爽,用小笔在宣纸上试着颜色。
“我知道她一直想编一只舞,但是苦于久不逢好调。于是我想帮她试试看,未必何她胃口,不过但试无妨。”
“可是舞衣姑娘自己不是很会制曲么?为什么她自己不制呢?”惜妮不明白的问。

“你可知道无论是曲是舞,哪怕只是用现成的曲调演起来也是十分劳心的事情,需要心神完全融入化境方可有传神之姿彩——舞衣的歌能够曲尽人情之妙便是这个道理。制一支曲已经十分劳神,何况还要配舞呢。你们只听到她唱的好,其实没看过她舞的更妙。既然她更擅舞,制曲的事,不妨就让我来代劳,让她可以想出绝妙仙姿以遗后世,不是更好?”

梦甦看一眼满脸迷惑的惜妮,笑道:“这个太深奥了,你就当是我与她投缘,想合作一曲吧。”
“这么说——姑娘见过舞衣姑娘之舞了?”屏儿羡慕的插嘴。
“嗯,略见一鸿——不过并不是她最精彩的全部。”

梦甦想起在成靖王府那次观舞,漫天繁花亦为其倾倒而纷纷飘落,那种境界,非天上瑶池仙子不能得啊,就算是她从前嬉戏山林时,也不曾舞出这么好看来。

她一定是,在等待一个特别的时机到来吧?梦甦想起舞衣的“缘分”一说,不禁神秘的一笑。
缘分她是信的,土地公公曾经给她说天庭的故事,天上月老便是掌管人间姻缘。

只不过,这缘分对她已经不管用了……

屏儿突然觉得,姑娘笑起来,带着诀别的凄凉。

————————————————————————————————————————————————————————

翌日。成靖王府。

舞衣斜倚在中庭的石凳上做女红,只见华芙神色慌张的小步跑进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华芙居然碰翻了一丛荼糜架,舞衣惊异的抬起头。
“姑娘——王爷要回来了!”

舞衣的绣针惊落在地上,面色骤然变得煞白。
“姑娘——姑娘?”华芙见舞衣神色有些不妥,吓的不停摇晃她:“姑娘——您没事吧?”

“哦,不。”舞衣骤然的回过神来。“王爷要回来而已……你……慌张成这样做什么……”她故作镇定地责备华芙,然而心中忐忑不安的却是自己。
“姑娘您自己不也是……”华芙红了脸。

舞衣别过脸去,不愿华芙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其实,她自己也没有理由对自己说,单单只是听见一个消息,何以紧张成这样?
的确,她畏惧他,恨不得从他的地方永远的逃离出去——可是,在以前这些不过是她感伤愤然时的意气之思。她知道,没有“成靖王”这个头衔戴在她身上,她何以为生?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骨子里开始期盼:他再也不要走进她的生活里来。

是从遇见了梦甦以后?不,似乎还要早一点……她微微锁眉。
这些日子王爷进京面圣,她仿佛突然掉进一个桃花源般的优游世界,活的好不自在。想要踏青便去踏青,想要弄花她便弄花。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敢透露半点真性情,而是拼命的压抑自己,直到她害怕终于有一天要被他的淫威征服,而彻底忘记了自己。

她不得不承认,时间与环境毕竟是可怕的,哪怕她有比寻常人坚定百倍的心。

她以为,她只不过是在同时间做最后的挣扎,她的反抗不过是把被他占有的期限拖延的远一点、再远一点,不过是保存哪怕一点点做人的尊严。她已经认定,自己的一生只是在无数个梦和期待之中迎接最后的毁灭。
但是是谁彻底改变了她的期望,让她这种例行公事的斗争变得真正的另她心动?
她不舍得丢下这种自由的日子……除此之外,她有种隐隐的感觉,那个早年被师父埋进心底的教诲,正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只是还需要一点安静的时间,去慢慢证明。
但是为何,为何如此之快就宣判她要回到那口生命的枯井?为何成靖王回来的这么迅速?
舞衣提醒自己,她并不是一开始就不知道,王爷是再也不回来了。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或者说是有种力量不让她控制自己,被一个潜在的东西吸引住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舞衣勉强打起精神询问。
“听说,已经启程了,大概还要五天的样子就回到宛城……”
舞衣打了个哆嗦。
五天,如此之短,还来不及让她收拾所有的心情。不过五天已经足够长,让她对她所依恋的所有人道别。包括梦甦,包括默涵、浮萍,包括迁山涧溪的自由空气;

也包括,扶风。

她有种预感,王爷此次回来,对她是势在必得了。

舞衣一句话也不说,在华芙担忧的眼神下走回自己的屋子,挑开窗前的帷幔,把冰凉的双手伸进织锦的绣枕下面。
还好,还在那里,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惟有一死。

“姑娘——!姑娘——您别做傻事啊——姑娘!”感觉到情形不对的华芙跌跌撞撞大叫着闯进来,发现舞衣坐在床边。
“什么?”
“姑娘你——”她紧紧抓着舞衣的双手:“你千万不要想不开,王爷虽然回来了,上次刺伤他也过了很久了,也许他已经忘了,您千万不要作践自己啊……”她急得要掉下眼泪来。

舞衣一愣,心中狠狠地揪起来一阵绞痛,悄悄挪动身子掩盖住枕头。
“傻瓜……我……怎么会呢……不必想太多无谓的事情来弄乱自己。”她的嘴角有一丝抽动。

我还要和所有的人,道别,不会这么快的,我的好华芙。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丫头子恰时在屋外叫了起来:“华芙姐姐——华芙姐姐——”
“你出去看看吧。”舞衣勉强着支起一个笑脸。

华芙出去了便又回来。
“姑娘,梦甦姑娘打发人来请姑娘去涧溪一游。”
“梦甦?现在?”舞衣一愣。
“是……啊……”华芙有些忐忑:“姑娘要去么?不如回了吧……那个……王爷快要……”

“不。”舞衣正了正脸色。
捡日不如撞日。既然来的如此之巧,不如就今天把话对梦甦说完了吧。
她再也撑不住这样心惊肉跳的折磨了……再也不能……

“去回话,半个时辰以后涧溪边上,不见不散。”

To be continued……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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