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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6 01: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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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断竹•初识
1.
暮春三月的上海还有几分料峭的春寒,但是比起刚刚走过的彻心彻骨的寒冬和即将来临的梅雨、酷暑已然是惬意不过的季节。他的背后就是中华书局上海总店的门市,这五层的混凝土V字形大楼在傲视着棋盘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门面的两侧各竖了一块完全相同的黑色金字匾额,上书“中华书局”四字,二层和三层之间用混凝土浇注的端庄凝重的硕大招牌,南来北往的人们无论是匆匆而过还是陌名而来都不难发现“中华书局”的字号。就像很多百年老店另人叹为观止的看重自己的老号,商务、中华这样成立只不过几十年的书局也早早为自己的牌号大动肝火了。
“先生,要报纸吗?”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拦住了惟翰,露出恳求的神色。晌午已过,惟翰明白在这个时候还在卖报的一定是没有老主顾并且缺少经验抢生意的新手。一瞥同情悯怜浮过了他略显忧郁的脸,从那报童手中接过了一份,草草扫过一眼就放进了提包,因为报纸的内容已经是一早编译所的大小编辑议论品评过的。
“先生,您是商务的程惟翰——程先生吗?”一个从黑色轿车上下来的中年男人对惟翰毕恭毕敬的说。
“哦,我是……”原来他今天等的人到了,惟翰露出礼貌的一笑。
“是老爷派我来接您的,请上车,程先生。”那人把惟翰让到了后排的主座,车上还有一个司机,很显然,出来叫惟翰就是唐家的管家了,而今天惟翰将要拜会的便是中华书局的股东之一——唐绍川。
“程惟翰!”他背后猝然的因喜悦而天真又有些年纪的声音着实把惟翰吓了一跳,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惟翰应声而去,笑了,一个蓄满慈祥笑容的老儒生,踏着木质的楼梯步下而来,发出木质特有的吱嘎声。
“唐老。”惟翰欠身行了个礼。
“行了,不必拘礼了,”唐绍川把他硬按在了沙发上。“你这小鬼才来看我,回来五年了吧……”
仅仅这一句就让惟翰局促起来,人情总是件奇怪的东西,遥远时是不枉千里、归心似剑的挂念,唾手可得又可以让两个人产生不可名状的隔阂,面也怕敢见了。他面带愧色地解释:“还是忙于生计,总要找个地方落脚容身……”
“堂堂的商务对我们的惟翰来说也只是落脚容身啊!也难怪你不屑来中华帮我了……哈哈哈……”唐绍川边笑边往烟斗里塞着烟叶。
“如果那时没有唐老您推荐我的译作,我恐怕也很难支撑到完成旅法的学业。”
“我肯推荐,也要别人认可才行,严复先生讲得好‘译事三难,信、达、雅,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前二者继承了玄奘的求真,即‘信’和鸠摩罗什的‘质而不野,简而不谐’,即‘达’,雅则是他自己的发挥。信指忠实原文,达指译文通顺流畅,雅则是合乎规范的文体。而你在翻译方面做的这样好,不仅要求外文的语言能力,扎实的文字功底也是必不可少的,实属不易……”
尽管老编辑面前的他是那么恭敬谦虚,对待学徒工又是难得的谦和友善,而在这个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恩师面前,惟翰的嘴角还是流露出了一丝自负的浅笑,这种自信,几乎是与生俱来。
“而且我知道,你刚到法国时法文几乎一个都不懂得……”
“是啊,当时我到一个餐厅,”苦笑着,“糊里糊涂的翻到的是汤品的一页,结果上菜时才发现,怎么全是汤呢?不过,那是我在法国最破费的一餐。”
“说到底,翻译都不能说成是两种语言的简单转换,我一度很难想象,一个不懂外文的译者是怎样工作的,这样的工作可以称之为译事么?直到《巴黎茶花女遗事》……”可爱的努努嘴“对于我来说,林老是个传奇,”唐绍川默默的点头“林纾——林畏庐。”惟翰似乎是沉思着说:“350种作品都是从别人的口述而译成的。”
“惟翰,以你的资质,有没有试过创作自己的作品呢?”
“其实,我还是更享受编辑的工作。”
“为他人做嫁衣裳?”
惟翰颔首默认了。“我现在在国文部负责教科书的编辑,偶尔也理一下儿童杂志,”
“大小姐,你回来了……”隐约听到女佣似乎在招呼着什么人,一个出落的斯文大方又高贵优雅的女子,径直向客厅的中央款步而来,米色毛呢大衣的下摆称着翩然的步伐,“爸爸,”
“哈,我女儿回来了,”对惟翰,“她现在也在中华书局,”声音更低了点,令惟翰不得不翘起耳朵,“知道吗?我都不敢招惹的……”惟翰挑起两根俏皮的眉毛,老师的诙谐他早已领教而且心领神会了,也传染了他的情绪,这样的神情却反而是容易引人误会的了。
“程惟翰,商务国文部的编辑。”
“你好,唐小姐。”又露出了惯常略带严肃的礼貌微笑。
“对不起,我不姓唐。”其实雪馨早已对类似的误会司空见惯,可是面对惟翰时她好像要急于澄清什么似的。
“哦,”惟翰尴尬地“幸会。”
雪馨敷衍地点了下头。
“爸爸,没什么事我上去了。”对惟翰,“失陪了。”雪馨转身离开。
“唐老,我回编译所还有事,这里?“犹豫地从提包里拿出一叠书稿,“这是我在法国翻译的最后一篇译作,没有寄给你讨生活费,只是要亲手交给你的功课。”
“好的。”
闸北的老城沉沦在夕阳的扶爱里,余辉铺陈在一条条里弄,一辆旧且吱嘎作响的三轮车出现在家属区的一条弄堂里,惟翰跟在后面,他的大衣和西装放在车上,衬衫咧着领口,不时在上坡处推上一把。
“快到了。”
蹬车的是个与惟翰年纪相仿的男子,头发剪得很短,枣红色的绒线衫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拆洗过了,袖子被磨得锃亮,肘部有些桑蚕即将破洞而出的感觉,可他毫不在意似的。
“黎师傅,回来了。”
“阿嫂,你好!”他呵哈的应声着,难掩心中的喜悦,又有为旁人不足道的原因。
“喂,下来吧,一路还要我载你。”
“你看看你的宝贝吧,这么高兴了还嫌重,我一直跟你在下面跑……”
“呵呵,呵呵……”他还是止不住的笑,“明天我载你绕着总厂跑十圈怎么样?”料定他也不会乘。
果然红着脸,“不必了。”
文简和惟翰合力将这台小型的发电机搬进了文简那间不大的亭子间里,这是他的卧房,又被他自己叫做第五印刷所,这是相对于商务印书馆总厂的四间印刷所而言的。房间布置的异常简单,吊着白色纱布帐帘的雕花木床,一张八仙桌,两口箱子而已。剩下的绝对的空间都被整散不一的机械、零件堆的到处都是,随便坐在一处,很可能就替他擦净了某处油污之类的了。
文简仔细端详着八仙桌上这台玲珑可爱的机器,将头顶的白玉兰灯拉低了些。
“你真的保证这桌子不会塌掉吗?”惟翰假装出一副担心的深情。文简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他。“你实话告诉我,这宝贝花了你多长时间的酬劳啊?”
“机务股给我很多方便哪……”犹豫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若无其事的,“我也不必问你,谁叫你是印刷所唯一拿花红的人……”
暧昧地,“而且比某些人还多,”阴起脸来。“你嫉妒啊!”
“说真的,你一点都不在乎的吗?”
“我又不要准备嫁妆……爱打听!”
“那财礼总要的吧……”
“咬文嚼字的确是你的专长啊!”他转身半躺在床上,单手拄着头,眼睛仍然没有离开电机,“咳咳,我累咯,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高等技师有哪天的事不重要。
“你是不是说……”
“原来你不是很笨。”
“我是说中华新进的胶印机印机与我们的差别很大,怕你应付不来,被发现会有麻烦。”诚恳认真的。
“那这种事我是第一次做吗?”
“……”
“那么我有失手的时候吗?”
“……”
“中华、世界、开明我不是哪一家都随便可以偷偷做一天?”
“……”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其实文简一直没有停止思虑。惟翰不置可否。他见识过什么叫妙语连珠,俊词连篇,还没有见过文简哪天如此的,他顿了一下。“你不要做技师了,去做状师吧。”
“状师不稳定,印刷技师待遇高……”得意的。
“你又来了,谁也没有你那么神通,”拍了他一下,“我去烧饭吧,再烤个老玉米,没你的份。”
“这有什么……”转而,“给我带一个啊!”
惟翰将铁皮炉子搬到了天井,木柴横七竖八的就塞在了炉桶里,全然不懂氧气助燃在点火炉上的应用原理。擦燃火柴,笨手笨脚地扇起一柄破蒲扇。微火星星点燃。“扑……”一股黑烟突然自炉里腾起,火灭了,剩下了灰头土脸的惟翰愣在那里。疑惑的抬头,谁晒的衣服这么晚还没有收,惟翰自认倒霉了。
文简一把夺过了惟翰手中的蒲扇,“你这种人啊,笨得可以了。”一块毛巾扔在了惟翰的头上。
在文简的手中这火似乎和煦了、可爱了,金光跃跃,而文简,就像惟翰儿时读过的道家神话中的火得星君,轻松的掌控着这温暖光明的精灵。火焰的微光熏红了惟翰的脸,他凝视着这火光,露出孩子般的微笑,似乎不曾想过除了光明、温暖和进步这精灵还握有毁灭的特权。
“我拿到了中华胶印机的构造图,一会儿我们一起看看……”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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