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 妙手仁心2——挪亚方舟

[五十]

楼下的汽笛响了三下,两下短,一下长。
“Henry到了。”Annie侧耳辨认一下,把外衣递给星榆。
“你真的不去了?”星榆走到大门边,再一次确认。
Annie摇摇头。
“那……如果他问起你,我说什么呢?”
“他不会问我的。”
“假如他问呢?”
“你知道怎么说的。”Annie恳求的看着她。
星榆犹豫一阵,终于还是点点头。“那好吧,你自己一个人在家要小心点。”

Henry拉开车门让进星榆,自己绕到驾驶座,拉上门,扣好安全带,打火。
星榆偷偷抬眼望一望楼上。Henry挑起眉瞅了瞅她,开口。“你一个人在家?”
“呃?啊,嗯,Annie一早就回律政署了。”
Henry抬头望向那扇窗——窗帘拉开,纱窗和玻璃窗都是关好的。星榆没有骗他,他出门不喜欢关窗,但是Annie一定要关上,这是她的习惯。呵,可是,他为什么要去关心呢,根本就是自作多情。
电话铃响,“Hello,Paul啊,我接到星榆了,嗯,对——你在Thomas那里?OK,现在有些塞车,你应该比我先到,你在CT室等我们好了,就这样。”
Henry挂断电话,朝星榆点点头。“Paul会在医院等我们,坐稳。”
红色BMW的车前灯亮了一下,车轮慢慢向右打去。
谁都没有看得到,前排的座位下面,有一个看不见的孔,藏在黑色阴影里。

Gina掐断了线路,得意的瞟向Frankie。
Gina:“怎么样?我说的没有错吧,穆星榆迟早有一天都不是你的,她就快要到程至美那里去了。”
Frankie皱着眉。“他真的打算给她做检查……他很快会发现了……”
Gina:“我说过的,程至美不是一个简单的医生,否则,组织也不会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他的加盟。怀特教授和他谈过之后,他这么快就有所行动了。”
Frankie:“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到底星榆是什么人?”
Gina:“哈,你连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什么人都搞不清楚,罗俊文,我觉得你这个人也真是有趣……”
Frankie:“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Frankie打断她的话低吼一声:“当初组织让我接手这个病例的时候只告诉我她是计划中的种子,深度昏迷,你们说是车祸,我就当作车祸来治,但我也是一个医生,而且不是简单的医生,你不要把我当成傻瓜了,星榆当时的样子,根本不是因为车祸而昏迷,她的呼吸道虽然被清理过,但是有烟熏的痕迹!!”
Gina也不甘示弱的瞪着他:“我知道你厉害,但我告诉你,你我虽不是同一个部门,但组织的条例你不要忘记了,任何对组织内部不该知道的事做出猜测的,只有一条路,就是清除!虽然我们曾经在一起,但我也不会让你的一时冲动破坏了我的前途——就算你猜对了,你最好也给我装作不知道!”
Frankie狠狠一震:“你的意思是……你承认,穆星榆就是唐姿礼?”他惊讶的瞪着眼睛:“不可能……她明明死了的,但是星榆……组织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
Gina:“是不是唐姿礼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程至美会不会发现穆星榆的异样情况。如果让他这么早就知道最关键的技术,这两颗棋子,我们就不能要了……”
Frankie:“什么?”
Gina:“连你都不知道的秘密,怎么可以让他捷足先登。”
Frankie紧张的咽了一口气。如果Paul真的发现星榆记忆神经中的问题是组织的技术引起的话,那么意味着,星榆的性命危在旦夕……
不,不是星榆,根本不是。这个永远不属于她的天使……可他又怎么忍心看着她消失。
Frankie:“那,要怎么办呢,你刚才窃听到了,星榆马上就到了,Paul在CT等她啊!”
Gina:“如果你真的那么心疼穆星榆,宁愿她向其他男人投怀送抱也不愿看着她死的话,就照着我的话去做。”
……

星榆一个人静静的坐在Paul的Office里面。
十分钟,他说十分钟以后就可以拿到检查报告。虽然他不说,可是星榆也猜的到,Paul执意要为她检查,并不只是想要知道她上次车祸之后对记忆区的损伤恢复的到底怎么样了;他所怀疑的,正是她自己早就想要知道的——不是记忆本身,却是那些丢失了的讯息,带给他们一些什么样的事实。
这就是为什么星榆反复的叮嘱Paul千万不可以让Frankie知道的缘故。
她想起Frankie昨晚的样子——如果事实就像她猜测的那样,他一定伤心透了吧。
但是Paul呢?
星榆走到窗边,向外望仁爱的院子,一愣。从这个角度,其实完全可以看见昨晚她藏身的那个墙角一切的动静。她的心不禁加快了跳动的速度,昨天,没有被他看到吧?
其实说到底,对于检查结果,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他只是帮她看看记忆区的情况,也许他只是出于职业上惯性的关心。
并无他想,并无他想。
星榆无力的靠在窗框上斜倚着。脑外科,她并不太了解,但他却是一个出色的专家。她的出现带给他多大的困扰,任凭她怎么安慰自己,也觉得会很严重。
星榆的一颗心沉沉的。无论什么结果,她要的只是他真真正正的可以体会到她的感情,却不是借助过去那一息尚存的怀念啊。

门开了,Paul捉着一个牛皮袋进来,星榆一惊,转过身。
“这么快?”她的双脚被定在原地,走不开。
“结果出来了。”Paul顿了顿,把纸袋交到星榆手上:“你看看吧。”
她深呼吸,鼓足了勇气接过他手中的报告。线绳没有扣,是他已经看过了吧。星榆用余光看着Paul,怎么努力却也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抽出黑白胶片,她的脑扫描图呈现在眼前。
右侧有骨裂的痕迹——又抽出一张电子图,记忆区……正常的颜色。
“这……?”她不相信的抬眼看着Paul。
“我研究过,你右侧的这道骨裂,应该是你上次车祸的痕迹,至于你的脑部神经……”Paul顿了顿:“没有异常。”
“那么记忆区呢?记忆没有恢复的痕迹么?”她的语气有多失望他完全听的出来。
“对不起。”他低着头,不能看她,心里莫名的涂抹上浓重的歉疚。“仅凭这些图,我暂时没有办法知道你的头痛是什么引起的,也不能判断和记忆恢复有没有关系,或许只是一种神经性的紧张……”他看着她,星榆呆呆的抓着图片,茫然的听他说,他几乎不能再开口。“但,你的所有神经线,都是完好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证明了她不是Jackie,却有一种心痛到无法自已的感觉?
他仔细的照过了她脑内的血管和神经线,除了一些可以认为是数据正常波动误差的斑点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看到,而且,在他曾经亲手为她切除AVM的区域,完好的不留痕迹。
她不是Jackie……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Paul只觉得一种不舒服的情绪搅动他的内心。是惋惜?是痛心?还是别的什么,他说不出来。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是,这感觉不是因为Jackie复活的希望消失,却是对星榆深刻的内疚。
这样的内疚为何而来,他解释不清楚。
只是,看见她皱着眉头,他的心,一样不好受。

星榆渐渐缓过神来,朝Paul一笑。
“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下Annie可以放心了。”
她的这句话几乎叫他落下泪来。
“我会再安排你做一些详细的检查,现在我可以给你开一些新的药,帮你恢复记忆,也许是你对以前的药产生了抗体……”
“不用了。”星榆打断Paul的话:“反正,我现在过的也很好,以前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她把报告插进纸袋,放回Paul桌上:“我还有几个病人要去照顾,还是先走了。今天麻烦你。”
转身离开他视线的刹那,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她迅速的用袖口不动声色的擦掉。

“以前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Paul轻捡起星榆的报告,这句话在耳边回想,像万根针一样扎在他心里,刺痛。

灯光穿过扫面图片,穿过镜片,在他的晶状体上投射下一个清晰的脉络。
他的眼光落在那一个位置上。
没有,平滑的血管,没有缝合和链接的痕迹。这里是健康的血管。
Paul的眼睛随着大脑的回沟来回游移。
胼胝体正常,灰质正常,记忆区……也正常。

他轻轻叹口气。其实是值得庆幸的吧,起码他已经知道,星榆的头痛不来自记忆区恶性增生。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如此惋惜?
一般脑部受创的失忆患者都是暂时性失忆,那为何她的恢复一点成效也没有,仿佛被人抽离了一样。
抽离。Paul的身子微微一颤。挪亚方舟计划?莫非是他们?但拿走星榆的记忆有什么用处呢,又不是做实验。
Paul充满挫败感的坐在桌前。
三年前他没有帮到她,三年后面对和她酷似的女子,他仍旧束手无策。

记事本中的事件提醒突然滴滴的响起来,Paul一惊,翻开记录。
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到老年中心陪伯父。
差点忘记了啊,Paul圈起食指叩了叩桌子,心中忽而一动。
他不是猜测不出星榆和Jackie有没有关系么?机器的结果或许有问题,但若是一个深爱女儿的父亲的话,绝对不会认错人的吧。
他在心中暗自决定,换起外套,按下2线的电话。
“Sandy么?我现在要出去一下,你的查房记录写好了搁在我办公桌上就好。”

星榆坐在后院的水池边上,手里捧着一本儿童画册发呆。
最后,她还是她自己。这个结果并不让她感到太过遗憾。过了这么久,她从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对她来说真的已经无关紧要了。她在乎的只是现在,不忍让他痛苦,却又忍不住自己见到他的理由。
如果穆星榆就是唐姿礼,对她来说,值得欣慰的只是,Paul会觉得很开心吧。如若不是,至于她自己心里的煎熬,她已经无暇顾及。
只是有些可惜。她并没能弄清楚,他对她的态度。心有灵犀既然不敢奢望,那么是怀念,是怜悯,还是爱屋及乌。
“穆医生,穆医生。”一双小手伸出来扒在她的手腕上摇晃着。
星榆回过神。“啊,Kitty,怎么了?”
“穆医生,你念的故事还没有念玩啊。”小女孩嘟着嘴。
“呃,Sorry啊Kitty,这就给你念。”星榆翻开画册到刚才的一页。

“星榆——”Paul远远的向她招着手,从草坪上跑过来。
星榆诧异的站起来,吃惊的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想我还有些事想要你帮忙。”Paul喘着气。
“要我帮忙?”
“虽然有些唐突,不过,还是想请你走一趟。”
“是什么呢?”
“想你陪我去看一个人。”Paul的呼吸平稳下来。暂时还是不要对她说是Jackie的父亲吧,如若关于她的记忆真的会引起星榆神经的波动,他不想她在经受一次病发的痛苦。
星榆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神,清澈见底,坦然的带着一点微笑。
这样的双眸总是叫她不自觉的被吸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他主动的来找她帮忙呢?
也许,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星榆的心跳有些快起来,不自觉的遐想。
“有空么?”他追问一句。
“啊,”星榆低头看看身边的小女孩,蹲下身。“Kitty啊,穆医生现在有点事,回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小女孩抱过画册点头。
星榆站起来,右手捋一下前额的刘海。“好吧,我可以走了。”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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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唐永全站在老年中心活动室的阳台上,手里削着一个苹果。近来他的老人痴呆症又有恶化的迹象,忘记身边人事的状况时常发生,有一次连Annie是谁都不知道了。
Paul的车子在楼下出现,唐永全停下手里的活计朝下面望。
楼顶人家养的一群白鸽在天空盘旋着,忽而俯冲下来,落在他阳台的栏杆上。
他削了一片苹果,摆在鸽子面前。鸽子用红色的爪和喙拨了拨,然后围上来吃光,又展翅飞走。
他朝着远去的鸽子,兀自点点头。

“伯父。”Paul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回头。
“你……”
“我是Paul啊,不记得了么?”Paul试探的问。
“Paul……?我记得,Paul,Paul。”老人似乎明白又好像不完全明白的点着头,自顾向屋内走去。
额角多了许多银发,Paul轻声叹口气。真的要让星榆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些不忍。也许他不记得自己了,也许他心里一直否认女儿的过世,但他恐怕不会忘记Jackie的存在。
虽然,的确有那么几次,他指着Jackie的相片像他问,这个乖巧的女孩子是谁?又有几次,他抓着自己的笔记本向他问,我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吗?我怎么没有看到她……
“伯父,今天我带了个人来陪你聊天,你想不想见见她?”Paul扶着唐永全坐下。
“有你陪我就够了,就够了。”
“不过呢,你应该喜欢见到她的。”
唐永全抬起头,用混浊不清的眼球盯着Paul。“是你的女朋友?”
Paul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但是星榆不是他的女朋友。不是?如若伯父将她认作了Jackie,他不是亲口否认他们的关系。
“如果是你的女朋友,我就不喜欢聊天。”唐永全转过脸去啃了一口苹果。然后又抬头看着Paul。
他抿了抿嘴。“她不是。”
唐永全没有反应,只是自己站起来,又走到窗边向远方眺望,似乎根本不理会Paul的存在。

唐永全认真的看着远方的天空,鸽子在白云之间飞翔,想着些遥远的事情——但其实,他又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看着鸽子,或者,什么都没有看。
谁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他缓缓的转过身子。
尖尖的瓜子脸,秀丽的眉眼,如雪的肌肤,柔长的发,纯净的瞳仁。
星榆望见一双茫然若失的眼睛。她轻轻打量唐永全的面容。并不苍老,但是写满了寂寞的忧愁。
她的心底微微一动。有一种心疼,虽然不厉害,但却轻而易举的让情绪低落下来。
星榆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弯起嘴角,莞尔一笑。
唐永全盯着星榆看了好久,看到她的心里不安的跳起来,然后又将眼睛移到Paul身上,再移回星榆。
“你是,他的女朋友?”
星榆张开了口。这位老人到底是谁?Paul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她就被拉到他面前。为什么问的如此直截了当……她有些不知所措,求助的看向Paul。
“伯父……刚才我不是说了,不是的。她叫穆星榆,是我的同事,今天来看看你的。”
星榆不自然的咧咧嘴。“你好伯父,叫我星榆就可以。”
原来他刚才已经和这位老伯解释过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对吧。
明知道这是肯定的答案,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失望……
“穆星榆?”他上下打量星榆。
“伯父,你不觉得见过她吗?你仔细想想,你天天都会见到的。”Paul试着去提醒,却又不敢堂而皇之的说出她的名字。
“穆星榆?”唐永全不停的重复着,突然生气的别过脸去。“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不和她说话,你女朋友是我女儿,我不和我女儿之外的人说话。”
星榆被唐永全用力的推开,吓了一跳,Paul抱歉的看看她,然后追上去。
“伯父,你不要激动,我们坐下聊天,好不好?”

Paul劝着唐永全往窗边的沙发靠过去,星榆站在原地皱眉。她有些明白了。面前的老人,大概是Jackie的父亲吧。她痛惜的望着他——是老人痴呆么?连自己女儿的样子都忘记了啊……
原来他是想带她来见Jackie的父亲。是想安慰他么?可是,失去了女儿,连自己的记忆也跟着退化了,这个老人的心里,该是多么凄凉。
星榆觉得自己能深刻的体会出他的寂寞,和他的思念。他的眼神没有了神志的光泽,但是她却好像看得到他心底里牢牢的抓着一个影子不肯放松。
唐姿礼是她的女儿,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他女儿的男朋友就是Paul。
星榆忍不住的心疼,如果,她有一张和Jackie一样的脸,她是不是应该去抚慰他无法说清楚的伤痛,哪怕,只是一个善意的欺骗都好。
星榆静静的走上前去,在唐永全身边蹲下。
“伯父。”她轻唤一声。
老人没有回应。
星榆咽了咽喉咙,捉住一丝坚决。“爸爸。”
所有人都震了震。包括星榆自己。
Paul惊讶的看着她——星榆安静的笑着,望着伯父,眼眶里有浅浅的波光在闪动,就好像Jackie醒来的那个时候,他们在苹果摊前的那次相遇。
就算面容可以伪造,那种眼神也无法模仿。
难道说……

唐永全怔怔的回过头。“你刚才叫我什么?”
“爸爸,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
“你是……”他艰难的回忆着,终于想起:“Jackie……你是Jackie!”
“是我,是我,我来看你了。”星榆心底涌起万般欣慰,握住了唐永全的手。
“Jackie,真的是你,你没有死,你没有死……”颤抖的双手捧着星榆的脸,一时间老泪纵横。
“我没有,我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寂寞的……”星榆把老人拥入怀抱。
此时此刻她就是唐姿礼,那种失散之后久违的温暖流遍了全身,好像并不是她安慰了伯父,却是伯父激动的泪水安慰了她自己,好像捡回了常年离别的痛,和天各一方思念的煎熬和寂寞。
这一刻,她不想去追究,是谁安慰了谁的灵魂。

Paul湿润了眼眶安慰的笑着站在一旁。他知道了那不过是星榆为了唤醒伯父的记忆而将计就计的对策,但这人为的重逢却感人的真实,叫他几乎错觉到,真的是Jackie回到了身边。
他悄悄的退出了房间。

老年中心院子里的空地上,前日的积雪尚未融化干净,铺在池塘周围。开阔的地面上,阳光给路过的风镀了一层软软的温度,扑打在他脸上,吹面不寒。
Paul仰头,看一群鸽子在透顶来回的畅游。
明知道有千万个不可能,他还是愿意放肆的幻想一回,如果,刚才那一幕是真的,该有多好。认识星榆之后这么久,他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慢慢的不怕再想起Jackie,不会再刻意回避能够联想到她身影的一切,事实上,一旦不再压抑着伤痛,他发现,这个城市的空气中,不,是这个世界上,无处没有她的影子在晃动。
真的是时间会涤荡所有的伤痛?
不,有的人,有的事,只会因为日月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刻骨铭心。
那么,是不是因为环境的某些改变,而渐渐改变着他的心情。
她曾经说过,天气,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情;对他来说,她就是影响他心情的最主要原因。
是星榆么?他向着白鸽发问。
此刻他不想去追究,星榆到底是不是Jackie。是也好,不是也好,他总能在她身上找到他一直以来珍藏的那些东西。
他抬头向天空追问。说不定,星榆是你化身的天使,落在我身边,给我安慰。不是我已经不够爱你,却是,因为爱你,而不想让一个与你无处不相似的她受到任何一点的委屈和伤害。
这份情感,不是爱也罢,已经足够叫他牵肠挂肚。

踏在路边的积雪上,两人的步子留下长串交错又平行的脚印。
从老年中心出来,星榆想要在路上走走,于是他锁了车,陪她顺着街道漫步。
Paul背着双手向前走,忽而觉得旁边没有了人,停下来,才发现星榆在十几步之远的后面已经停下来。
“怎么了?”他回头走过去。
“对不起,刚才说了那样一个谎。”星榆低下头。
“其实,说对不起的,是我。”
“呃?”
“事前没有告诉你就带你去见伯父,太唐突了——但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那么说,伯父的记忆不会有所起色。”
“我只是灵机一动。他刚才和我说了好些事情,应该是唐医生以前的事吧。”星榆微微一笑,充满了幸福。
“你……”Paul有些恍惚的看着她,又闭了口。
原先是想问,你觉不觉得有些印象,却突然想起,她只是星榆而已。他自嘲的笑了笑,潜意识里面,还是要混淆起来。
“什么?”她挑起眉。
“没什么了。”
星榆耸耸肩。他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她不语的跟在他身后,左脚右脚,同样的步调。
她实在很想知道,如果她说以后都做伯父的女儿,他会不会介意;但她又怕知道,如果他答应了,会不会只是一个替代品。
也许做替代品也是好的啊,星榆兀自遐想,能被他安慰着,保护着,是一种幸福。
但她始终问不出口,只怕揭开他的伤疤。有时候,就算是很旧的伤口,一旦割开,依旧会流血不止。
何况……
她烦恼的皱眉。她的记忆,仍旧一些进展也没有。而且,她还要回伦敦的,不是么……
星榆微微一颤。她居然都要忘记了。她和Frankie不过是来做三个月的交流,一旦行程结束,即将两地相隔。
她受不住煎熬,又如何忍心让他陪她一起辛苦。

“从这里过街吧,前面是海边,风景还不错。”Paul在街口向身边的星榆介绍。
“嗯。”她踏着斑马线向前走。
路口的绿灯当当的响着。Paul走快了几步,星榆跟在后面,抬头张望路边的高楼。
就是几秒钟的瞬间,一辆飞速的车失控了一样向着她扑过来。Paul只听得一阵刺耳的汽笛声,回过头,发现星榆呆站在马路中间。
“星榆!!!!!!!!!!”他伸出手去拉她,却什么也没有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记得脑中有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然后看见满地献血……

“星榆!!!”他只来得及奔向她身边,将她从血泊中抱起,大声向围过来的人群叫着:“叫救护车,请叫救护车!!”
星榆感到口中有热乎乎含着腥味的液体向外涌,挣扎的睁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拼命朝自己叫喊着。
“Paul……”她吐出半个音,随之眼前一片白色。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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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圣仁医院ICU外。Paul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里面医生护士的声音来回穿梭。帘子拉上了,他看不见星榆。
Annie,Henry和Frankie都闻讯赶来。
“Paul!星榆呢?”Annie拽着Paul的袖子。
“医生刚做完手术,现在在ICU,还不知道情况。”Paul的声音充满痛苦,断续哽咽。
他痛苦的抱住了头。是他,是他没有警惕怀特教授的告诫,是他接近了星榆害得她这样的,是他,因为他的缘故伤害了身边的人……
Henry拍着他的肩。“你冷静一点,星榆不会有事的。”
“如果因为我而害她出事,我会内疚一辈子。”镜片前已经朦胧一层。他摘下眼镜,依旧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这不关你的事,没人知道那辆车会突然冲过来。”
Annie咬着自己的手指,担心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紧紧贴在窗玻璃前。Henry叹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走到Annie一边,把她揽紧自己怀里。
“为什么每次都是她有事呢……”她几乎泣不成声。星榆伤口的痛好像是打在她身上一样叫她颤抖不住。
“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Henry只能重复同样的句子。

Frankie远远的站在走廊的另一边,听着不远地方,警方询问着肇事司机的笔录。
“阿Sir,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撞倒那个女孩子啊,我看到红灯想要刹车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刹车突然不灵了,我真的不想的啊阿sir,你查清楚呀阿sir,我也很担心那个女孩子,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司机的辩解在Frankie听来只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不是一个意外。
极度的惶恐笼罩着他,除了ICU里被帘子遮住的星榆,周围的世界对他来说一片空白……

星榆从混沌中逐渐苏醒过来,氧气罩笼在口鼻之上,反而却是一种窒息的压力。
她想要动一动身子,睁开眼睛,神经中枢却传来一阵刺痛——
瞬间有万道白光穿过脑际,她觉得有洪流一样的东西卷着一堆一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痛彻心扉。
谁的眼睛,深邃而单纯?
谁的手,有力而温柔?
谁的呼吸,熟悉又温暖……
还有好多线条和轮廓,从模模糊糊逐渐的浮出清晰的水面……
她睁开了眼睛。
“医生,病人苏醒了。”一个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旋即一道刺眼的光亮朝着她左边的瞳仁射来,接着是右边。星榆条件反射的别过头闭上眼想要躲开。
“太好了,病人醒了,脱离危险。”又是一个声音俯在她身前。“小姐,你醒了吗?”
“我这是……”星榆张口,声音却干裂,从喉咙到耳根刺痛的揪了一下。
“你现在在圣仁医院的ICU,我是刘医生。你出了车祸,我们给你做了手术,你还记得吗?”
星榆缓缓的转着眼珠,看着周遭人的脸。
车祸?她试着回忆——想起的却是另外一间病房,陈设虽然大同小异,但却更熟悉。接着是山顶,她仿佛觉得眼前一片日出的光,橘红色的染透了整个天空。
红色,红色,红色,是阳光,还是鲜血?
她打了个抖。是自己的血,她出了车祸。
她感到寒冷,但是有一个声音不住的在身边重复着: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像电影蒙太奇的倒回镜头,把所有的往事倾斜在她的面前。
“Paul!”星榆冲口而出。
“小姐,你想起来了吗?”医生仔细的问着。
星榆愣了愣,抬头看着医生。
“我知道,我出了车祸。”
“你的手臂和腿部皮肤擦伤了,腹部有内出血,现在已经止住了,需要静养。其他部位,我需要现在帮你做一个详细一点的检查。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穆星榆……”她说出这个名字,然而声音却小下去。
穆星榆三个字,现在脱口而出,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空洞的符号。刚才的那一瞬间,车祸把记忆装置的开关打开了,封存的记忆洪水一样漫过她全身的经络,直到她的大脑,她的心脏。

她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唐姿礼。

时空如何变换,岁月再多更替,哪怕连自己的身份,名姓,统统都忘记了,有一样事情是深刻在脑海里面永不磨灭,也不会随着记忆的冲淡而烟消云散。
他说,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他的话,和他熟悉的眼神,温柔的语调,是她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也不舍得忘掉的。
Jackie觉得眼角酸酸的要流眼泪出来。无论在伦敦,抑或在这里,她苦苦追寻着的,原来一直在她身边没有离开。
她动了动身子,已经忘记了车祸造成的伤才刚刚经过手术的处理,绷带缠在手脚上根本无法动弹,想要跑出去告诉Paul,她想起来了,她其实就是Jackie,她不是什么穆星榆。
Jackie突然一愣。
但,就算是起死回生,她的记忆,何以在美美大厦的失火一劫时中断?从那个时候眼前逐渐朦胧,到再次睁开眼看见的是Frankie,告诉她她叫做穆星榆之间,缺失的那一段是什么?
又为什么,Frankie要肯定的告诉她,她叫做穆星榆?她是怎么从香港跑到了伦敦?
她惶恐不安的搜索记忆的残缺,却什么结果也没得到。
莫非,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么?Jackie凝眉,但,她并没有遗漏了什么的感觉啊……

“穆星榆小姐,”刘医生的声音拉她回神。“我刚才给你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嗯?”
“虽然这次的车祸只是一些外伤,但是我刚才发现了你另外一些情况。”
Jackie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不安的盯着刘医生。
“您说的情况……指的是……”
“你的左侧大脑深处有一个指尖大小的阴影,我怀疑,是一个恶性增生的肿瘤;你的记忆区也有病变的痕迹,穆小姐,您的脑部以前是不是受过伤?”

旧的喜悦尚未将她漂泊疲累的心抚慰完全,新的打击迫不及待钻进她的世界。
Jackie足足愣了几分钟。
“你是说,AVM复发?”
“您以前患过AVM?可是你的病例记录没有显示。”
Jackie抖了抖。她现在的身份依然是穆星榆,穆星榆的病例卡上,只有一次车祸。她醒了醒神。
“呃,没什么了,我以前出过一次车祸,所以失忆了,今年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医生撒这么一个谎,就好像她是唐姿礼本人一样自然而然。
刘医生皱起眉。“这样啊——那看来我可能要给你做一个详细的检查才知道情况了,我先出去通知你的朋友。”
是Paul和Annie他们么?Jackie一惊。
“刘医生!”她叫住他,半垂下眼帘。
她紧紧的抓着身上的被单,握出很深的褶皱,几乎能将干燥的被单纤维从原子微粒中挤出水来。
“请你,先不要将我脑的事,告诉他们。”她抬头,双眼充满了无助的恳求。
“求求你了,一定要帮我。”

门开了。Jackie已经重新在床上躺好。有些吃力的抬起头,向病房门口望过去。
Paul站在门口,关切的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四目相触的那一瞬间,Jackie被狠狠的震动了——那一双写满忧伤的眼睛,那一副展不开的眉头,那样消瘦的面庞,那样苍白的脸色,不记起也便罢,一旦想起从前的点滴,望见他竟然是这般憔悴的形容,她的心痛并不比他的心痛减却半分。
对不起,Paul,是我不好,让你难过……
她拼命抿着嘴不肯叫泪水掉下来,怕他更添一丝担忧。即便她此刻说不痛,她知道,他已经为了没能保护好她而内疚的自责。
Annie从Paul的后面跑进来。
“星榆!”她扑到窗前,小心的捉出她一只插满输液管的手,心疼的揉搓着:“星榆,你要吓死我们么?”
“对不起,是我不好。”Jackie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Annie的脸颊:“你自己也要小心身体啊。”
有的人缘分注定一生一世,就算记忆消失了,感情也可以重新开始。但,就算身为穆星榆的时候觉得和Annie再怎么投缘,都不如此刻如梦初醒一般,看着眼前的密友,来的安慰和感动。Jackie反握过Annie的手不想放开。
如果上天是给了她重新活过的机会,她想要弥补,亏欠他们的一生一世。

“你没事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们刚才多担心,尤其是Paul……”Henry说着,回头瞅了瞅门口的Paul:“阿Paul,怎么不进来?星榆醒了啊。”
Paul一愣,被动的跨进一步,望着她,抿抿嘴,又偏过头不敢看她的双眸。
越是关切,心中的责任就越是沉重的累积着,叫他不敢再多走一步。
“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么。”但他拼命压抑的语气还是流露了真实的心疼。
Jackie亦努力控制着自己脆弱的神经,轻微的摇了一下头。“只是一点皮外伤,叫你担心了。”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旁边的两人多少觉得一丝异样。Henry莫名的瞧瞧Paul,在看着躲在Annie怀里的“星榆”,呵呵笑了一声。“你们两个,今天怎么这么生分?”
Paul深呼吸。“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和医生说——我……医院还有些事情,先回去工作了。”
“Paul?你有什么事啊,现在就走?”Henry诧异的追问。
Jackie一愣。
今天的他,的确突然变得冷淡和残忍。
那是因为他还把她当作穆星榆,克制着自己不愿多加流露感情吧。
也许,等她弄清楚她的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等她可以告诉他的时候,那个就算只是一言不发握着她的手的Paul,也会给她安慰的力量的。
她是多么想看到那么一天。
Jackie忍住难过抿了抿嘴。“我知道了,谢谢,再见。”

“喂,Paul——Paul!!”Henry追了一半,他却丝毫没有停止脚步的意思,只得放弃的回到病房。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啊?”Henry又好气又好笑。
“是啊星榆,你们怎么了?”Annie不明白的望着她:“你知道他那个人,最喜欢的就是自责,虽然这次是个意外,他也不会少怪自己一点。你们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没有啊。”Jackie装作若无其事的朝着Annie和Henry笑了笑,岔开话题。“我有些累了,我想休息。”
Henry和Annie无奈的对看一眼。
“那好吧,我们都回去了,明天来看你。”Annie抽出手站起身。
“Annie,”Jackie又拉住她。“你……可不可以陪我……”

Annie一愣,用余光瞟了一眼Henry。
她不能丢着“星榆”不管,不过,如果今天不借此机会向Henry摊牌的话,只怕好不容易存起来的勇气,很快又会消失……
“好啊,不过,有些话我想先和Henry聊一聊,一会儿就回来。”
这样的话尚未说出口,Henry就脱口而出。“那我先走了,Billy在学校等我。”
Annie将话头生生的吞回去。
也许Henry他并不认为,告诉或者不告诉,这件事和他有关系,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不再需要她的出现。
她不过,是个多余的过客。
当初是她伤害他太深,如今的下场,只是一个不守游戏规则,后果自负,理所应当。
她重新坐下来在Jackie床边。
“好啊,那我陪着你。”

Jackie半坐在床上,出神的看着Annie把一碗粥轻轻的吹凉了一勺一勺舀在小碗里。
Annie舀起一勺喂到Jackie嘴边,看见她的表情,笑了笑。
“怎么了?在发什么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轻摇头。
“Annie……我……有话告诉你。”Jackie别过脸去,搅着手里的床单。
“嗯?”Annie放下碗,自以为了解的双手支颐,凑到Jackie眼前笑眯眯的望着她:“怎么了,是想对我说和Paul发生了什么?我早就知道你跟他之间不可能什么事也没发生,原来还是患难见真情这么老土这一套啊,不过不要紧,我会祝福的。虽然Jackie去了很久了,我也不喜欢Tracy接近他,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不是,另一个Jackie。”Jackie喃喃的说,抬起头。
“啊?”Annie一愣:“哦,我不是说你是Jackie的代替品,我的意思是……”
“我不是另一个Jackie,Annie。”Jackie打断了她的话,认真的看着她。
Annie停了口。
“星榆”的眼神,突然之间变得比之前要更加熟悉。
“我不是穆星榆。手术以后我的记忆突然之间恢复了——我想起来了,我就是唐姿礼。”
“你、你说什么啊,星榆……”
“你相信我啊!”Jackie着急的抓着Annie的手臂,眼眶里涌满了泪。“我记得所有的事,不是你告诉我才让我有了印象,是我自己,我自己想起了从前的所有事情——Paul也好,仁爱也好,Henry,Gil,还有Joe和Helen,创业和Judy……还有你,Annie……”
Jackie数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名,就像是不全部说出来,转瞬间又怕消失。

Annie呆呆的看着Jackie半张了口。
“你,说你真的就是……”
她揉揉眼睛,狠狠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
这眼前的一切,若非“星榆”在做梦,就是她自己,在做梦。
一个,她期盼了好久,却曾始终肯定又狠心的告诉自己,不会实现的梦。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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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你,说你真的就是……Jackie……”
那一天葬礼上回来,天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她一个人躲在Jackie的屋子里哭的筋疲力尽的情形Annie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起死回生之事,她定会不日不夜祷告天主——然而,这世上的人,能够永生的,只是在天堂。
可她也清楚的记得,她向“星榆”提起过Paul,Henry和Gil,却从未提及Joe和Judy这些人的事啊。她怔怔的望着Jackie,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
Annie看着Jackie望着自己的眼神——黑色的瞳子里透着一丝清亮又柔软的光,眉间微蹙,期待的看着;眼波流动,我见犹怜。
Annie无法否认,这样的眼神是只有了解彼此至深的Jackie,才会拥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亲眼看见你离开我们,但——我相信你就是Jackie。”Annie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扑上前将Jackie紧紧抱住,继而泣不成声:“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不到重逢,都不会知道思念究竟到了何等的深度,Jackie已然泪如雨下,忘记了手臂的伤痛,不肯放开怀抱。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真的是我,我也好想你。”

开始化雪了。这个城市即使有雪,也是堆积不住的。Annie踩着被人踏脏了的雪迹从医院出来,一路咯兹咯兹的声音没有断过。既然无法沉淀,倒不如不下来的干净。落了下来,便被无数的脚印践踏,弄了满身的污浊,也没有人怜惜半分。
从病房里出来,Annie一直想不明白。刚才Jackie的每一个神态分明显示着对所有人的不舍,但是为什么还口口声声告诫她,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她已经恢复了记忆。
“在有些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想我最好,还是做回穆星榆。”
“是什么事情,我不可以帮你么?”
Jackie抬头看着Annie,坚持的神态,没有回旋的样子。
Annie只得点头。她知道,Jackie从来都是,做出的决定,没人能改变。
“但是,你舍得看Paul这么难过?”
“我就是不想,以后让他更难过……”
Annie只好缄口不语。她猜不出Jackie有什么理由不说,叫她更觉得蹊跷的是,她为什么会“起死回生”。
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科学的道理来解释的。宇宙何其无边,时间何其漫长,只有上帝才能洞察每一个细微的变动。对于他来说,人类不过是空气中一介微粒,不自量力的想要探究个所以然,最终只能是一场空。
她抬起头,黑黢黢的天空上只有疏懒的几粒光亮微薄的星。
真的如同他们一直信仰的一样,这个世界是有奇迹的啊……

Annie打了个哆嗦。化雪的天气,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
她觉得腹部一阵绞痛,不得不扶着路边的隔离栏痛的弯下了腰。肠胃里翻江倒海,一阵一阵的干呕,她觉得开始吃不住了,两腿发软,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一只有力的手不知何时突然拉住了她的臂膀,随着一声熟悉的问候。
“你怎么了,没事吧?”
Annie被拉起来,抬头。
“Paris……?怎么你……会在这里……”
“这句话好像应该我来问你。”Paris扶住Annie:“你脸色很差。”
Annie低下头不作声,单手抚着胸口顺气。
Paris放开她。“看来你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
Annie看着自己的脚尖。洁白的雪被她纷乱的脚步踩的乱七八糟,铺上一层污渍,显得颓败有狼狈。
她的心头涌上一阵酸楚。
Annie:“我……怀孕了。”
Paris:“是Henry的?”
Annie:“但是我,没有告诉他。”
Paris:“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Annie:“……”
Paris:“你要考虑清楚。”
“我不知道,”Annie的声音开始颤抖。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一个不相关的男人面前哭,或许正是因为不相关,她才可以放肆的发泄感情,不需要担心会给关心自己的人带来负担。“我其实好希望可以生这个宝宝出来,可是,我想到它,我就会想起Henry……我没有办法支撑下去了Paris……我不想每次看到他都那么痛苦……”
像在瞬间失去了一切的伪装,她没有力气维持一直以来“无所谓”的装扮。如果说有了身孕的女人为了孩子可以最固执,那么不知该往哪里去的Annie,此刻便是最无助。

不忍伤害一个无辜的生命,却也无力维持表面的坚强。
Paris迟疑了一阵,终于把Annie拉到自己的怀里去,拍打着她的背脊表示安慰。
Annie卸下所有的防备,只想找一个可以给她安慰听他哭泣的角落,伤心的环着Paris的颈脖哭着。

Henry从便利店买了Billy的早餐出来,打开车门,将东西放进去。抬起头,正要跨进车门,却突然看见对面街道的两个人。
好像被电接通了全身,Henry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对面的影子,分明是Annie,抱住她的那个男人……他在极度的震惊中努力的辨认,倒抽一口气。
想否认却无从否认。Paris……
捏着塑料袋的手指关节格格作响,Henry紧紧的咬着自己的牙齿。
忍了很久才不甘心的闭上眼睛,钻进车里。
这是她正式分手的通告是不是?如果她可以如此绝情,他何苦为她动怒。
Henry拼命的深呼吸——原以为给了足够的时间冷静之后可以在街上偶然遇见,After Five的一杯青啤就可以一切烟消云散。
看来一直都是他自作多情。
从此以后,她愿意和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都与他无关。
从前本来就是如此。
Henry拉起安全带,砰的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Annie渐渐停止了啜泣,从Paris的臂弯里松开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不好意思的耸肩。
“对不起,失态了。”
“这是人之常情。”
Annie抬头看着他:“你也觉得……我应该要这个孩子?”
Paris犹豫着沉默不语。
虽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但是把Henry和Billy在一起的照片拿给Annie看,就是想要搞到他们分手。这算是对当年的报复吧,反正,Annie和Henry的冷战,为了什么他无需过问,只要,这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可是,Annie却在这个时候有了Henry的孩子……
一切就不一样了。任是他再怎么心狠手辣,也总有医生的良知。对于生命天生的爱护,是他无法摆脱的顾忌吧。更何况,他真的视Annie为多年的朋友,事关人命,他不想伤害她到如此地步。
Henry这一步棋该怎么下,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你应该去和Henry谈谈。”他想了想说。
“但是他……恐怕还在怪我。”Annie转过脸去,泪痕被风干,瑟瑟的紧绷着皮肤,不舒服。
“你们之间的问题先不要再说了,宝宝才是最重要的。你也希望可以生它出来,对不对?”
Annie幽幽叹口气。
“我知道。他一定会对宝宝负责,但,我却不可能和他再在一起了。我不想宝宝一出世就没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
Paris沉默了半晌。“但,你也有责任让他知道这件事。”
他严肃的眼神叫Annie愣了好久。
Henry,始终都是宝宝的Daddy,她没有权利剥夺他知道的权利吧。她想起Monica……当初她便是剥夺了他的知情权,到如今,她又给自己,给Billy一些怎样的回忆呢。
她木然的点了点头。

Stephen拿着白色的信笺,捏着信封皱着眉头看了好久,最终疑惑的抬头盯着Jackie。
“穆医生,你真的要转到仁爱来?”
Jackie点了点头,笑道:“院长不是嫌弃我一直都只是做善终服务,不够经验吧?”
“这倒不会……只是奇怪,圣玛丽的条件那么好,为什么要求转过来呢?”
“大概,觉得伦敦空气不好吧,”星榆捋了捋额上的刘海:“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喜欢仁爱的环境。怎样,可以么?我已经向圣玛丽递了辞呈了,就算你不请我也不要紧啊,我会申请来这里做义工的。”Jackie扬起眉来调皮的笑着。
“呵呵,看来你来仁爱的决心还真是坚决,如果不准,倒显得我不懂得挽留人才了——那好吧,既然圣玛丽舍得放人,我没有理由不接手。你想做哪一科?”
Jackie不敢明目张胆的说A&E,耸了耸肩。“随便咯,一般的内外科,我都有些经验的。”
Stephen翻了翻人事档案。“唔,这样吧,调你去儿科,不过善终服务的人手我们不够,要辛苦你兼任了。”
“不辛苦,谢谢你了Stephen。”Jackie咧开嘴笑着敬了个礼。

从Stephen的Office出来,Jackie被从拐角闪出来的Frankie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她惊叫着。
“不要出声,我有话问你!”Frankie示意她小声,紧张的看了看四周,拉着Jackie跑到僻静的角落。
Jackie挣脱他的手腕:“你到底想干什么!”
Frankie:“告诉我,为什么要向圣玛丽辞职,为什么要转科?”
Jackie把头扭向一边:“这与你无关。”
Frankie:“我是你的Partner,你怎么可以不和我商量,自作主张!”
Jackie:“你问我?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呢,”Jackie突然回头瞪着他:“为什么你一直要骗我,隐瞒我的真正身份?”
Frankie一惊:“你……说什么……什么你的真正身份……”
Jackie:“什么我的父亲是美国医生,什么逃难和车祸,为什么要编出这些话来骗我?我根本不是穆星榆!”
Frankie狠狠的打了个抖,惊恐的看着Jackie质问的眼睛——难道说,她的记忆……都恢复了么?不可能,Gina明明告诉他,组织的那套大脑机械是不可能让记忆恢复的……他故作茫然的摇头。“星榆,是不是上次的车祸出了什么事了,你怎么说一些完全让我听不懂的话……”
Jackie叹了一口气,眼神软化下来。
“对不起,我刚才太凶了……可是Frankie,我根本不是穆星榆,你知道吗?车祸以后我的记忆恢复了,我是Jackie,我本来就是这里的医生啊!”
终于她还是知道了……Frankie痛苦的闭上眼睛,但仅仅是瞬间。“怎么会……我明明……明明从你Daddy那里看到那封信,还有照片……”
Jackie迷惑的望着他。“你真的,接到过那样的信?”
Frankie点头,虽然心里害怕的颤抖。
“你真的,以为我是穆星榆?”
他再点头。既然她已经想起来,他也不能够把黑说成是白,但起码,他不能自动承认这一切都是组织安排好的。他知道,如果是和方舟挪亚计划无关的人,一旦知道了组织的秘密,便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多存活一分钟……
Jackie烦恼的低下头。
“到底怎么回事,星榆……不,或许我该叫你……Jackie……”
“你相信我?”
Frankie点点头。“你不会骗我。”
Jackie隐隐的哆嗦了一下,心底升起一丝歉疚。明明是自己对不起他,却什么也不能做,还要如此质问他的居心……她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你知道我……”
“不用说对不起。”Frankie打断她的话:“你本来就是Jackie,你真正喜欢的人是程医生。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会想要和他在一起。”他凄惨的笑了一下,叫Jackie心里不好受:“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了。”
当Gina默认她就是Jackie的时候,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他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了。
如若不是他给了她太多不快乐的回忆,那么她在伦敦的日子,就会少一些痛苦。所以,他心甘情愿的放手。
有的时候,在暗中默默的看着她,保护她,也是一种爱的方式吧。

“如果,真的可以幸福就好了……”她喃喃的重复他的话,那一股悲哀的神情让他不由的一愣。
“星榆……?”
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挂在她的鼻尖上。Jackie抽了抽鼻子,强撑着笑容,眼圈红彤彤的抬起头。“有个忙希望你帮我——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是Jackie,就当我是穆星榆。”
“为什么?”
“因为,”
Jackie越过他的肩头,看着远到不知哪里才是终点的地方。

“因为,医生说,我只能再活半年,如果还要让他再痛一次的话,我宁可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的人生有许多不能实现的诺言。如果,明天你就要离开深爱的人身边,永不再见,你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回忆呢?
也许,什么也不留下,回想的时候,才不会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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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仁爱’s 儿童病区。
儿科SMO Dr.成领着Jackie走到病房门口。
“这些就是你要负责的孩子,一共八个。”他指着戴蓝色帽子的女孩子:“这一个小荷是这里最严重的,患有白血病;”然后指向一个人蒙着被子插着耳机的另一个病床上的男孩子:“这个新新,入院一个多月了,只是骨折,但是很难应付,那边那个阿毛是心脏病,下个月做手术,剩下来的几个小朋友是普通的炎症。”
Jackie一一点头,目光顺着移动,落在靠窗的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身上,一愣。
几个护士连哄带劝的端着药要往他嘴里塞,但小男孩抿着嘴不肯张口,脸嘟的圆圆的。旁边站着的,是Paul。
“那边那个是……”Jackie走上前去。
“啊,他叫谭宇。是程医生的小病人,有脑瘤。他妈妈出差去了法国,他看不到他妈妈就不肯吃药打针。”
这么小,就要忍受这种痛苦,Jackie怜悯的皱起眉。
“小宇,听医生哥哥话,把这些药吃下去好不好?”Paul已经逗了他很长时间,小宇就是不理不睬。
Jackie一旁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发现小宇的手上握着一张贴满了同样五角星印花的纸。
她轻轻碰了碰Paul。
Paul抬头,显然没有准备好看见她,略微的顿了顿。
“你……”
“今天开始我负责儿科病区。”Jackie稍作解释,看向小宇:“让我来试试好不好?”
Paul点头,侧身让开她。Jackie蹲下身,冲着小宇微微一笑。
小宇望着新来的医生,故意撅着嘴翻了个白眼。
“你这是什么?”Jackie指了指孩子手中的贴画。
小宇紧张的把贴画凑到胸口:“这是谜语国王的勋章!”
“谜语国王?”Jackie一副好奇的样子:“医生姐姐最喜欢猜谜语了,给我看看好不好?”
“里面的谜语都很难的!你猜不到!”
“谁说我猜不到的?”
“你肯定猜不到!”
“那这样好不好,”Jackie笑着:“你出一题给我猜,如果我猜中了,你就要听程医生的话吃药,要是猜不出来,你就可以不吃药了。”
小宇转了转眼睛,看着Jackie温和的笑容,居然点了点头。
周围的护士医生发出一圈轻轻的赞叹声。“穆医生能不能答出来啊?”儿科成医生好奇的小声自语。
“应该能的吧,如果是她来答的话……”Paul望着Jackie天真纯净的笑容喃喃应和。

“一个篮子里面,放了三个桔子,有三个小朋友,一人拿走了一个,但是最后篮子里面还剩下一个桔子,这是为什么。”小宇发问。
“啊?为什么啊……”周围的护士全部莫名的反问,挠着脑袋苦思冥想。
Paul略凝眉,继而豁然——答案原来是这样的啊。他望向Jackie,她食指抵着下巴低头思索着。她想到答案没有呢,Paul忍不住的替她有些紧张。
周围的护士焦急的窃窃私语“到底是什么啊,穆医生猜不出来怎么办……”Paul一愣,看见Jackie的脸上心领神会的一笑。他刚刚来得及领悟到Jackie想到了答案,就听见她的声音笑着说:“很简单啊!”
“咦?”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小宇也瞪大眼睛看着她。
“最后一个小朋友是连篮子一起拿走的,所以篮子里还有一个桔子啊。”她笑眯眯的歪着头,带着天真的稚气,好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小宇惊讶的张了张嘴,然后认输的点点头。“答对了。”
Jackie站起来。“那么,你要做答应我的事了,吃药好不好?”
小宇允诺的坐起来,Paul松了一口气,接过护士手里的药递过去。

“谢谢你……”Paul转过身,半句话未说完整,碰到了Jackie正看过来的眼睛。
两人都没有防备的一愣,继而双双调转了视线。
“今天麻烦你了,小宇一直不肯吃药,很没有办法。”他无措的望着其他地方。
“小孩子只要顺着他们心意就行了。”Jackie盯着自己的手指甲,来回搓着。
几秒钟的停顿,周围是孩子们拿起玩具玩的噼啪作响的声音。
“呃,我还有病人,先走了。”他微微颔首,匆忙走出病房。
她不是没有听到,他纷乱错综的脚步,仓皇的好像夺路而去。
她委屈的抬起头,望着前后摇摆的空空的一扇门,唇角向下瘪了瘪。为什么突然之间,好像离开了好远,你在山顶,我却在新界。
是不是如果我不是Jackie,就不能够靠近你,倾听你的温柔和笑靥?
她怅然的咽了咽喉咙,转身离开。

Henry两手拎了满满的东西,只能用脖子和耳朵夹着行动电话向前走。
“啊?你说大声点,我这里信号不好听不清……喂,Paul?”
Paul:“我说我要迟一点才能过来——”
Henry:“你要迟到几点啊——”
Paul:“大概八点半才能到。”
Henry:“幸好我自己买了外卖,等你等到胃穿孔吧。”
Paul:“不用这么咒自己吧——喂,你天天给Billy带外卖好像很没有营养。”
Henry:“那有什么办法,你跟我都是男人,做饭这种事,不在行的,不跟你说了,我开门,待会儿见。”
Henry掐断电话,掏出门钥匙。
插进钥匙孔的时候,隐约的听见房间里有喧闹的声音,他极速的开门。
Annie正把围着桌子又笑又跳的Billy一把捉住。“你顽皮啊,快点,来吃饭了……”
关门的声音大的惊人。
Annie把Billy放下来。Billy跑开了,她穿着围裙站在客厅里,有些局促。

“星榆跟我说……你今天是夜班……”她笑了笑解释着:“我怕Billy饿了,给他弄点吃的。”
Henry盯着她看了几秒钟。Annie心里咯噔的跳一下。
那样的眼神,是她从未见到过的,那样冷漠,那样无情,比陌生的路人还要疏远。
“我跟Andy调了班。”Henry冷冷的解释一句,移开了视线。
把外卖放进餐厅里,脱去上衣,走进洗手间再出来,把外卖的叉烧饭盛进碗里,然后朝Billy的房间叫一声:“Billy,来吃晚饭了。”
自始至终,没有和Annie说一句话。
Annie尴尬的站在一边。
这是怎么了,突然僵持到这般地步……前几天,不是还会留有余地的一笑?她压住疑惑和一丝不满,走向饭厅。
“Henry,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
Henry用余光扫了她一下,依旧不出声。
Billy趴上餐桌来,抓过碗筷。“咦?Uncle,为什么我们要吃这个呢,Untie Annie做了饭啊。”
“Henry。”Annie皱起眉奇怪的看着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就算有,我的事今后也与你无关。”Henry砰的一声把叉烧饭放在Billy面前:“Uncle已经买来了,今天就吃这个。”
“Henry!”Annie一路跟着他追到客厅。

Henry抱臂在沙发上坐下来,瞪着没有打开的电视机。
Annie深吸了一口气。
“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的话,你只管说,但是请你不要用这种不礼貌的态度。”她有些沉不住气。何以今天的他会变得如此孩子气,对着她没来由的愠怒?
“你还知道基本的礼貌是什么?”
他的反问让她莫名的一愣。
“你到我这里来,一句招呼也不打,什么也不过问,你有没有理过我是不是想叫你来?”
Annie倒抽一口气,嗤笑一声。
“哈,原来你是不想在这里看到我——如果不是有事,我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你的事情不关我的事!”
Henry的声音很大,把饭厅里的Billy引了过来,躲在门框后面偷偷的看。
Annie怔怔的看着他,忍不住的一阵心酸——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吼过她……
她忍了又忍。
就算医院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也从来没有见他如此暴躁过……也许真的是自己的问题。是她有负于他在先,她没有资格去责备。
她咽了咽喉咙。“Henry,我真的有些事情要和你谈,希望你可以冷静一点。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但,你这样的态度,我们谈不下去……”
“有事的话,你去和Paris谈好了,何必来找我?”他的话像尖锐的针,一下扎在她的肌肤里。
“Paris?”Annie一愣,继而恍然大悟:“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会是怎样?”他突然忍不住心头的愤恨,对面前这个女子恨到了极点:“你可以一声不响的就走,你可以和别的男人当街拥抱,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一个理由也没有给过我,还要我不出声的接受你的决定?你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我??”
她的质问一声声敲着她的心扉,生疼,却百口莫辩。
“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在这里出现。”

最后的这一句,每一个字都狠狠的戳在她心口最脆弱的地方,痛的说不出话来,嘴唇青紫发抖。
就算他再怎么埋怨和责备,就算他因为生气而对她不理不睬,她都可以接受,却不能忍受他这样无情的将她的感情付之一炬。
再怎么失望,都不会比他亲口的否认她的感情要失望的彻底。
他已经,不再相信她,甚至都不愿看到她出现了……
这是决裂的讯息么……
如果连他都再不挽留,她执着或者犹豫,都不过是个笑话,又有什么意义。
分手的时候明明深切的感到他的留恋,但如今——是他亲手把她残存的希望扯碎。
Annie静静闭上眼睛,再睁开,忍者声带的颤抖,握紧拳头。
“好,黎国柱,我以后都不会让你再看到我。”
她的声音如一池平静的水,他倔强的站着不看她的眼光,呼吸粗重。

Annie轻轻拎起手提袋,拉开们跑出去,愣了一会儿,眼泪掉落,如瀑布。
这个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停,飞速的往楼下跑去。

Paul站在一楼大堂的门口,正要按下门铃,电梯门打开,只见Annie满眼泪痕的冲出来。
“Annie!”他拉住她,惊讶的看着:“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Annie眼前一片模糊。
“Paul……”
Paul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电梯的灯:“Henry他……怎么了?”
“没事,他没事。”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你到底……”
“你不要管我!”
她甩开他的手跑出去。
“Annie——!”他追到门口,她却跳上一辆Taxi消失入夜色苍茫。

楼上。
Henry对着大开的门怔怔的发愣。
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么狠心的话……他对着自己的灵魂,却说不清楚。
为什么要如此伤害她,为什么会提到Paris的事……
Annie,我并不想对你发火,但你又何以要如此对我……
是嫉妒,是吃醋,是恨,是怨,是悔还是孽,他不知道。

狠狠的将自己摔进沙发——抬头,屋顶的吊灯在眼前胡乱打着转。
本不应该。
是个错误。
错在何处,却说不明白,道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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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发现上周末忘记发了

[五十五]

Jackie接起电话,眼睛还一直盯着Annie房间的方向。
“Paul?她回来了,现在精神很差……到底怎么回事,Henry跟你说了没有……我知道了,我会劝她,你看着Henry。”
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精神涣散的Annie,Jackie心疼的蹙着眉头。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敢问。这个时候,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引起她的心痛。Jackie只是揽起她,拍了拍Annie的肩头。
Annie呼气,扭头望着Jackie。
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着,她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和打湿的睫毛,她看到她因为心疼而担心的眼神。
什么也不用说,好像她就可以懂得她此刻的心情。
Annie将头靠在Jackie的心窝上,闭着眼落下一行泪。
“有没有想过,其实只是他误会了,解释清楚,就什么事也没有,他不是有心的。”几分钟之后,等Annie冷静一些,Jackie开口。她知道Annie迟早应该解决这个问题,总不能什么也不问,任由Annie堵在心里让痛楚发霉。十几年来她都是这么虐待自己,不该坚强的时候,太过倔强。本不是她的个性,又怎会不煎熬。
“即使不是误会了Paris,我也不能接受,他对我说如此的话……”
“呃?”
Henry的神情和声音一直在眼前浮现。
“如果不是没有感情的话,他不会叫我不必再出现了吧。”Annie挑起新月一样的嘴角,嘲弄的笑。
“换个角度来说,他是太在乎你,才会介意这件事,他也是一时太冲动……”
“不用为他说好话了。”Annie将Jackie的解释打断,眯起眼睛茫然向前看着。“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彼此,一点都不了解。”她低头,他的面容他的语言他的动作他的影子像电影的片段,迅速的闪过脑海,倒带一般。
“男友为了自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不开心,或许有些女人会为此欣慰。但,我是不是那样会轻易忘记他的女人,原来他一点都未体会到。原来他认为,我对他的感情,这样浅薄。”
声波在空洞的房间持续回荡,Jackie盯着Annie的眼睛。没有失望,却是心死。
Jackie抽了抽嘴角,鼻尖一酸。
以为他们不过是冷战一段时间就会好的,以为他们经历那么多坎坷不会再分开了,以为自己得不到的幸福,起码可以由Annie和Henry的实现得到保护,以为……
“Annie……你现在,还很爱他……”Jackie有些哽咽了。
Annie看了看她,停顿一会儿。
“爱。”她回答的如此坚决。“如果不爱了,我不会介意他刚才对我说的话,我不会想要把这个孩子生出来。”
“你决定要它?可是Henry他还不知道……”
“不必他知道了。”Annie冷静的笑。“原来那句话真的没错的,有了孩子的女人,会不顾一切。或许现在会想到就很难过,日子久了,也就不在乎了吧。”
“你都没有为自己想过么。”Jackie的语气含着责备。
“想什么呢?想和Henry解释和复合?既然已经分手到了今天,知道他是怎么看的,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只要有宝宝,我一样会很幸福。”Annie按着自己的腹部,低头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大学时代受伤之后,十几年来,她其实都是逼着自己装成一个坚强的女人,但到现在,她是真的变得坚强。
不需要他的呵护,不需要突然寂寞的夜晚有他陪伴。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Annie也惊讶今晚如此叫自己受伤的那些话可以这么迅速的淡忘了,好像这场痛哭是最后狠狠的一次发泄,终于事过境迁。
是个好事吧,她不用牵肠挂肚,他也可以毫无顾忌了。

Jackie望着她的神情,七分担忧,三分安慰。这个时候,新的生命是上帝赐予她解慰痛楚的礼物吧。
“你想的明白就最好了。”她握了握Annie的手。
无论如何,只要有这个孩子,他们之间就不是断了线。天作的姻缘,怎会如此轻易被磨灭。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要帮她关起灯。“早些休息吧,怀孕的女人最重要还是自己的身体。”
“Jackie——”Annie突然叫住她:“今晚……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
Jackie一愣,瞅了瞅Annie的身子。前三个月的孕妇,如果和人共寝的话,只怕会动了胎气。但是Annie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那里面透着一丝胆怯。
她的心头不由一紧。其实她还是好在乎Henry的,她还是那么固执的要装成坚强的样子。只是,Annie不愿意说,她便不想去捅破她心底的防线。
Jackie笑了笑。“当然可以了,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她走回去窝进Annie的被窝里面。
Annie满足的挑着嘴角窝进去,两个人的头靠着头,眼望着眼。
“Good night。”
“Good night。”
闭起眼睛,Annie紧紧握着Jackie的手,心中默念。
幸好还有你,Jackie,幸好我还有你。

Annie拎着两袋奶粉从便利店出来,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离预产期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怎么这么早就买起了奶粉呢?
停在路口等绿灯,觉得肚子里突然有些酸胀的异样,紧跟着是一阵刺痛。几分钟后,额上开始渗出虚汗。Annie体力不支的撑在路边栏杆上,眼前的景物变成模糊的重影。
奶粉掉在地上,她吃力的伸出手,拦下面前的一辆taxi……

Annie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圣仁医院的病房里。刺痛没有了,但依然有酸胀的难受。
医生在一边做着记录。
医生:“你醒了,江小姐。”
Annie:“医生,我的宝宝还好吧?”
医生:“我们给你做了妇科检查,你有先兆流产的迹象。”
Annie狠狠的一震,挣扎着坐起来。“你说……流产?怎么会……”
医生:“我们照了B超,胎儿的发育不是很健康,胚芽发育不健全。你现在已经怀孕八十天,但是胚芽刚刚露出来一点点,这说明胎儿发育迟缓,很有可能会是死胎。”
Annie吃惊的听着,下意识掩住腹部,微微的摇头。
医生:“江小姐,你这些天如厕的时候,粪便有什么异常没有?”
Annie一抖,回神:“好像……有些颜色……我不知道……”
医生:“可能已经开始不稳定了,所以你会觉得腹胀,我可能要给你抽血做个检查。如果真的是见红的话,我恐怕流产的几率会很高……”
“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我很注意保护它的,怎么会……不可能……”Annie不肯相信的摇着头,喃喃自语。
“江小姐,有些事情我有义务向你解释。像你这样的情况,全世界一百万孕妇中可能有十万人都会发生。现代社会的生活方式导致人类整体生育能力有所下降,可能你的各方面机能综合因素,生活习惯,情绪等都会影响到胎儿的成长,所以出现流产的话,并不奇怪……”
Annie只是一味摇头。
“如果,检查结果真的不太乐观,我建议您还是尽早做手术。如果不健康的胎儿在母体待的太久,对你今后再度怀孕也会有不利的影响。”
Annie听不进去,流产?她好不容易托起的一个希望,怎么可以轻易的让它消失……
“先兆流产……医生,那就是说,你还是有希望保住这个宝宝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知道一时间很难接受,但我需要给你做了血液检查才知道,或许江小姐回去和您先生商量一下,毕竟你还年轻,如果以后还想要宝宝,只要身体恢复的好,半年之内就可以……”

Annie摇摇晃晃的走到公寓楼下。抬起头,看自己家的窗台。今天的楼层,怎么显得那么高……她晕眩的晃了几步,干劲低下头,看见手中的奶粉袋。
综合因素?生活习惯?是她不懂得爱惜自己,才会叫胎儿不健康的么……她的眼圈发热,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流产?不要……
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折磨她呢?失去了Henry,以为会有这个孩子来弥补心灵的创痛,而现在,却连孩子都可能保不住。
真的如此决断,什么也不肯给她留下么?
Annie伤心的蹲在地上,抱着膝,痛苦的掉下泪来。

Jackie远远的走来看见蹲在门口的Annie,急急跑上前。
“Annie!”她吓的丢下包抱住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Annie抬起一双泪眼。
“你……”Jackie吃了一惊,停住口。
“Jackie……”她忍不住扑向她怀里,紧紧抱着Jackie痛哭起来:“宝宝……宝宝有事……”

Jackie倒了杯水递在Annie手上,紧凝着眉头看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啜泣,双眼通红。
她叹口气。“把化验报告给我看看,好么?”
Annie反应迟钝的抬头看了Jackie一眼,声音沙哑。“在我手提袋。”
Jackie仔细的翻着病例和检查报告的每一个细枝末节,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忍不住暗自叹息。
看来,胎儿是真的保不住了啊……
她深吸一口气,拍着Annie的手。“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如果你这么哭下去,对宝宝还是对你,其实都很不好的,尤其是你自己……”
Annie听话的拼命想要止住啜泣,却停不下来。
“你说,我只要好好在家里待着,不乱动,吃好多营养品,是不是宝宝就会长好?”Annie盯着Jackie。
Jackie心疼的揪紧,却什么承诺也不能给她。不忍心摇头,只能闭上眼睛叹息。
“不会的……”Annie重复着同样的话:“你们不是说医学是没有绝对的……你说可以保住宝宝的,你说啊Jackie,你说啊……”她无力的趴在Jackie的身上,哭的颤抖。
“Annie……”Jackie双手环着她不住的摩挲:“医生虽然说是很可能,但你的报告……其实就是肯定的了……”她很艰难的说完这句话,看了看Annie的反应。
她只是埋在她肩头啜泣。
“听医生的话,听我的话,去做手术好不好?我知道宝宝对你很重要,但是如果你不做手术,对你的身体很不好啊——”
“为什么呢,不是说,孩子是上帝的礼物,为什么他这么狠心要抢走它……”
是啊,为什么呢。
Jackie盯着对面茶几上的圣母塑像。
主常常会拿走你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然后看看你是否还会信靠他吧。他怎会忍心折磨自己的儿女——但,这样的考验,对目前的Annie来说,会不会太沉重了。

人的一生,能背起的负担有多少。背上的十字架,能扛着走多远?

但她却不能这样和Annie说。
“宝宝发育不健康,也许是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不足以给它一个安全舒适的环境去成长。或许主是希望你能先保护好自己,然后才可以给宝宝一个健康的生命——主所做的决定,一定是对生命最负责的决定。你相信我,相信主啊,Annie。”
Annie哭了一会儿没有回应,然后停下来,呆呆的望着Jackie的眼睛,没有光彩。
“没有他,我又要怎样,再去孕育一个生命呢……”

那一瞬间,Jackie似乎感觉得到,所有的信念都在这一瞬间崩溃了。
“Annie——”Annie起身回房,她要叫她,也叫不住。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Jackie站在她的房门口,一筹莫展。
生为医生,很多时候她却无法劝说病人接受应有的治疗。
其实有时候,是不是他们选择的医疗方法,对于病人来说,真的太过残忍?
就好像那个时候,她为什么要逃避面对切除AVM的手术一样……
悄然叹息。
Jackie十指自然的握拢,跪在桌上的十字架前。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您听见她痛苦的声音了么?您知道她脆弱的心么?
请您,一定要给她安慰,一定要让她平安无事才好啊……
也请您,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抚慰她千疮百孔的心呢?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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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to 楼上的同学 我想Jackie是尊重Annie的决定 但她毕竟不会让annie受很严重的伤害而袖手旁观 Henry当然不是无动于衷 只不过HA的心结结的太难打开 他也需要时间来纠正一些错误 如果算是错误的话

[五十六]

Henry一连很多天的情绪低落。Paul几次想要找他谈谈,都被他避让开去。
“你不觉得这次你做的过分了一点?”Paul追着他走过几条走廊。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
“也许真的是你误会了?”
“那也不关我的事。”
“喂,Henry,Henry!!”Paul被他远远的甩在身后,失望的叹口气。
A&E的大工作量也并没有叫他暂时忘记恶劣的心情。
“准备过床!”“帮我插喉——听一听——O型血,三包——”甚至麻利的动作和敏捷的判断有些过分,谁都看得出他心里藏着不愉快的气氛。
“黎医生……这两天好像不对劲啊?”周遭的同事都窃窃议论。
“是啊,脾气很急躁,有时候还会骂人。前两天医大的那个实习生就被他骂了一顿,只是把胶布丢在垃圾桶外面这种小事而已。”
“会不会……感情出了问题啊?”
“我听人说,黎医生最近老是去接一个小朋友,江律师好像也好久没有来了……”
“不会吧?女人和孩子,这么离谱?”
然而对这些,Henry是完全听不到,还是根本不想去理会?没有人知道。

姜玲掀开A&E二号急救房的帘子。刚才两个护士的议论全部不动声色收在耳朵里。
女人和孩子,对于黎国柱来说,算得上离谱么?她不屑的在心底暗笑,如果他会为了这种事情绪不好,那也是自作自受。她故意提高嗓门咳嗽一声。
Henry听到响动,立起身,把视线从患者身上移开。瞥见姜玲,略朝她点头。
姜玲抬了抬下巴,指着患者。“我是来收诊中耳炎这个病人的。”
Henry瞥一眼她手腕上的银链子和指甲上的美甲油,皱了皱眉头。“Dr.姜,身为耳鼻喉科的SMO,你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你的形象和个人卫生?”
姜玲一愣,顺着Henry眼光看向自己的手指。“啊,这个是……”
“你带着手链,涂着指甲油,我要怎么放心把病人交给你?万一感染了怎么办?”Henry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Ling对他的态度骤然升起一阵厌恶感,不甘示弱的反驳。“Dr.黎,我是来收诊的,不是让你干涉我的个人习惯。”
“我不是干涉你的个人习惯,但如果你的私生活影响到病人的健康,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哼,好笑了。最该检讨私人生活的好像是你自己,你没有资格批评我!”Ling倔强的瞪着他。
Henry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回头吩咐着。“Jenny,把病人交给姜医生。”

被那个叫做姜玲的女人狠狠的刺伤了心。若说那天和Annie大吵一架之后他一直都是心里憋闷的难受,那么刚才那些话好像针一样刺破了疮口将脓血往外释放。
他的私生活,是混乱到让许多人都暗地侧目的地步么?也许Ling说的对,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指责她什么,也没有资格去指责Annie……
是个误会么?Paul追着问他的话全部在脑袋里回响。
对与错,不过是个选择。是因为还牵挂,所以感到心痛,感到后悔。但他却不肯回头去找她,问清楚,向她道歉。
Henry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发愣,却不推门进去。街头Paris抱着Annie的一幕重复在眼前闪烁。
她背对着他,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Paris的动作,却并不像是用误会可以来解释……
Henry愣了愣神。他突然想起Annie那天匆匆跑来说要和他商量什么事情。是什么事情呢?他突然强烈的想要知道。
思量良久,却没有结果。他失望的嗤笑了一下。原来他猜不到她的心思已经很久。
已经是这样的结果,要说什么都已经无关痛痒了——为什么如今的自己变得越来越没有勇气去面对一些事,和一些人。

是不是……余情未了。

Annie & Jackie’s Home
Annie从昏睡中醒过来。她不想再睡了,呆呆的坐在床上回忆刚才做的噩梦。有Jackie,有Paul,甚至还有Paris,大家都劝她不要宝宝,她无助的看着Henry,Henry却不理不睬,于是她拼命的跑,拼命的跑,直到觉得腹部疼痛难忍,开始流血……
一身冷汗。
手机上的事件提醒响起来,Annie翻开来看,然后啪的一声挂掉闹铃。
去医院复诊。
她吃力的拖着酸胀的身子在房间里走动。Jackie已经上班去了,留了字条,嘱咐她一定要去医院复诊。
复诊复诊又是复诊。她烦躁的把字条丢在一边,瘫在沙发上,张眼瞪着四面的围墙——围墙好像白色的魔鬼慢慢向她逼近过来。Annie觉得呼吸急促,害怕的努力晃晃脑袋,再睁眼。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墙没有动,也没有什么白色的魔鬼。
Annie一手支着额头,伤心的哽咽着,不住颤抖。窗外的阳光很刺眼,她抬起头,决定去外面走走。
不敢开车,穿着平底鞋和运动服,在狭小的道路边上缓缓的挪步。不知道去哪里,但是潜意识朝着医院的反方向。然而越是往前走,越是觉得步履维艰。每走一步,腹部就抽筋一样牵扯着痛一次;直到痛的直不起腰来,紧紧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大滴大滴的汗顺着额头往下滚,Annie掐着自己的手,咬住嘴唇。
宝宝你怎么了……她喃喃的朝自己说……宝宝你不要有事,我带你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
对面有路人发现了她,好奇的向她围过来。Annie支撑着伸出手去,用最后一口力气向路人呼救:“请……送我去医院……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行了……”

Henry把杂乱的思维收整一下,推开Office的门,然而吃惊的看见Jackie在里面。
“星榆?”他绕到办公桌前:“找我有事?”
Jackie的表情严肃,Henry看了看,了解的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如果你是想和我谈那件事的话,很抱歉,我现在有事要做……”
“是不是只要和你提到Annie的事你永远都是办公时间呢?”Jackie气急败坏的冲口而出。
Henry只是低着头不吭声。他知道她为Annie生气,也知道他这次没什么可以拿来当借口。
“我真的对你好失望,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你到底知不知道,Annie为你做了多少事?!”
Henry抬起头,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吐出一句“Sorry”。
“要听抱歉那个不是我啊——而且,Annie需奥的根本不是Sorry,你知不知道她那天为什么去找你?”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Jackie不住的摇头,皱着眉头:“如果你那么对她,一点内疚都没有,现在还是这种态度,Annie真是不值得。”
Henry心底弦音一颤。值得?谁又知道,究竟他们是不是都值得呢……
Jackie伤心的看着他。这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Henry么?这是Annie苦苦等了十年的Henry么?为什么每次在亲手让她受伤之后,他都可以站在一边,什么也不做。
是不是应该告诉她,Annie有了他们的宝宝?Jackie不确定的踌躇着。

Henry站在桌子的这一头,Jackie站在那头。尴尬的沉默。
Henry的余光不经意的落在Jackie身上,心中有些异样的迷惑。是命中注定,还是前世因缘?这个叫做穆星榆的女生,就像当时的Jackie一样,为了Annie的事,冲着自己愤愤不平的发怒。“你知不知我很瞧不起你!”Jackie砰的关上门冲着自己叫喊的情景一下子飞回过来,Henry觉得半边脸都在发烧……
她真的只是穆星榆?还是……是错觉,是这样的情况何其相似。
Annie她,最近到底怎么样了……他不是绝情到不去想,只是不敢去想,怕猜想出的后果让自己的心不得安宁。
有的时候,他真的是一个很会逃避的人。表面的潇洒都是装出来的——如果他还和Annie有什么共同点,就是这里。
“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了的话……”Henry开口,连自己都听得出来十分勉强。
Jackie匪夷所思的瞅着他:“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她的情况?Annie她……”
电话铃好像老套的肥皂剧里惯用的桥段一样响起来。Jackie不得不停下口中未完待续的真相。
“Hello,我是——圣仁医院?”Jackie的脸色骤然大变,惊恐的望向Henry,让他一怔,心里不自然的跟着生出恐惧感——来自共鸣,来自不明就里的被注视。
“她现在怎么样?我、我马上就过来!”
Jackie匆匆忙忙的盒上电话,整个人都在打抖。
“发生什么事了?”Henry追问。
“Annie她……”
“Annie?她怎么了……”他终于还是猛的打了一个抖,紧张的一惊。
“她刚刚小产——你们的宝宝没有了……快点,快点跟我去圣仁!!”
由不得她细说,更容不得他多想。Henry的脑子里只是条件反射的出现“Annie不能有事”的概念,工作袍尚未来得及取下,便焦急的冲了出去。

Annie合眼躺在病床上,右手插着针管。
Jackie在她身边轻轻坐下来,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并不宁静的脸——眉头蹙着,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你在做什么噩梦呢,Annie。你把自己关在梦里,我怎么安慰你。
“她情绪很不好,而且她身体也不好。她的心脏功能比较弱,胎儿没能保住,也是因为母体给不了它足够的营养。”妇产科的医生向站在一边的Henry解释着。
Henry面色凝重,呼吸几乎要哽咽住。“其他的不重要……她没事吧?”
医生看了Henry一眼。“你是她的……”
“朋友。”
医生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看看Henry的制服:“你是仁爱的医生?如果你觉得方便,我可以帮你安排转院。”
Henry沉默了一阵。“暂时,应该没有这个必要……她怎么样?”
“流产肯定对她的身体造成一定影响。她现在比较虚弱。而且,由于她的子宫壁比较薄,以后还想要的可能性,应该比较小……”
Henry触电般的抬头盯住了医生,消化了几秒钟,才回过神。
“不过现在,最主要还是她的情绪问题。你知道,很多产妇这个时候都会非常沮丧。”
“我知道,我会看着她。”

Annie被周围喁喁低语声扰醒,吃力的睁开眼,腹部仍有一丝酸痛。Jackie的轮廓在眼前慢慢清楚起来。她张开干燥的双唇,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
“Jackie……宝宝……”
眼泪顺着脸颊滑到耳朵里,冰凉。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不要说话了。”Jackie心疼的紧紧握住她的手,抚弄她瘦削的脸:“好好休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好不好?”
“我对不起它……我没能好好保护它……”Annie无法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如果我听你的话,好好到医院检查,好好休息,它就不会……”
“不是你的错,不关你事,Annie。宝宝本来发育的就不好,你已经好努力了,这是天意么,是不是?不要多想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如果我不和Henry斗气,它会好好的,医生说,情绪也会影响它的……”Annie抽搐着责备自己,眼泪打湿了被褥一大片。
Jackie把头埋进她的脸庞,搂着她,默默流泪。有什么样的语言,是可以弥补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创痛呢?
Henry站在一旁,Annie的泪水和话语把他的心扯的滴血。原来那一晚,她便是要来告诉他这件事——但他却那样无理的对待她。他怎会变得如此荒唐?
他蹲下来在她的床头,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Annie。”
他不敢太大声,他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到自己,但此时此刻,他一定要留在她身边。
Annie一颤,抹一把眼泪,睁眼。
Henry的眼神叫她狠狠的打了个抖,从头到脚都发麻。她用惊悚的目光望着Henry,叫他揪心的难过。Annie的眼光定格在他身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Annie……”他再叫一次想去握她的手,Annie却把头扭过去,翻个身面朝着另一面糖过去,把被单捂住大半个脑袋。
“Annie……让我看看你,好不好。”任他低声下气的恳求,她就是默不作声。
面无表情的看着另一边,Annie觉得心好像被数千只蚂蚁穿了洞。她努力的忍着,忍着,委屈和伤心还是止不住的涌上来,从眼眶夺路而逃。
在最需要他关怀的时候他不来,在最不该看到他的时候他出现。
他们的Timing,为什么总是合不上。

Henry叹了口气,站起身。
“好吧,如果你不想见我,那我走了。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就立刻叫我,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他看看Annie——依旧无动于衷。闭了闭眼睛,转身出门。

病房外的长椅上,Henry发呆一样坐着。几个月以来的事如同乱麻,想要在脑子里理清楚,却越扯,越是一团浆糊。他沮丧的低下头去。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事,已经懂得成熟的去处理感情。而今才知道,有些人,永远无法理智的去面对。
因为Annie,就是他心上的一根敏感纤细的弦,轻轻一拨,他就要跟着震颤。
为什么这个孩子要失去?是上天要惩罚他不懂得做一个好男人,好父亲?那为什么受伤最深的到头来并不是他自己……
Jackie将一杯饮料放在他面前。他抬起头,Jackie没有表情的站着。
Henry呼了一口气。“如果你想骂我,你只管骂吧,我不会还口的。”
Jackie瞅瞅他,在旁边坐下。“你以为替Annie骂了你,我就会舒服么?受伤害的,始终都是她。”
“对不起。”
“这句话你应该对着她说。”Jackie终于忍不住要将所有事情说出来:“可能你会很嫉恨Annie一声不响的走掉。你以为她对你失去了感觉,其实她是知道,她一日在你身边,Monica就一日不会开口让你照顾Billy。”
Henry一愣。“和Billy……有关……?”他突然沉默下来,想起那一年Monica说过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难道说……
“你到现在一点都没有感觉到?Billy是你亲生儿子啊!”
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事实砸在他面前。
“Annie是为了你们父子俩可以在一起,才主动决定离开——但没想到你居然一直都不能够理解她。后来她发现有了你们的宝宝,也一直不肯告诉你,那天是Paris劝她去和你说明白,一起担负这个责任。”

所有的答案似乎迎刃而解,但Henry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站起来,隔着病房的玻璃窗看里面又睡着了的Annie。
短短几个月,她却变得如此憔悴。
Henry捏着拳头的手越握越紧,直到骨骼嘎嘎作响。

对不起。这是真的要对你说,Annie。他在心里默念。
今天以前的事,如果你肯给我一次机会去弥补,今天以后,我不会在给机会让你痛苦。从前我们说过要一起努力,这个承诺,我并没有忘记。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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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时日如挡不住的流水一泻而下。圣诞,新年,一晃而过,转眼三月间,天气逐渐转暖,但各人的心中却如包着一缕薄冰,尚难消解,不曾融化。
Annie休息够了时日,重新回到律师楼。本来手术对她的身体来说并无特别大的伤害,休息几个礼拜便已经恢复元气,只是失去宝宝,在心灰意冷的时候,似乎健康也随着被冰封,迟迟不见转好。Jackie百般相劝,推掉医院里所有其他的杂物,相伴左右,不时拉着她出去行走。气候回春,看到各处的草木终于吐露新生命的迹象,她的气色才渐渐好起来。
其实,在Annie的心里面,始终触物生情。看见生命重绽,便要想起未能见到人世的宝宝,不免暗自忧伤。只是不愿意Jackie为她平添一缕担忧,才勉强打起精神。Jackie不在家,要她一个人独守偌大的空房,终究要思绪飘荡,胡思乱想。令她不得安慰的,并不是失去一个孩子,更多的,便是那她永不愿提及的疮口。

她不知道,仍是因为不了余情,才会处处回避,怕刺痛了硬伤。
所以决定回去工作,只想能让繁忙的业务来分散自己的精神。
更加也是,她不愿意看着Jackie为了自己天天担忧操劳。

近来,她越来越发现,似乎Jackie的身子逐渐瘦弱,面色更为不好,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半天不出来。
“你——是不是有病啊?”实在不放心了她要去追问。
“没有啊,”Jackie立刻一脸无辜的扬起眉角:“你不要自己憋坏了就疑心到我好不好,我不知道多健康。”
明知道她会推的一干二净,却还是要一再确认下去,自从曾有过一个宝宝之后,Annie开始变得比从前更执着于细节。或许这本就是她的天性,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压抑了十多年。
当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改变自己的时候,那种力量,才是可怕的吧。
“可是你看上去气色不好啊。”
“医生都这样啊,你认识我这么久,我每次医院忙起来不都是顾不上自己?饮食啦,休息啦,拜托你不要把我看成那种娇贵的小女生好不好?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你,我又不是铁打的,你以为我那么好精力啊——”
Jackie罗里罗嗦说上一堆,Annie不得不把一肚子将信将疑转成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嫌我拖累你啊是不是?”
Jackie摆摆手不和她闹,“我回医院了,今晚我要吃咖喱牛排饭啊病人!”点着眼睛扮扮鬼脸,跳出门去。
“什么病人啊,你把我当佣人差不多!”Annie一个飞枕扔过去砸在门上,挑起嘴角微笑。

Jackie关上大门的瞬间,实在支撑不住靠着墙壁紧紧捏着太阳穴,大口喘起气。脸色发白,大滴大滴的汗从额上落下来,双腿虚弱的颤抖着,好容易站稳了脚跟。从背包里摸出一粒止痛药吞下去,过了半分钟,头痛逐渐舒缓下来,才将揪紧的心放了开来。
她后怕的抬头看看关紧的门——倘若迟上半步,她就要在Annie面前晕倒。到时候,她就算想要瞒着所有人,也必定不可能,Annie决计不会让自己如此任性下去,就算她怎么哀求她,她也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让Paul知道整件事。
她闭上眼睛,不敢去想象他知道之后的震惊和失魂落魄。

但,此刻,要无声无息的给他最后一段时间若无其事的记忆,她必须得演好这场戏。Jackie定了定神,整整身上的衣服,拉好背包,走向电梯。

情绪不好的,又何止Annie一人。
Jackie换上白袍,拿起病例卡正打算去病房探视,Henry已经叩门而入。她愣了愣,随即想起他的来意。
“今天又是什么?不过Annie是照例不会收的。”Jackie耸耸肩看着他。
Henry端着一只包装好的长方形物体放在她的桌子上。
Jackie瞅瞅他,好奇的伸手拿起来捏了捏。
“书?”
Henry不置可否。“我只是想她知道,我愿意补偿做错的一切,做不做,是我的心,收不收,是她的决定。”
Jackie低了低头。“是本什么书,可不可以让我知道呢?”
“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想她打发时间的时候,顺手翻一翻而已。”
“你应该知道她看书的习惯哦?”
“知道不知道,现在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意义。”
Jackie心头一酸,抿嘴笑了笑,想说些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得悄悄叹口气。
“不过这一次,她是真的不会看的了。”
Henry不明所以的抬起头。
“Annie已经回去上班了。”Jackie点到即止,侧了侧身,走出Office。

儿童病区的走廊里画着色彩斑斓的儿童画,在Jackie灰白色的心里多少添了一些活泼的色彩。然而最近每次走来这里她却有些避忌和顾虑,甚至要故意寻些事情来避开了那个每天按部就班的时间点,为了错开一些虽然想见,却是见到了又不知如何是好的人。

但是机缘若是从天注定的,哪怕你再是避让,也终究是要在一起的。就好像Jackie总是找着借口提早或推迟一点来到儿童病房查房,那这一天,Paul也总是因为种种原因,和她同样的提早或推迟了来查看几个患了脑病的孩子。

转角,遇见那个影子,是否也能,转角遇见温柔。

刚刚跨过拐角的一瞬,一眼瞥见长廊另一头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病历卡也迎面而来。Jackie一惊,吓的缩回了脚步,心陡然的加速跳起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莫说是遇见,本该想起他来,便是心底满满柔情的那一个人,何以,变得如此,叫她胆战心惊……
这个就叫做宿命么?Jackie默念着询问神,却听不到神的话语。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太过忸怩和矫情。嗤笑了一下,什么时候,在他面前也需要小心翼翼起来。只要做她本来的“穆星榆”就好了,多出无谓的表情,反倒叫她猜疑。
她理了理精神,吸口气转过拐角。
做好了要轻描淡写打一个招呼的准备,眼角余光一瞥,却发现Paul正背过脸去,被什么人叫住了在说话。
对方站在那一面的拐角里,Jackie看不见。
一阵失落又侥幸之感夹杂着从脑中穿堂而过。她迅速的忘掉这一些想法,踏进病房门。小病人争先恐后的叫着“穆医生”叫她柔和的笑起。

不知道哪位贤哲说过,并不是戏如人生,只是人生本就是一场戏剧,在角色与角色之间自然的做着转换。好与坏,幸福与悲伤,只是转瞬即逝的事情。不要刻意的安排什么,上天总会给一个合理的答复。
就好像Jackie看着这些孩子,他们不懂得什么是疾病的痛苦,却因为在病房里结识新的朋友和亲切的医生而感到快乐。懂得珍惜的人,就是幸福。
莫要追问,你只管生活。

Paul正要去查看小病人,却被身后一个深厚的声音叫住。他停下来诧异的回头,见到的人却又在情理之中。
“怀特教授。”他礼貌的点点头,心头却略略一沉,已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果然怀特教授眼光轻捷的扫了一下周围,向Paul点头道:“程医生,有些话我们是时候谈明白了。”他转过身,回头走了两步。Paul领会他的意思,只得跟着他走回拐角之侧。
两人站定,怀特微笑着开口。
“程医生,你的朋友最近也有不少事情,恐怕你没有时间多思考我给你的问题,我的时限,所以也就放的这么长。”
Paul微微一颤。他所说的朋友的事情,也就是星榆的车祸,和Annie的入院吧……这些种种,仁爱都还并不是上下皆知,他们之中,也并没有大肆宣扬的人,怀特教授只是友情到访,却可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不禁叫他心下一寒,冲口而出:“星榆的那次车祸,果然和你说的事情有关?”
“我说的事情?”怀特一愣,随即皱眉:“你认为是我派人做的?”
Paul抿嘴不语。他不相信像怀特这样德高望重的权威会出此下策,可是之前种种交谈,不得不让他产生联想。
怀特无奈的一笑,摇头。“也不能怪你,本来我就没向你解释清楚这其中种种事情。我的确是受人之托,务必要得到你首肯加入这项计划,但你是否决定加入,并不是我所能左右。我不是狂热的宗教分子,我只是去做我认为值得做,不违原则的事。更不要说,会利用你身边的人对你进行威胁。”
怀特的话叫Paul一阵尴尬,惭愧的红了红脸,咧咧嘴:“Sorry……我不是有心这么想……只不过……”
“只不过,你很关心你的朋友,对不对?”怀特接口:“我不强迫你,但我也希望你知道,身为医生,我们本就行的是救济世人之事,如今有一个更大的契机能更好的履行这项公职,你不妨考虑我的建议。据我所知,‘他们’虽然会有些不择手段,但在我的理解范围内,既然是想要施行救赎,总不会做出格的事吧。”

Paul蹙眉呆呆的思考着。
怀特教授所说的话,和他之前那步步紧逼的姿态似乎突然有了一个急剧的转变,但原因何在,他又想不出来。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更不易猜透对方想的是什么,何况他是不愿揣度别人,只愿谨守自己的人?
或许是,Paul也好,怀特教授也好,都没有明白,就算他们往好的方向打算,但别人的心思,是否会顺着他们的意思往下走……

世间本没有魔鬼与诱惑。魔鬼之所以得以存在,便是因为有了一些单纯的世人,和他们相信人性本善的心。

Paul终于开口。“虽然我不知道,您说的这些事情到底会有什么结果,不过,是好是坏,我都不打算参与。我有我选择的生活方式。我行医是医治病人,但我医不好的病例,我不会勉强接手,过犹不及。”
怀特教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反正,你不在我这里点头,也自然有人会来继续争取你,我也只不过是细枝末节的棋子罢了……”
他的声音低沉,语速极快,Paul没能听的清楚,皱了皱眉,问道:“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怀特看了他一眼。“如果这是你最后的答案,那我们不必继续谈下去,打扰了。”

Paul尚未来得及反应,怀特已经转身离开,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愣了愣,没有明白怀特的意思。莫非是,他和他那些长篇大论的游说,就算到此结束?
他不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可是除了拒绝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别的呢。Paul摇了摇头,吸一口气回身走向病房。

转角之处,顿然瞥见一片白色的衣袂卷起而过,他一愣再抬头,见着Jackie的影子正走出病房,朝着那一头笔直的走出去。
他本能的张开口想要叫住她,却突然的又停住了。“星榆”两个字,被硬生生吞进肚里。而那一瞬间条件反射的喜悦和欣慰,也随着席卷而来的焦虑疑惑一扫而空。
此刻的他,不是一个自由之身。
即便怀特似乎是撤走了那一系列近乎恐吓的言说,他依旧不能确定,那样的威胁,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搜索大脑每一个知识结构的角落。这样一个性质的组织,当真会存在?

他望着“星榆”远离的背影。此时此刻,他才真的体会到,也不再会向自己欺瞒,星榆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相似图形。
是命中注定,是魂牵梦萦。
但,那种压抑着真情的苦闷,叫人何其难受。
突然之间,他发现,叫他对星榆装出视而不见,就好像叫他对Jackie的离开装作不会想起一样,根本不可能办到。
他捏紧自己的心。他不能如此自私,因为自己的欲念,而给她带来任何伤害。
若要承受,一切,只冲着他一个人来好了。既然,他已经历经那么多煎熬和摧残,上天已经带走他一次幸福,再来一次,不过是叫他更颓然一些,又有何妨?
他决然的移开视线,走进病房。

Jackie收拾了病历卡向中庭负责的善终服务的病人走过去,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叫住她。
“穆医生。”
Jackie停下脚步,转身看见一个同样身着白袍的人。她瞥一眼他胸前的姓名卡,飞鸟静,然后抬头。
她愣了一下,原来这个人就是同怀特一起前来的那名美国整容医生么?再辨认,忽然觉得有些面善。
记忆的游标迅速的在几个月以来的情景中滑动,直到她突然想起什么,吃惊的一颤,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
“您是……飞鸟医生?您找我?”
Gina向前迈步一笑,那种笑,让Jackie觉得她来意不善。
“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和你谈谈吗,”Gina金属一样的声音叫周围的春意瞬间消失。
Jackie正待开口,却骤然听见Gina口中令她震惊的话。
“就算不方便,也希望你匀出一点时间给我——唐姿礼医生。”

Jackie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管在一瞬间凝成了冰块。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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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发现我的存货居然不多了 汗 我还以为我两周才更新一篇这样缓慢的速度相较我写的速度总会显得不算太快的结果……呃 btw 我是想说 我发现58集和57集还不如放一集呢。。。我FH真是多。。。我剧情真是拖沓

[五十八]

Gina盯着Jackie尚未从震惊中缓神的脸不屑的笑了一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刺激,像在看科幻小说?你脑袋中的那个定时炸弹,不是什么肿瘤,就是我刚才告诉你的组织开发的药物产生的结果。假如你答应同我合作,把程至美带到组织里面来,我向你保证,你一定可以再不跟他分开。”
Jackie怔怔的抬起眼来。她的眼波细腻如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的不是惊恐和疑惑,却是无尽的惆怅。这样忧伤的眉目,比怒目圆睁,更叫Gina心底为之一寒。
Gina挑衅的扬眉:“怎样,我可不像Frankie那么心慈手软,直到现在都不向程至美下手,我只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而且,必须马上回答我。”

更多的时候,用女人来对付女人,其实会变得更凶险和恶毒,因为男人对付女人总以一种体能上的优势而带上了心理上惯性的优势,倒不一定用出毕生的阴谋诡计;而女人,站在同一个平台上,尤其是,机关算尽的女人,往往要费尽心机。

但是Jackie只是微皱了眉,缓缓张开口,双眸直射着Gina的瞳仁,不凌厉,却慑人。
“你们之前,是在一起的吧?”Jackie的问话根本文不对题,Gina一愣,随即感到气势被漠视了,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我让你回答我……”
“你其实真的有爱过Frankie,对不对?”她根本像是没有听到Gina的话。
Gina怔住了。Jackie的眼光如此的清洁如洗,她不由自主的乱了阵脚,本来,她也就是有些潜在的忌惮着她的,就好像,魔鬼再恶毒,也总是怕正面的交战于天使。
她倒退了一步,支支吾吾:“他?我……”
Jackie轻轻摇头,示意Gina不必再说下去。即便没有给出回答,她也已经明了了答案。
自己面对的,才是一个真正爱过Frankie的人,而自己那番所谓的出于感激的报恩,实际上,却还不如一次痛快的施舍。

她越发觉得自己的残忍。爱上一个不能去爱的人,伤害一个执着爱着自己的人。
Jackie挫败的轻轻一笑,转身要走。Gina着急的大喊:“喂!你……”
她并不回头,只是稍一伫足,顿一顿道:“你所说的那些事情,我不太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但若是Paul不愿做的事情,我不会逼他去做。你们认为我应该叫做穆星榆,也早就该知道,唐姿礼这个人,从此便消失。”

她为什么要反问Gina这样的问题?连她自己,也以为原是真的对Frankie有一份天长日久的难以割舍,或是对那种刺伤自尊的背叛耿耿于怀。直到Gina吞吞吐吐的答案之后,她终于有些释然。她也不必对Frankie有什么内疚和自责,也不必对Gina有什么憎恶和反感。
什么“挪亚方舟计划”?这样的名头说出来,她的直觉便告诉自己那是一种欺世盗名的冠冕堂皇,可她也不想争辩,也没有精力为了别人的事情愤愤不平,她只是些微的有些厌恶自己——Gina并不讨厌,她只是想要用自己的方法去挽留一个深爱的男人;
而她,却总是那样如履薄冰,举棋不定。

恍恍惚惚的又折回到儿童病房的门口,Jackie醒过神来,一愣,继而笑了。
Gina的爱只是占有,但经上分明的说着,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她握了握拳,手中原子笔的帽尖扎着手掌的纹路。她再扎深一点,更忍受一点。她并不走进病房,眼光却落在他负责的那几个孩子的床位上。
床前的病例卡上端,主治医生一栏,清晰的写着他的名字。
她的心随着一笔一划从光线中反射过来而一下又一下忍不住心痛,于是她将笔更插进去一点;再痛,便再深深摁下;直到,不用外力刻意的压迫,她望着那个名字的时候,也可以坦然的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就是Jackie。她并不知道怀特教授向Paul交代的来龙去脉,但她隐隐感到,既然Gina会来先向自己摊牌,那么或许,他们是不会主动的告诉Paul事实的真相。
那么,只要她不说……
她凄然的一笑,依旧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从此以后,就真的只有穆星榆,而没有Jackie?
但,如果没有这场变故,她早已消失在美美大厦的烟火中。是你给我最后看见他一次的机会吧,天父……她默念着主祷文,转身离开。

Annie伸出木勺舀起一点汤汁,抿在嘴里试了试味道,露出满意的神色。许久不下厨,厨艺也并未退步,看来女人的厨房功夫真的是先天而得的。她收拾了一下围群灶台,端了餐盘走向饭厅,心里盘算着要怎样让Jackie大大表扬一番,她可是特地提早了下班回来,庆祝二人的“重生”。
说起重生,或许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许她真的是一个习惯了沉溺在灯红酒绿之中的女子,许久以来的抑郁在第一日返工就已经烟消云散。
而Jackie呢?Annie忍不住偷饮了一口罗宋汤。知道这个穆星榆就是Jackie的人,在一群故人中,也只有她一个。虽然她不明白缘由,但,如若不强求,看来,Jackie并不打算“重生”。
本来,涅磐是印度教中佛陀的故事,不足为取。
Annie咂咂嘴,汤倒是有些做酸了。但她也并不在意,坐下来静候Jackie回来,上午出门前已经说好了,这一餐由她来下厨,不准不给面子。
可是今天的罗宋汤真的有些过酸么?Annie只觉得两边腮帮一紧。她多吞咽了几口唾沫,压下那股酸味儿去了。或许只是一时之间口味改变,手上放佐料的力道忘记了变回来而已。

但也并不是酸的难以下咽。这世上,有什么状况会是过不去的呢?
即便是夏娃偷食了禁果,被神逐出伊甸园,遭致女人永世要忍受分娩的痛苦,但,女人还不是这样的熬过来了。

Annie并未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这些不安的骚动的思想。

未坐多久,门锁响动,Jackie推门而入。
“你迟到了三分四十秒哦。”Annie指了指表面说道。
Jackie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猛的抬头,听见Annie的话,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声。“啊?恩……刚回来。”
“所以今天就罚你洗碗了。”Annie也懒得起身,只是右脚踢开了身边一张凳子,Jackie顺势坐下来,依旧有些神思恍惚。
Annie愣了愣,发觉到她的不对劲。
“喂。”她叫了一声,Jackie懒怠的又是一声应答,却并没什么反应。“喂!你怎么了?”
Jackie这才被惊醒,眨眨眼看着Annie摆了一桌子的刀叉,调理精神笑道:“呵,咖喱牛排饭,罗宋汤,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啊?一向都是我做饭的。”
“哈,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早上是谁苦苦哀求要我今天下厨的哈?我做好了你居然要赖账——”Annie三分真情,七分试探她的情绪,却并不去挑弄她的懒散何处而来。
“我有吗?”Jackie一下子想起来,自知失态,故作顽皮的舀了一口汤,抿在嘴里,差一点酸掉了牙:“哇唉,Annie姐姐,你把番茄汁当作白开水倒了这么多进去啊!”
“有吗?”Annie不以为然又尝一口:“好像是有点,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要挑三拣四,下次我可不煮了——”
“你休想啊,罚你再煮一天!”Jackie的心情好起来,顺手抬起左手去戳Annie的额头,赫然的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Henry托她带回来的东西。

Annie:“这是什么?”
Jackie:“啊,差点忘了,Henry带给你的东西。”
Annie耸耸肩,接过来颠来倒去摆弄了一下,研究不出包装纸里装了什么,顺手丢在一边。
Jackie瞥了瞥她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是触物生情,还是无动于衷?她不说,她也不去问,免得撩拨她好容易收拾好的乱麻。

她对她,她对她,世上怎能有如此默契和体贴的挚友,了解到,彼此像从己出。

深夜一点。Annie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挪开,堆积下来的案例整理居然让她开夜车到这个时候。摸摸肚子,终于觉得有点饿了。
轻声绕过Jackie的房间,侧耳听,没有动静,应该是睡着了。Annie略一沉吟,只要她不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事情便好。到厨房,开水煮了泡面,碰过来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挑起来送进嘴里,心里仍在思量着Jackie的神色。
不用想,定是和Paul有关,但又会是什么事呢?
她神秘的消失又神秘的出现,连带她的举止也变得不坦白。虽然Annie知道她一定有她相瞒的理由,却依旧为她隐隐担忧。

黑暗中不开灯,只能借着屋外的光亮隐约看到家具的轮廓。在寂静的夜里面,静立的橱柜也仿佛骇人的庞然大物,让Annie忍不住有些异样的不安。
吸了一口汤汁,发出西西索索的声音,在她自己听来,竟是巨大的噪音。
Annie心里一惊,以为必定吵醒了Jackie,身子一缩想要把碗静悄悄放下来,右脚一撤,踢到一件有棱角的东西。她愣了愣,屏息一阵,确定Jackie的房里没有动静,才摸黑弯腰下去,把东西捡起来。

长方形的一个壳子,表面似乎是一层厚实的包装纸,摸上去有花样和纹路,弯曲一下,厚实但又柔软,像是一本书。
她的思维空了一秒钟。是他给她捎来的东西。

钻进被窝拧开晕黄的床头灯,Annie手持着长方形的这个壳子,迟迟都不打开。
是一本书,无疑了,却是什么样的书呢?
曾几何时她是属于夜晚的女子,在这样的时刻泡在欢闹的人群中举杯畅饮,她以为,过了零点的她是不会去思考任何繁杂问题的,她只愿放纵,也只愿沉醉;
而如今,她不知道夜晚对于她来说是怎样的一个定义。还是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发现,在不一样的夜晚,她也可以有不一样的灵魂?

她朝着那个包好了外壳的书发了好一阵子呆,然后抬头去看衣橱最下面一层上了锁的柜子。
从她失去了宝宝之后,他几乎每一天,都会给她一样东西,在医院的时候,是放在她枕边,她回家之后,他便托Jackie带回来。
是些什么,她从来也没有去翻过。
她是真的,彻底的对他失望,还是真的,彻底的已经放手。

他不是那种会用礼物来哄自己的女人开心的男人,甚至他是那种,连说一句贴心的话都觉得太忸怩的人;而她,也并不是存心于这些表面功夫上的女人。
他们都曾经是赌局上的高手,所以当静下心来朝夕相对,懂得彼此需要的,只是一种默契相溶的感觉。
但,他现在竟一件一件拿给她许多东西有几十件,她却一样也不去看,甚至碰都不愿多碰,而是厌恶的扔在角落。
是厌恶他,还是厌恶过去的自己,抑或厌恶现在?

不是,她只是以为,已经根本不在乎了,又何必拖泥带水。

但,似乎是她错了?Annie入神的望着没有一个字也看不出内里的包书纸出神。她还是怕,怕他给她的不只是一些东西,却是斩也斩不断的牵肠挂肚,她还有没有勇气一刀两断?
既然已经毫无顾忌,便不会在意看他给了她什么。
Annie释然的呼出一口气。何必怕看他给的东西?也许,也许不过是她的旧相片,或者,是她丢在他那里的器物,他送过来;这一本,说不定是她许久以前买来未看的书,一直忘记了拆封,连自己都忘记曾买过……她越想越觉得没有什么值得畏惧,轻轻一笑,嗤啦一声撕开了包书纸的上口。

白色的封面露出来,Annie正抬手继续揭开,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心下一惊,把书抛在床上,跳下地跑出去。
洗手间的灯亮着,她急奔进去。
“Jackie?”她拧开了走廊里所有的灯,发现Jackie浑身透湿的拎着一个花洒狼狈不堪的站着发呆。“啊!你怎么弄成这样?”
Annie的嘴惊讶的张着,Jackie瞧见她的样子,忽然噗哧一声笑出来:“淋浴坏了而已,”看看她身上整齐的衣裤,补充道:“你没睡?”
“在看资料……”Annie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大半夜的你爬起来洗什么澡。”
“越睡越热,想起来冲个凉揉揉头发——喂,你会不会修啊?”Jackie看Annie不由分说的抢过花洒摆弄着,不太信任的皱眉。
“哼,我可不会修,我还不会帮你冲凉不成?”
Jackie的脸登的一下红起来:“啊?”
Annie白了她一眼:“色鬼,帮你冲头发啊!”

洗手间里哗哗流水的声音和两人叽叽喳喳乱笑的声音响起来。Annie的卧室,床上的那本书挂在边缘,阻力却挡不住引力的牵引,向下滑了一点,又滑了一点,终于掉下去,落在床与书桌之间狭小的缝隙里。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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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Jackie拎了一袋苹果站在唐永全家门口,呆了一阵,然后抬手去按门铃。门打开,唐永全穿着整齐的衣装,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Jackie一愣,忍不住脱口而出:
“爸爸?你这是……要去哪里?”
唐永全本来混浊茫然的眼睛闪了闪,盯住Jackie,啊了一声:“乖女儿,你怎么来了?”
Jackie心头一阵甜蜜的酸楚,只有在他面前,是不用戴着一副穆星榆的外套的。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忽而想起,到最后的最后,她还是不得不离开。让他知道自己回来了又离去,会不会,更是一种残忍。
她怔了怔……难道,在父亲面前,居然也失去了做女儿的权利?还是要对他说,她只不过是一个很像Jackie的所谓“星榆”……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来干什么?”唐永全并没有察觉她突然而来的忧虑,自顾堵在门口。
Jackie回过神。“呃,我来看看你不好么?你……约了人?”
“当然了。”
“谁啊?”Jackie一愣,爸爸会约谁呢?她心下一跳。Mummy早就移民了,那么……爸爸能够约的人,也只有——和Paul眼神交会时候的尴尬情景已经在她脑海浮现上来,她心下一凛。
可是,唐永全居然继续的一脸茫然:“啊,是啊,我约了谁呢?”他视线在不着边际的地方随便搜索着,喃喃自语着重复:“我是约了谁啊?约了谁啊?”
Jackie呼出一口气,原来只是他思维混乱而已,看来他并没有真的约人。她甜蜜的笑了笑,拉着唐永全坐回屋里。“你约了我不记得了啊?”她轻轻蹲下身在他面前,举起手中的苹果:“我带了苹果来,等我做苹果派给你吃啊!”
“好,好,我女儿做的苹果派,最好吃。”唐永全口中念叨。

Jackie端了刚出炉的苹果派递到老人面前。唐永全抓起一个咬下去,很快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
“我乖女儿做的苹果派,是最好吃的。”唐永全一脸欣赏着的幸福。
Jackie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以后,我每天都来做给你吃啊?”
唐永全没有回答她,兀自吃着苹果派。Jackie愣了愣,试探着的轻唤一声:“爸爸?”
老人没有反应,只是认真的吃着苹果派,似乎对他来说,吃苹果派的时候,就是他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候,所以,他必须要抓紧每一分钟吃苹果派,也就是抓紧了每一分钟和女儿在一起,对于周围有什么人,在说什么话,一切,都与他无关。
Jackie有些悲伤的看了看他,失望的靠在一边,看着他,酸涩的笑一下,为父亲,也为自己。明明已经近在眼前,但是,想要一次简单的交流,好像从前那样,为什么,就那么困难。等到,她不能再在他面前出现的时候,他又会很寂寞,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呢——她无法再想下去,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咙一紧,不愿让唐永全看到自己的泪,悄悄的站起来,逃进卧室。

卧室里面,被唐永全到处放满了Jackie 的痕迹。Jackie在书桌前面坐下来,书桌上的三四个相框里面,都是她的照片。她端过一只相框,却是那一年手术之前,在半山的凉亭,Paul为他们拍的全家福,人像的旁边钉着白纸,上面用很粗的记号笔写着她的名字:我的女儿,唐姿礼,Jackie。相框的每一条纹理都是干干净净,没有灰尘,显然是每一天都用心的擦拭过。
她的眼眶又是忍不住一红。
向书桌的右角望过去,是堆满了一堆的黑色笔记本。Jackie认得那是父亲用来记事的,忍不住拉过来,一页页翻开。

“今天我女儿八岁生日。我开始在这本本子上记日记。这些日记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在我老了,患上老人痴呆之后,不会像我父亲那样把自己身边亲人的名字给忘记,不记得他们的样子。”
父亲年轻时候钢筋有力的黑色字迹跳入眼帘。Jackie只觉得心理有一种激动的跳跃感,又有些隐隐的害怕,不敢往下翻,却怎么也忍不住。
“我知道,我们家有这种遗传的病症,但并不是那么准确,一定会发病。但如果真的有这么可能的一天,我希望,会得病的是我,而不是我的女儿。所以,我现在要开始把每一天的事情记下来,为的是将来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可以翻以前的这些日记,然后想起此刻的生活。到我老了的那个时候,我的女儿,也应该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女孩儿。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叫唐姿礼,她现在,上国小二年级,她很乖很听话,她在学校的表现也很好,她很能干聪明,也很活泼。将来,我的小姿礼,一定是一个很有成就的人。”

Jackie向下翻阅,于是从八岁时候起,每一天发生的事便重新被翻上来,有的她还记得,有的却早已忘却,但唐永全,居然一笔一划全部记的清清楚楚。
“如果真的那么不幸,我会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那么这些日记,就会帮我保存所有的记忆,也会帮我保存我的女儿。如果将来的将来,姿礼也有那么样的一天,那么这些笔记本,可以帮她记得她小时候的,长大以后的,每一天的事情。这是她的爸爸帮他写的日记。”
Jackie紧紧攥着日记本的一角,已经泣不成声。一直以来,她都劝爸爸不要再把事情记在本子上,本来可以用脑记住的事情,却反而因为有了依赖而懈怠。她以为,这是一种避免患病的方式,而她如今才知道,有很多病,当今的医学根本治不好——譬如老年痴呆,用什么样的药物,都不可能再还给爸爸一个健全的记忆了;但,也有很多病,根本不需要医生来治,而爱,便是治疗一切的良药。

Paul按门铃,没有反应。他想了想,掏出钥匙推开门,一眼看见唐永全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呆呆的看着什么东西。
他无奈的笑了笑。不止一次他来看伯父的时候,他不给他开门,只是一副思考着什么的表情坐在沙发上发愣。他轻轻的走过去,刚要开口,却一愣。
唐永全面前的餐盘上,盛了一只苹果派,和四围的一圈面包屑。
“伯父,这个……”他拍了拍他,本要问有谁来过,一个想法却一闪而过,收住了口。
是她?
唐永全抬头来,看了Paul一眼,又回过头去,盯着那块剩下的苹果派自言自语。“吃掉以后就没有了,如果不吃,就还有。但是如果不吃完,就走了,吃完了,什么时候会再来?”
“伯父你说什么?”Paul条件反射的皱眉问了问,随即又明白了,叹口气,温和的向他说:“喜欢吃的话,就吃掉吧,下次再做,就会又有了。喜欢吃的话,可以天天吃。”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话?”唐永全扭头盯着Paul。
“谁?”
“谁?”唐永全反问,然后摇头:“没有谁,我不知道。”
Paul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伯父的病情,看来是越来越严重,已经束手无策了么?叹息之间,眼光瞥到了沙发上Jackie丢下的手提袋,抽了一口气,弯下身子朝着唐永全。
“伯父,星榆来了么?”
唐永全茫然的抬头望了望他。“星榆是谁?”
“呃,我是说……Jackie……她来过?”
唐永全没有理财他的第二句话,自顾嘟嘟囔囔的盯着那个苹果派。
Paul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厨房。
厨房是空的,洗手间的门也开着。转过身来,推开卧室半掩着的门——Jackie趴在书桌上的影子映进他的视线。
他一愣,低首顿了顿,还是走进去。

Jackie枕着相框和日记本睡着了,脸上有依稀可见的泪痕。Paul伸出手去,想要拍醒她,又止住了。她睡的那样熟,呼吸平缓又有些贪婪。哭的久了,她自然累了,顺势趴在书桌上睡去,而他呢,只道是她在医院忙的辛苦,在家里做苹果又辛苦,情不自禁的睡着了。
窗外的柔光落在她身上发上,圈出淡淡一环银白色的光。Paul揉了揉眼睛,以为看见她的肋下伸出一对翅膀,一惊,再晃晃脑袋,只是“星榆”在那里。
Paul的双眸不自觉的柔和起来,目光轻轻落在她的身上,好久都不能离开,待到他惊觉,只觉得一阵慌乱——
星榆怎么会到这里来,而他又在这里……被那些人看到,就不太好了,Paul的第一个反应对自己说。但继而又安定下来,可是怀特教授说过,他们不会那么轻易伤害人。
只是他多心?

但那张安静的沉睡着的脸叫他慢慢的把紧张的心松弛下来,Paul捡起床上的毛毯,轻轻要搭在她的身上。
Jackie动了动身子,Paul一惊,又把毛毯抽了回去。
Jackie睁开眼醒过来,猛地发现Paul站在面前,慌忙的站起来,涨的满脸通红。
“你……”她低头看看桌上的相框和摊开的记事本,一惊,又试图去抹掉脸上的眼泪,才发现泪痕已经干却。Jackie心下有些慌张——他不会猜到……不会猜到她和“星榆”的真正关系吧……
“对不起,吵醒你。”Paul也窘的咧咧嘴,用眼光指了指那些记事簿:“这个……”
“呃,我……我无聊的时候,好奇……拿起来翻了一下,我,我不是故意去看,只是,看着觉得,很感人……”
她的声音低下去,生怕慌乱的解释带给他更多的疑虑。

然而Paul竟然没有追究下去。
“星榆。”
“呃?”她差一点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是在叫她。
“谢谢你来替我看唐伯父。”
“不,没什么……”Jackie吃惊的抬头看着他的脸。他为什么皱着眉头?为什么脸上写着忧虑的愁容?他的那句谢谢,明明是最真诚的感激,但是在她听来,却是扎心的刺,锥的生疼。她迷惑的扬了扬眉。
“怎么了,Paul?”
Paul看了看她。“你今天来看伯父的时候,他的精神怎么样?”
Jackie心里立刻七上八下的跳起来,焦急的冲上去抓住Paul的双臂:“他怎么了?我,我出去看看……”
“星榆!”Paul讶异于她过于紧张的反应,迅速的烦扣她的手:“你不要着急……我只是觉得他的病症又加重了一点,你不用担心。”
他的心底终于还是升起一丝疑惑。提及他的健康,甚至还没有说出他的不健康,星榆何以会如此焦急,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朋友关心的程度。
他定定的望着眼前的轮廓。
但,他可以说自己的直觉不够准确,他却没办法解释,那些检查结果的精度。
或许只是用心太专,天然的善良叫她紧张啊。Paul在心底给自己找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悄悄松了一口气。

Jackie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分,躲闪过他质疑的眼神,低声道一句:“我不小心睡着了,我去看看伯父。”
她侧身擦过他的身边,用一袭背影正对着他朝前走去。
Paul的眼前又是一阵恍惚。那一天,她穿了蓝紫色的那件衣服,故作轻松的笑着说:我有AVM,然后擦过他的身子离他远去。
这一幕怎么那么相似。
他悲哀的笑。以前,他为了逃避Jackie的离去而逃避对星榆的正视;而如今,他不再掩饰对星榆的感情,却不得不收敛的滴水不漏。

这是一种捉弄?还是一生宿命如此……

Jackie回到Office,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只是做了几个派而已,怎么会觉得周身不自在?她整了整桌上的病例档案,第一份上签着Paul的名字,愣了一下。
“星榆!”从爸爸家里出来,Paul跟在她身后。“你去哪里?我送你吧……”
她愣了一下,忍者渴望故作冷冷的回答。“不用了,我有点事要办。”
但他竟然没有追上来,她依旧会感到失望。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叫她有些受不了。
她悠悠叹一口气,自己的态度那么恶劣,他当然不愿跟上来碰一个钉子了,何况,他本就是不愿勉强对方的人,而且,眼前这个,在他心中,又并不是Jackie。
她怔怔的愣了一会儿,突然落下泪来,直到眼泪收不住断线,渐渐的只觉得头顶有些跳痛,不知不觉竟蔓延到整个脑部,剧烈的胀痛。
她叫不出声来呼唤人帮助,也不敢叫出声,让他知道她的状况。

门上有敲击的声音,笃笃,笃笃。不要进来……Jackie在心里默念,却已经痛的蜷缩在地上不能动弹……不要进来,不要看到我这个样子……
笃笃声消失了,她额上的汗大把落下。
然而仅仅是间歇了几秒钟,敲门声又响起来。
她拼命咬住嘴唇咬的出血,一丝丝腥味窜进喉间,呛的她要咳出声,她拼命的憋着,几乎要窒息。

终于一切又安静了。Jackie再也支不住忍耐,一阵松懈,脚踢在旁边的椅子上,发出光朗一声响。
糟了!她顾不上自己几乎要痛的不省人事,只想冲上去反锁住门,却已经来不及。
门被趴的一声推开,伴着一声焦虑的“星榆!”
她只来得及后悔的闭上眼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 很痛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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