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 Zeig dir mein ganzes Innere全文完

[妙手] Zeig dir mein ganzes Innere全文完

已奖励1000魔法币by jasmine







“......小王子爱上了一个好远好远的星球上的一支小花。可是她好麻烦噢,又好骄傲,小王子被她缠得很无奈,于是来到了地球上的一片沙漠。

“后来,经过了好多人的开导,小王子终于明白了自已的心意。他一直很牵挂,很在乎,又拿她很没有办法的那朵小花,原来,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玫瑰呢。......”


这个温存的声音很熟悉。他缓缓地,轻声慢语地叙述着。原来,一把声音也都可以好似一波一波的暖流,只要伸手出来,就可以摸得到......一种类似体温的亲切感,明明就抓在手里,好像抚摸着小王子金色柔软的头发......可是,尝试着更加努力一点,这个若有似无的温度,竟然无法把握。

在明亮的光线里试探着睁开眼睛,手心里空空如也,气息却仿佛还在。小王子的故事还没讲完,那个环绕的声音袅袅不绝,声音的来源,却是一片寂寞。

“唐姿礼小姐。”

顺着这个明确的呼唤转过头去,姿礼看到光晕笼罩下一个非常清洁的影子。陌生,但是并不可怕。

“你叫我吗?我叫......唐姿礼?”

接下来她听见一声淡淡的叹息。那个朦胧中的身影犹豫向她走来,渐渐地从温柔的金色光线中,幻化出一个年轻可爱的面孔。

“你都忘记了哦。你叫Jackie,原本是我的好朋友嘛。我呢,原本叫做Gil,是个年轻有为的医生,也是你的同事。”

他有趣的眼睛在镜片之后闪闪的,望着她的时候,带着一点点的期待。

“噢......都好啊。我没意见。”姿礼也好,Jackie也好, Gil也好,这里,似乎不是生存的状态。异度空间吗?所以阻隔掉了那个声音?也就是说,自己和那个萦绕在脑海中的声音,并不处在一个频率之下。一旦头脑当中的那个印象慢慢消散,那个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在那里的人,就从此和自己永无瓜葛。想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一点点怅然。若有所失,大概是这个意思?

“你记不住他了?”Gil 的脸突然在她视线之中无限放大,他突然栖近身体,几乎把她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地脱口问道:“他?谁啊?”

Gil缓缓地直起了身,久久地,温柔地注视着她。那样探寻的目光,仿佛有些惆怅,仿佛有些盼望,仿佛轻轻浅浅地向她提问,更好像是在仔细地询问自己。

姿礼被这样的表情打动了。Gil是谁?她并不十分记得,但是隐约中的亲近感觉令她几乎想把手臂搭在他肩头,就仿佛多年的姐弟一样。

“Gil,他是谁?我应该记得他?他是不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Gil几乎迅速地摇头,却充满期待地望着Jackie,目光晶亮亮的。

“好。那你告诉我啊,他在哪里,我到哪里可以看见他?”

Gil紧张地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仿佛一个乖乖的小学生。

“Gil?......你能让我看到他......是不是?”

Gil 倒吸一口冷气,苦笑着咧开嘴巴。

“这么说,他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是不是?”

“......”

“我和他失散了,是不是?”

“......”

“我忘记了他,可是我不应该忘记他,是不是?”

“......”

“因为,他还没忘记我。”

话说到这里,Gil很清晰地看到,Jackie越来越明白的焦虑和怒气。和刚才从遥远的迷梦中醒来的那个女孩截然不同,甚至和这里其他醒来的人都不同,她竟然充满着特殊的活力和斗志,充满着冲动的情绪和渴望,她似乎,又已经完全回到他认识的那个唐姿礼医生了,而不是漂流在这片安静的乐土中的,一道美丽的灵魂。她轻盈的重量,完全摆脱了身体的重力,然而,她和他们都不同的是,她竟然,似乎,还拥有一颗没有停止跳动的心。

于是,这个有些生气了的女孩向他轻盈地靠近过来,带着不可抗拒的神情,却用着非常恳切的声音轻轻开口说:“Gil,请你,让我看到他。”

Gil于是释然地微笑了。他从背后伸出双手,缓缓地在Jackie眼前划出一道弧线,仿佛彩虹一样弯弯的,缓缓地散漫出洁白的光线,渐渐扩散,渐渐清晰,仿佛看电影一般地,Jackie慢慢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他的背影。有点单薄的,整整齐齐的。他的手自然地插在口袋里。他斜斜地靠在汽车车头。他似乎在眺望远处没有尽头的云海,又似乎已经看透了云海的尽头。

好奇怪,不过是看到他一道很安静很安静的背影,她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寒冷。

应该是一处很高很高的地方,他周身上下吹过一些风,隐约地听得见凛冽的声音。

她几乎把脸凑到了跟前,侧耳倾听。

她听见,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叹息。

于是,从左边胸部的位置,一种类似抽筋一样的酸楚漫延开来,一直上升到喉咙,沿着肩膀,揪痛到手心。

天似乎光亮起来。他站起身,转回头,打开车门,坐定,绑上安全带,启动。

他每一个动作都很安静,很迅速。他戴着斯文的近视眼镜,双手灵活而敏捷。

他启动汽车的时候,她惊跳着伸出手去拉,然而指尖碰触在白色屏幕的刹那,画面消失殆尽。

Gil轻轻地打量着她。她目光里竟然充满了寂寞。

半晌她抬头,茫然问他:“是我把他弄丢了,是吗?”

Gil 又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说:“你看出什么?”

她却约略地摇着头,做梦一样说:“我没有看出什么......可是,他叹气的时候,我明明听见他说:Jackie。”

Gil默默。

因为她当然会继续自言自语下去:“我的眼睛不认得他。可是我的耳朵记得他的声音。而且,我的......这里,”她轻轻地用手指的指尖滑过左胸的位置,“......也认得他。”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8-2 06:46 AM 编辑 ]



天上人间。

仁爱医院里的程至美医生选择去英国进修。

After five 的好朋友们,又缺少了一个。他经常坐下的那个位子,被若有若无地留着,虽然大家都很清楚,即便不离开,他也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

甚至,他也没有跟大家话别。

实际上,也并没有人期待他出现在公众的场合,他们并不敢去骚扰他眼下近乎疯狂的心境,虽然,他安静地递上进修的申请,然后迅速地整理了行装,在做完两周之内所有既定的手术之后,他返回那间房,拿了皮箱,又拎起了原本放下的公事包,之后在身后把门轻轻地锁上。

离开的时候,是一个漆黑的夜,飞机启程,在清晨的时分。

家门的钥匙,竟然扔在Annie和Henry的信箱里,用一只雪白的信封收藏着,没有封口,也没有任何只字片语的注解。

这样决绝的离开,简直就好像是一种永别。

远行的人,难道不应该把房间里的桌椅家具都用白色的布单遮盖起来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显示主人暂时无法打理这个居住的环境。

然而程医生的住处很整洁,书桌还放在哪里,桌上的书还摆在那里,书旁边的照片还竖在那里,碗橱拉开,她蓝白相间的咖啡杯好好的扣在那里,衣柜打开,她习惯穿的那间旧睡袍还挂在那里。

甚至,没喝完的半包咖啡粉,也还放在那里。

仿佛,他急需出差离开片刻,而她,随时都会下班回来。

Annie在这个房间里呆了一阵。她想原来Paul这个家伙很傻。如果她回来,发现一切照旧,只是不见了你,你打算,让她怎样?!

Henry陪着她,坐在沙发上发呆。他想果然Paul这个家伙很傻。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留着她的痕迹,因为你没办法打扫,所以只好逃离。

Annie走到窗边,习惯似的抬头看看黄昏时分的光线,仿佛自语一样问道:“你说,Jackie会不会也还在怀念Paul?”

Henry走过来,同样习惯似地拍拍她的肩膀,一边轻声道:“傻瓜,Jackie去的地方,Paul都还没有去过,所以,那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令她想起Paul。”

Annie 却继续问下去:“那么,Paul去了英国之后,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想起Jackie了?”

Henry 安慰似地向她微笑,片刻说:“那个傻瓜,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Annie似乎思索了很久,终于没有开口提问。她一直不能知道,那一天,在急诊室里,当Paul一头冲进来,用力把猩红色的隔离帘扯开的那个刹那,当他看见Henry身后,急救床上,那个被烟尘污浊成灰色的单薄身体的那个刹那,曾经是什么样子。

她不敢提问。也不敢想象。那个也曾经温情脉脉地,在昏黄路灯底下注视着自己的男人,在面对生离死别之前,是否也体会过冥冥中不详的预感。

或者他可以彻底忘记, 或者他可以清楚记住。两者,一样艰难。

倘若,他在那个遥远的欧洲岛国,某个清晨醒来,突然忘记了Jackie头发的分印,是在左侧,还是在右侧?在那个片刻,他又会不会惊慌?


Paul走的匆促,让这班相交甚笃的朋友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声珍重。大概他是在抱怨,因为,在Jackie离开的时候,也同样没有跟他道别。

葬礼上的她,美丽仿佛初生,异常的清洁柔软。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去,就可以探到她略带温度的,均匀的呼吸。没有人知道Paul在前夜陪着她都做了些什么。他一向很少提要求,但一旦决定的事情,也不容拒绝。

当然,没有人拒绝让他陪伴Jackie,因为没有人敢。没有人看到过程医生那样的脸色,那样苍白的颜色,那样漆黑的眼睛,到仿佛,死去的一个,是他自己。

于是,他轻声细语地给她讲述小王子的故事。那本书还躺在家里的床头,她太任性太匆忙,搞得他没有防备,不知道要把书带在身上。这本书是带着魔法的呢,曾经,他反复念它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

然而,现在,书不在手上,魔法消失了。他漫漫地回忆着整个故事,意识到玫瑰花去了一个陌生的星球,非常遥远。

他最初不愿相信,于是伸出手去,碰一碰她的睡脸,触手之处,竟然很是冰凉。

他给她开脑,他等她醒来,他准备了给两个人生活的房间,他定做了美丽的一对戒指。一切的安排都详细而周到,他曾经在两年的时间里谨小慎微地随时准备着,而那个婚礼,到头来,竟然仍旧是不切实际。

这一段彻夜的陪伴,原来是他的终极权利。

告别式之后,他站在晴朗的天幕底下,遥遥远远地眺望着,公路上急速飞驰过一两红色的摩托车。

这个时候,Jackie的爸爸妈妈带着一个小小的箱子离去。片刻之后,妈妈返回身来,温柔地看他,无奈又伤感,真诚又客气。她说:“Paul,谢谢你照顾Jackie。”

他两手空空如也。虽然明明知道,Jackie并不在那只玲珑的小箱子里,他仍然有一种冲动,想伸手臂去拥抱它。如果,你已经成为程医生的太太,或者,这个小箱子的所有者,可以是我。

最好的朋友也一样可以猜错。他并不想遗忘,他非常想......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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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至美医生的人生,一直规矩而顺利,因此,当他说,他要去往这里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要去往另外一个方向。

然而,岁月中上帝经常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这样突如其来的神来之笔,绝对可以令红尘中的凡人崩溃疯狂。

飞往伦敦的班机上,当夜色终于逐渐剥离,熬过了无限黑暗,又终于再也熬不过黑暗的Paul,偷偷地打开了一线手边的舷窗,试图呼吸一点点光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几乎震惊地看到一种神奇的景象。

在宇宙的边际上,在无法判断方向的,云海和苍穹的分界线上,此刻正幻化着瑰丽的色彩。那样浓烈,那样夺目,那样多变,那样壮丽。这海市蜃楼般的光线,植根在无垠的云海,拔地而起,连向天横,飞越起嚣张的弧线,化作一道跨越天际的七彩桥。

传说,在高加索平原的无边黑夜中,会出现瑰丽的彩虹。这是一种宇宙的奇迹。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黑夜中令人迷乱的霓虹,那中不太逻辑的期待,更像是一个传说,似乎,并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甚至觉得,或许芬兰严寒中的极夜,还比较合适他倒霉的气质。

然而,这座彩虹异常强烈地说服了他。他几乎把面孔贴在了舷窗上,呼吸出的热气,氤氲了视线。更加令他惊跳的是,他的飞机,竟然朝着和彩虹相反的方向越行越远,直到它从视线中飞快地消失不见。这个发现令他几乎战栗。他的异常表情甚至惊动了空乘人员,当那个温柔的小姐轻声细语地问他要什么帮助的时候,他迅速地指着与飞行相反的方向,急切地问道:“那个方向,是哪里?”

空乘小姐略微惊诧地思索了一下,柔声回答说:“先生,我们正从欧洲大陆上空经过,飞向伦敦。”

伦敦。没错,一个提供给他密集的课业无数的Project然后用每天二十个小时的工作占据他所有空间的地方。脑外科医生。面对忙碌的血肉模糊和生离死别。

......“对你最重要的人,应该是你的病人。”......

曾经有两年的时间里,你成为我最重要的人。之后,你健康了。

......“因为最重要的事,往往是看不见的。”......

于是,你消失不见了。为了告诉我知道你多重要,你不再回来。

......“那天我听说自己可能有病的时候,我突然想,如果要我现在死去,我一定好不甘心,因为,我没有用一些时间,去做一些自己喜爱的事情。”......

现在,我喜爱的做的事情,是思念。无论它带来的感觉,是温柔幸福,还是痛不欲生。而这架飞机即将降落下去的那个地方,它太拥挤,太忙碌。就算黑夜有一天十二个小时,也仍然,不够用。

......“只要有你在,就有奇迹。”......

那么,奇迹丢失了。

......“我今天要试验一下,把自己交给感觉。”......

Paul漫漫地冷静了头脑。他向空乘小姐道了多谢,然后做了一个奇妙的决定。这一趟飞行,他并没有在英国落脚,而是转回头,走进了平坦的欧洲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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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兴奋得语无伦次了,germanistik同学的文笔让我看到了她驾驭文字的能力,又一个文才斐然的小孩……

还没看文章时看到germanistik这个ID,竟然希望是个男生,来调节一下天使的男女比例,而且也让我们知道,喜欢HH的不都是女孩子。但看完如此感性的文字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想法似乎不太实际……

一上来的三篇东西就让我的心情象是坐了升降梯,体会了上上下下的感觉。

顺着这个明确的呼唤转过头去,姿礼看到光晕笼罩下一个非常清洁的影子。陌生,但是并不可怕。


接下来她听见一声淡淡的叹息。那个朦胧中的身影犹豫向她走来,渐渐地从温柔的金色光线中,幻化出一个年轻可爱的面孔。


本以为那个会是p啊,一个j失忆的故事。心想,故事的过程无论多么的坎坷,至少,她在他的身边,有他的照顾。

可是,才继续往下看了两行,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g的出现似乎就是预示什么。看下去后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天使在天堂里生活的一个小小的片段。

阴阳两隔的故事,她还不记得他了,怎么看都是前途万分艰难的样子。但一定是完美结局吧!

期待germanistik同学后面的故事

[ 本帖最后由 木之 于 2007-6-19 04:22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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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呢......我都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让你看到刚才那个情景......”始作俑者Gil望着Jackie无限神伤的样子假装无辜。然后便清楚地被Jackie眼中射来的一道凶光封住了口,刚才想到要说的话突然消失不见,不知所踪。

还好,Jackie虽然没有了记忆,脾气却似乎没有大的修改。片刻之后,她恢复了豪迈的样子,一伸手臂就搭住了Gil的肩膀,神采飞扬:“喂,你搞出这些事来,对我的心灵伤害好大的你知道不知道?所以呢,你都要对我负责任......”

Gil目光中警惕之色愈深。

“我是说呢......你一定有办法,让我想起他来。”

Gil听见她这样讲,终于呼出一口长气。

Jackie却开始奇怪:“怎么?很容易就能做到啊?那你抓紧时间咯!”

Gil静静地注视住Jackie的眼睛,良久之后说:“Jackie。让你想起他来,是很容易的事。我只是担心你。一旦你知道了,你们两个曾经相遇又曾经错过的那些岁月,我担心你忍受不住这里的寂寞,想返回头去找他。”

Jackie看着他。他关切地目光里有不可解释的一种体贴和牵挂。这样的一种神情,让她瞬间动容。或者,这个可爱的男孩子,也曾经,在他口中叙述的“那些岁月”里和她相遇和错过?这个设想,好像根本都不需要质疑。她的心情认识他。所以,他出现,他讲话,他望着她,他关心她的时候,她觉得安宁而平静。然而,她的心并不认识他。她看到他的时候,左胸前那个精确的位置,并没有出现那种揪心的酸楚,那种酸楚,似乎又叫做......温柔。

于是她微笑了起来,轻声开口说:“Gil,从我睁开眼睛道现在,你搞这么多的事情出来,不就是希望我返回头去找他。”

Gil隐约地脸红起来,仿佛小朋友似的有一点被拆穿了阴谋的羞涩。Jackie笑起来的样子仍然非常好看,带着一种令生命焕发的活力。这个样子的她,也只有这个样子的她吧,还有足够的力量和气魄,去挽救那个疲惫不堪死气沉沉的妙手医生。

于是,Gil拉着Jackie,轻轻地坐在一团沙发一般柔软的云朵上,下定决心一般地对她说:“Jackie,其实呢,我们活着的时候,你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你说,假如我不是同性恋,假如我喜欢的是女生,那个女生就一定是你。”

Jackie笑起来。不出声地。

“你说得其实没有错。只不过你一直不知道,我其实,自从认识你之后,就慢慢地开始喜欢女生了。”

Jackie眼睛睁大了起来,笑容中带着惊讶,又似乎也带着惊喜。

Gil仿佛怕她不信似的朝她点头,片刻继续道:“所以,其实,你要来这里的时候,我似乎,有一点点开心......但是,当我阅读了你们之间所有的过往之后,我很震惊......我震惊原来那些神告诉我的事情是真的,有的时候,人的生命,是一道周而复始的曲线......无论在那一个地方,在那一个年代,我们都要面对同样的轨迹......虽然,我们都很努力。”

Jackie有些迷惘地听着,难道,Gil是在告诉她,她其实是不止一次地把他弄丢了?她离开那个充满着温度,重量和气息的地方,返回乐土,然后抛弃他独自一个,在茫茫的天地里,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找她......?

“你想得没错。”Gil没有看她就已经很肯定地点头。“我因为不想忘记你,所以好奇地察看你的身世......我看到过一个奇妙的年代,很美丽,很纷乱,仿佛永远都是漆黑的夜色和飘荡在空气里的萨克斯风......那是一个曾经战乱的年代。你和他,站在夜风中的桥头。”

在Gil舒缓动听的叙述中,银幕一样的雪白色光线再度笼罩了Jackie。Gil说得没错,那个年代的黑夜,异常的清冷,异常的迷人。她表情绝望,凭栏望着滚滚的黄埔江水。它也同天幕一样的黑暗,令人无从分辨它的深不可测,令人怀疑脚下的大地和它究竟有什么分别。或者,一步踏在江水冰冷的怀抱当中,所有的绝望和盼望,就可以一起,消失殆尽。

她缓缓地摘下圆顶的深蓝色帽子,显露出妩媚的,波浪般撒落在肩膀上的发。她踩上桥边的铁栏,脚上穿着华丽的高跟皮鞋。

就在她伸手把那顶美丽的帽子迎风一抛出手的时候,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非常敏捷地捉住了她的手臂。

“太早了。”那个手的主人开了口。声音那样熟悉。低沉地,带着一点仿佛睡意的鼻音。

“太早了,”他说,“而且......太冷,也太黑。”

他不容推辞地递给她一根白色的香烟,然后点燃火柴。暗夜里,红色的一点暖意闪烁了一个短促的瞬间。而Jackie和她一样,在这一个瞬间,看到了他。

没错。是他。虽然他穿着另外一个年代的黑色长风衣,并且用一顶压低的黑色礼帽遮住了迷蒙的眼神,Jackie还是立刻认出了他。他抽烟。这个动作令他显得疲惫而厌倦。除此之外,他神色冷静得几乎不尽人情......但是他明明救了她。他手中提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Jackie默默地,仔细地打量它,觉得异常的眼熟。

“在这个车水马龙的都市里,你们来往,好像这里许多许多的人一样......或者,所有的人,在这样战火频繁的年代里,都不能安静地去爱,又格外需要去爱吧......两个肉体,为了能够彼此印证还在生存,于是在黑夜当中温存,哪怕他们其实,什么都不做......”随着老式放映机一样的画面交错,Gil讲述的声音仿佛留声机里播放的老情歌,在叙事,在感慨。

“越是不想爱,越是不敢爱,越是逃避爱,越是为了仇恨而舍弃爱......就越是陷进爱里。”

Gil说的没错。她那样饥渴地在清晨和黄昏盼望他,他却那样冷淡地推开她。她用身体幻化成他安慰自己的烈酒,他却越喝越清醒。他仍然是一个出色的医生......在一个又一个地下的小医院里操刀救人。这仿佛是一个不断死亡的年代,然而他救人的速度却是惊人的。他沉默着对冰冷的尸体视而不见,对恐怖的嚎叫无动于衷。他握着酒杯的手显得苍白而敏感,他握着手术刀的手却永远敏捷而稳定。

他对她说:“我的生活没有什么目的。所以,无所谓清醒不清醒,饥饿不饥饿,快活不快活。”

他那样放逐自己在暗夜里奔波,在酒精里清醒,却在面对他人死亡的时候,永不放弃。

原来,他这样隐忍地熬过漫长的岁月,是在追查害死他爱妻的真凶。而她,就是那个逃犯。

“其实你都不必要自责......那样的一个年月,没有什么事情是出于人的本意。死还是活,谁能说了算?在倒转的命运面前,爱还是不爱,显得很荒唐。所以他转过头去,以为放弃你就可以安定自己的心神......其实这想法真是很渺茫......因为承认爱意,就算不能抓住未来,也至少,有片刻的安慰。”Gil平静地说着。用一种仿佛忧伤的语调。

没错。他坚决地凶猛地抛弃她。在那个年代的她,无从知道他这个行为的原因和结果。他不要她,她无法挽救。然而,此刻,在一个跳出空间之外的地点,Jackie清楚地看见,暴雨如注的黑夜里,她寓所小窗里亮着一点昏黄微弱的灯光,而他,长久而无言地站在她的楼下,周身湿透的程度,和跳下黄浦江没有分别。

“其实,只要有过感情的交错,对于自己的心意,都不算亏欠了吧......”

Gil说的没错。爱,是一种交错。那个年代的她,苦于捕捉不到这种交错。直到她频临死亡的那个时候,他那样坚定地用手臂接住她落下的身体,如同对待他的每一个病人一样温存。

他说:“不要怕,我救你。”

然而她却只想不再吃更多的苦楚。Jackie听见她微弱的声音说:“不要白费力气啦......不会再有奇迹出现。”

他用手托住她的脸,用一种几乎任性的态度说:“有!一定有。”

她零落地散漫地看他,用一种做梦一样的声音说:“难道......你爱我吗?”

他迅速地搂紧她,瘦削的脸颊非常紧密地贴住她的头发。他说是的。当然。我爱。


“我听到了吗?”Jackie用同样几乎发梦一样的声音问道。她的问题飘到Gil的耳朵里,引得他微笑了。

他说:“有分别吗?就算你当日没有听到,现在也听到了。”

Jackie恍然地抬头看他。然后突然抓住Gil的肩膀,说我要知道我来这里之前所有的事情,我要我的记忆,立刻,马上。

Gil耸耸肩膀,说好啊我都没有意见。只不过这里会多一个同我一样心碎的天使。

Jackie却摇摇头。她说Gil你不明白......其实我自己都不明白。其实,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他之前,我都觉得胸腔里面是一片的沉闷......我不怕一颗破碎的心。我不要一颗死去的心。

Gil眼睛亮晶晶的,他说:“Jackie,你和这里所有的天使都不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听到你的心跳......”

Jackie愣了片刻,仿佛想要倾听自己的胸腔。之后她问:“怎么,难道天使都是没有心的吗?”

Gil歪着头想了一下,说人死的时候,心跳自然会停止。你的心脏虽然停止了工作,然而你的心事......躲在心里面的那件事,却和他的心跳在同一个频率......它很倔强。

“它”?心里面的心事?它是什么?“它”是“爱”吗?

“你说呢?”Gil看她,仿佛她是玻璃做的。他说你要知道所有的记忆是吗,那闭上眼睛咯,就像人类睡眠中做梦一样。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8 02:19 A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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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人生命的轨迹,就好像是一条反复上下成波浪状向前奔波的曲线?无论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沿着切线的方向,摆脱出去?

程医生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几乎在苦笑。鹿特丹,海牙,丹麦。一路都很顺利。谁知道德意志的火车非常喜欢在周末的时候误点,而车站上又突然出现了一个晕倒的小姑娘。

他救她仿佛一种本能,之后被滞留在了这家大学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

“......原来您是Dr.Cheng......就是突然从伦敦医学院逃学的那个中国神医......Dr.Cheng,这个项目需要你......Dr.Cheng,您不知道这个项目其实是我们大学和伦敦医学院合作的项目吧......Dr.Cheng,偶尔逃学的行为我们都非常理解呢......不过您可能不了解,欧洲的时间,其实是很漫长的......”

没错。毕竟,学术交流不同于仁爱医院的脑外科。或许是做惯了一个香港人吗?总以为只要在工作,精神和身体就都必须都是透支的。然而这里不同。实验室的钥匙放在白色医生袍的口袋里,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走,没有一个嘀嗒作响的时钟替你计算。咖啡时间竟然可以是午后。在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阳光里,眯缝起眼睛,面前无垠的绿色草坪上,散漫地开放着白色的野菊花。

那样纤巧的一种花,却骄傲地,在几乎进入暮秋的季节里,无忧无虑地开着。

咖啡很热。这个时间,不是Paul所熟悉的咖啡时间。他的咖啡时间是在午夜。从电脑桌前摊开的辞海一样的资料堆里抬起头来,顺着咖啡的味道,就可以看见Jackie的笑容。

所以,仿佛一种条件反射似的,闻到水洗摩卡味道的时候,她好像就应该出现。

没关系。只要活着的人不忘记,死去的人就永远不会死。

虽然,回忆,可能有点寂寞。

德意志。这是个什么地方?这应该是欧洲大陆的核心。传说中的童话之国。然而小王子的故事不在这里。小王子诞生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军队正凶猛地不断吞噬着整片欧洲大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讽刺的无数,和逻辑的几乎没有几件。活着,只有降落在沙漠中的小王子,才真正拥有自由的空气和灵魂。然而他不要这样的自由......他要牵挂。

虽然,牵挂,可能有点遥远。

人,大概真的都是这样,期待着另外一个冥冥中的安慰,然后,建立一种相互依存的频率。即便是生死相隔,即便是咫尺天涯,即便牵挂的尽头已经消失在无穷的星空里,人们也仍然执著地抬起头,寻找星星。

傻瓜。你一定在猜想,你的气息消散了,你的背影遥远了,我的人生就会变得很悲惨,是吗?

你会不会担心,我喝到很醉,在人行天桥上睡着?

或者,我会重新吸烟。像当年和Henry一起混迹医学院的那些日子一样,放浪形骸给寂寞的时光?

傻瓜。我已经忘了。我忘记了你的死亡。你一直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但是你最好不要乱操心,不要乱焦急,不要乱难过。你恐怕不知道,你着急的时候就像一个喷气的火车头一样呼呼冒火,横冲直撞。如果你这样暴走,我恐怕我左边胸腔里,那个很精密的地方,会被你风驰电掣的摩托车撞出一个洞来。

抬手看看手表。午休的时间过去。Paul站起身来,抖一抖雪白的医生袍,返身向着医学院的大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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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在了这个傍山而建,因此地势起起伏伏的大学城里。他于是开始徒步行走。医学院的Clinic座落在山的顶端。他的住所在半山腰上。清晨攀登的过程里,抬起头就看见天幕上弥漫的繁星。暮秋的欧洲,天亮的时间开始无限地延迟。于是,在每天接近八点半钟的那个片刻,只要他迎风伫立在Clinic大楼的楼顶,便可以看到仿佛飞鹅山上同样的一种日出。

并且,在此之前,他还可以从自动贩卖机上接一纸杯浓黑色的咖啡。于是,手心里传达出来的温度,便和第一缕红色的日光一起,流转过他的前胸,令他胸腔中那个异常冷清的位置,缓缓地暖了起来。

这个宁静的片刻,是一种享受。

他曾经在她消失之后,驱车到飞鹅山顶去等待这种日光照耀出来的温暖。然而竟然十分徒劳。那个死寂的时候,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是非常规律的“咚——咚,咚——咚”。

这个声音,伴随着他坐着狭窄的轮渡漂流过阿姆斯特丹的运河水道。又伴随着他站立在客轮的甲板上,面对着血红色的,从海天交接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的朝阳,周游到丹麦的海岛上,约会美人鱼的雕像。

直到他无意之间登上这个无人问津的楼顶。

当太阳初升的时候,他竟然如同无法控制一般,被那种光影的莫测吸引着,走向天台的边缘。他伸手抓住冰冷的铁栏,感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竟然是一种接近于热烈的“扑——通,扑——通”。

他的心,竟然会认识这个地方。

由于这个秘密,他接受了院长的劝说,滞留了下来。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个清醒地理由,它不可捉摸得近乎荒唐。然而,在每一个流连忘返在天台的日出时分,这个秘密就异常清晰地重复起来。

而这个安宁的山地小城,变得不再像是一个陌生的异乡。


在Paul逃开伦敦医学院,开始放纵自己去旅行的时候,他并没有存心消失不见。所以,Henry和Annie的信箱里,会三不五十地出现一张表现景色优美的明信片。Paul的字体一向华丽而潦草,这种古怪的,和他并不十分合衬的字迹,经常被Anson取笑,说他倒仿佛是一个写药签的老中医。

然而只要仔细阅读,Paul的沉静和寡言,便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

“Henry,Annie,郁金香的花季是在五月。已经错过了。祝好。Paul。”

“Henry,Annie,美人鱼的雕像是面朝大海的。看不到她的表情。祝好。Paul。”

...... ......

最近的这一张明信片上,甚至连这种吝啬的注解都消失了。Henry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张卡片,批判似地端详着。

照片的基调是一片暗红。乍看之下不好分辨究竟是破晓还是日落。一片平坦无垠的麦田尽头,伫立着孤零零的小山丘。山丘的顶端,座落着红顶白墙的一座小屋。如果不是照片的右下角用华丽的哥特字体印刷着“Kapelle”的字样,从形式上也判断不出,那原来是座小教堂。

Annie从他的背后贴近过来,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

Henry不置可否:“教堂......很好啊。Paul这小子原本从来不去这种地方。”

Annie仿佛搜索回忆似的思考了片刻,点头承认。

Henry却已经落下手臂,把明信片放置在书桌上,一边不经意似的说:“他有一回说,当人力做不到的时候,就会想一些没有根据的事。”

Annie说你说Jackie吗?Paul在搜索她的灵魂?

Henry鼻孔出气地笑了:“你说呢,会吗?”

Annie撇嘴:“如果是你呢.......你是衣冠禽兽,当然不会。而Paul......他很不浪漫.......但愿......也不会。”

Henry瞪着她半晌,终于无奈地摇头,拉她在沙发上坐下。

Annie揶揄地看他,他拍着她的手背,开口说:“Annie,我不是衣冠禽兽。而Paul......他不是木头。他只是并不像我,纵容自己表达放荡。Paul的爱情有一道顺其自然的界限,可以到达那个地方的女人不多,期待那个地方的女人,却并不缺少。”

Annie有些惊异地望着Henry。Henry是Paul最亲密的朋友,但这样仔细地分析,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Henry看出她探寻的神色,微微地对她笑:“Paul的外表,很斯文,很礼貌。读书的时候我们走在一起,所有调皮捣乱的事情,教授们都以为一定是我做的......Paul没有一般医学院高材生身上那种凌厉的气势,所以即便他在沉默,也没有人怀疑他有古怪的坏脾气......Paul有一种磁场,被他的磁场笼罩着的人,会觉得很安静,很自然,很舒服。Annie,如果Paul是一只爱吃窝边草的兔子,那只兔子一定很胖......起码都比我胖很多。”

Annie认真聆听的表情,在听到胖兔子的比喻时终于松弛了下来。她笑着甩开了Henry的手,揶揄他说:“你这么谦虚,我倒是头一次看到。”

Henry做了一个绝望的表情,继而看着Annie的眼睛,似真似假:“所以我一直觉的,Paul的追逐张弛有度。一旦可能性消失,他并不会纠缠。他有足够的智商和耐心,开始等候下一个被他的磁场吸引的人。”

Annie愣了一个瞬间,逃避开了他的视线。原来,她也被那种磁场吸引过而不自知。然而,那仅仅停留在了一种物理作用,并不能够发生化学变化。

Henry却似乎很了解状况地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次似乎不同。”

Annie仿佛叹息一样接着说:“对他来说......可能性还没有消失。”

两个人的目光散漫地停留在书桌上。厚厚的一摞资料上面,横陈着那张小教堂的卡片。隔着这张浪漫的图画,已经在他们眼前消失了一段时日的Paul,幻化出一个执拗而单薄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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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ie......?”

Gil呼唤Jackie醒来的时候有一点轻微的担忧。她会不会由于受不了刚才梦境中的生离死别,睁开眼睛就立刻嚎啕大哭?这种假想中的情景令他手足无措。

然而并没有。Jackie安静地睁开漂亮的眼睛。对Gil温柔地注视。

这个反映令Gil也有一点手足无措,难道他搞错了记忆录像,放给她看的是另外的故事?

然而Jackie竟然微笑了,她声音如常。

她说:“Gil,谢谢你。”

Gil在瞬间有一点感动。还有一点点窃喜般的骄傲。他有些羞涩地微笑,问她说:“你都想起来了?”

她说:“每一个片刻都很清楚。”

Gil默默点头。她却沉不住气了:“Gil,我怎么样才能去找他?是不是......进入他的梦里?”

Gil摇头。

Jackie有点糊涂了。灵魂似乎只有默默潜入别人梦乡的可能吧。总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可以飞在半空,把所有的路人都吓一个半死。慢着,难道她虽然飞在半空,周围的人却看不到她?!那么......这样的探望,还有什么目的?她离开得太匆促,忘记嘱咐他一些事情......比方眼镜最好不要用领带来擦,比方红酒喝得太迅速会容易醉,比方冬天看日出的时候要躲在车里把暖气打开,比方苏打饼干在楼下的超市里买不到,要开车走两个路口再向左转......

“Jackie,”Gil柔声地叫她,仿佛怕惊吓了她似的,“Jackie,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

她瞬间惊呆。这个话又是玩的什么玄虚?难道,他只是让她想起曾经在人间经历过的悲喜,然后不必做一个糊里糊涂的冤魂?没有错,Gil,他也记得她,记得所有的经过,可是他仍然呆在这里......他没有离开。难道,一旦进入了这个无所不知的环境,就再也不能返回那种在求索中生存的状态?!如果是这样,那她宁愿不问结果。她不需要知道他是否爱,是否痛,是否怀念,是否孤独。她只愿意待在他的身边,为他爱,为他痛,为他怀念,为他孤独。

人,谁不在寻找中经历无数的悲欢离合?尘埃落定之后,天使可以看见一切啼笑的因果。这样清晰的一个结果,几乎令人绝望。

她果然和Gil一样,变成了一个心碎的天使。

“不是,Jackie,你不是。”Gil急促的声音,慌张地试图安抚她。

她却懒得理他。

Gil深呼吸了片刻。终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似的,开口说话。

“Jackie,我说过,你和这里所有的天使都不一样。你的内心,和他的心脏,频率同步地跳跃着。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他在让你分享着他心脏的力量。”

Jackie的目光突然有了焦距。

“Jackie......用人类的判断,你死了。

“......而他的心脏,由于你强烈的牵扯,在迅速衰弱下去......

“我想,只有你可以去救他......我愿意帮助你,还原成人类那样的生命体,然后,把你的一半时间,分给他。

“......你愿意吗?”

Jackie仔细地看着Gil的表情,清晰地问他:“我......一共有多少时间?”

Gil摇头:“Jackie,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Jackie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决心一样点头:“没关系。只要我找到他,一切都来得及。”

她曾经在那样漫长的几生几世和他擦肩而过。倘若,人生真的是一种循环状态的往返,那么,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她仍然要和他分离,失散在距离幸福一步之遥的地方,来不及带上他准备下的指环。然后,由于她总也不能变成他的“谁”,他会在剩下的生命中,无依无靠。

Gil靠近她,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Jackie,你......还要有心理准备。”

Jackie镇定地看他:“什么?”

“你......你并不再是Jackie, 你未必记得他是谁,或者还会有小小的缺陷......”

Jackie却突然问他一个另外的问题:“Gil,你怎么会有权利把我送回他身边去?”

Gil面露尴尬,支吾着:“偶尔犯点纪律错误,也蛮有挑战性的......”

“你会受罚?!然后呢?你还可不可以重新进入生命的循环?”她的眼睛开始越瞪越大。

“Jackie......我都说过了,生命的循环真是没有什么惊喜......与其一次又一次地被命运当白痴一样耍......与其一次又一次跟你无谓地相遇又没有交错......我更愿意永远呆在这里,隔三差五地违反点小纪律。”

Gil说这个话的时候,目光里带着顽皮。有点得意地口吻,似乎很满足。

趁着Jackie还没反应过来开始感情泛滥的时候,Gil急忙把话题扯了回去。

他说:“Jackie,就算你认不出他......也毕竟在他的旁边。你......会觉得幸福的。”

没有给她抢着开口的机会,他又说:“相信我。相信Paul。相信奇迹。”

Jackie朦胧看见,云端迷雾般的光线逐渐明亮,漫漫地覆盖了Gil的身体,他的面孔,他的声音......她最后听见的话是:“Jackie,跟着感觉......跟着你的心。”


Jackie,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是成全。世界上最麻烦的事,也是成全。

你一定知道美人鱼的故事,她化成了朝阳中的泡沫。

那么,在化作泡沫之前,我再帮你,最后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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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Jackie不再回来的那天晚上开始,Paul开始陷入了一种漫长的失眠状态。或者是因为当天的情景令他无法清楚状况,需要一个悠长的夜晚来仔细地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因为去陪她,总觉得她在上面看着自己的时间应该是在入夜之后。或者是仁爱医院根本不肯放过他,安排的工作密度超高很不能令他精疲力竭,导致他只有在深夜才能动动脑筋,想想她大概走到了什么地方。

据说,人的生理周期决定了,所有的行为习惯和生物钟都会在三个星期之后建立起来。他的生物钟建立得似乎更快一些。很快,他便觉得睡眠已经不再是生活的必需品。

Henry和Annie曾经试图欺骗他的感情,哄他说灵魂都是夜来入梦的。只有他困顿之后进入失觉的状态,才有可能看见她出来。

他被他们两个信誓旦旦弄蒙了头脑,安眠药的作用一点也不爽快,他仿佛密封一样进入了黑暗的地带,那里没有Jackie。她并不生活在一个诡异的三度空间里,她只生活在他清醒地神智当中。他扔掉安眠药的瓶子,那种奇怪的化学制剂,令他不能满怀感情地与心灵对话。

而她,明明就在那里。

即便是疲劳战术之后,Paul也很少有睡眠的渴望。那座明信片上的小教堂,在距离大学城骑车半小时左右的地方。他在干燥的太阳底下徒步找到那处小小的乡村,翻过旺季之后暂时无人打理的葡萄园,又穿过漫长的麦田,最后沿着遍布着毛毛草的山地一直向上攀登,才终于到达了那个乳白色的小教堂。

小教堂竟然并不是天主堂,而是基督堂,他心里觉得都很好。Jackie是个很虔诚的基督徒。他原本对这些事情不甚了了,直到现在才突然发觉,基督堂里简朴的环境中,没有供奉圣母像。这个容貌一向被米开朗基罗塑造得温柔妩媚的女子,在耶稣降生之前,也曾经婚嫁。之后她化身神明,从此离家,在更遥远,更神秘的地方安顿了自己的灵魂。

作为一个外科手术的医生,他每天面对人脑的结构,原本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圣母离开后的故事他并没有兴趣再多阅读,那后面的情景,他并不喜欢。

山地的顶端,太阳直射。季节的关系,光线已经失去了热度。只剩下一片枯叶的黄。小教堂的周遭没有一棵树木的遮挡。小小的一片墓园,竟然也埋了四对的夫妻。他偶然间瞥见碑文上的生卒年月:一九一三到一九五六。再望下看,还有同穴而眠的人:一九一三到......两千零二。这个迟到了很久的丈夫,在漫长的余生里,没有再爱别人。

这在许多人的眼里,或者是一种苦。

然而,经过这里的时候,Paul只觉得无穷的羡慕。

他从墓碑前绕开,顺着土黄色的砂石围墙向下眺望。黄昏到夜幕降临,仿佛就是一个瞬间完成的过程。上一刻还清晰可见的一片湖泊,在日落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的时候,停止了反光。

他感到胸口左侧突如其来的,异常清晰的一种牵扯。Jackie失去呼吸的那个霎那,她的世界,是不是也像此刻的情景一般,坠入无穷的黑暗?!

Jackie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他曾经反复地试图总结一下她的魅力所在。然而徒劳。他记得他小学的时候写过作文,描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他写过诸如“我的爸爸”或者“我的妈妈”之类的文字,但是从来不不认为他本子上面落下的那个人,真的是他所钟爱的那一个。

所以,很多的细节,很多的感觉,根本是没有办法分析的。Annie她们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外科医生。其实他并非不懂得体会自己的心灵。正是因为懂得这一点,他才主动放了Rebecca自由,他才微笑离开Annie。

Henry和Annie一直觉得长久的失眠会对人的肌体造成致命的打击。他当然可以理解神经衰弱状态下的焦虑和疲惫。然而他并不焦虑。夜风底下,他敞开心里清晰的记忆的时候,世界变得温情脉脉。如果他并不焦虑,如果他并不强求睡眠,那么,那些因为焦虑,因为失眠而引起的肌体压力,应该也就不存在了吧。

更何况,强求是多苍白的一件事情。

Paul甚至怀疑,他那两年不离不弃的等待,算不算是对命运和对Jackie的强求。他曾经在大雨滂沱的夜里对她说过,他曾经在日落中的飞鹅山上对她说过,他不会给她压力。然而他违背了这个诺言。

而Jackie很是善良,所以她不得不会来见他,以便缓解他偏执的神经。

以生命为前提强求,以爱为前提强求......或者,医生这个职业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或者,他根本不应该做一个大夫。

...... ......

“你不会这么死脑筋吧,Paul哥。”他竟然靠在客厅的沙发里打盹了?手里抱着沙发上的抱枕......抬头看见从冰箱前面转出来的Gil,手里碰着热乎乎的杯面。

他嗯嗯啊啊地胡乱应着,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Gil却一副天下大势尽收眼底的样子,趟着拖鞋溜达过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唠叨的样子一如既往:“我说,Jackie马上回来啦,这次想好没有啊?要不要跟人家讲清楚你自己那点龌龊的小心事......”

他眉头挑起来了,隐约好像觉得Jackie是离开去了什么地方,而自己,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跟她表白。

Gil用筷子高高挑起即食面,一边玩一边说:“干脆点吧Paul哥......这次Jackie可是很辛苦才返回来呢,说不定根本已经把你忘光光了......想追她回来看你够不够聪明咯......”

Paul些须诧异地皱皱眉头,问他说:“我好像已经跟她说得很明白了,不过她都不给我机会么......怎么你说她不记得我了?她在哪边?”

Gil仰头把杯面里的汤也喝个精光,然后晃着肩膀往卧室里溜达过去,一边摇头晃脑地咕哝着:“问问你的感觉啊老大......听听你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阵的手机闹铃声。

他豁然睁开眼睛。搞什么飞机?没有安眠药,他竟然坐在窗口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

来不及思考仔细,他迅速地接起来电话。

“喂?!喂Paul吗?是Henry。线路清楚吗?”

Paul失神了非常短暂的一个片刻。仿佛他和Henry,和Gil一起住在那间公寓房子里的日子又回来了。Gil困不过去睡觉,Henry打电话回家说,他夜游过了头,节目继续到明天早上。

想到这里Paul鼻腔出气地微笑了:“Henry,是我。我听得很清楚。”

看看时钟,清晨六点。仁爱医院里是午休的时间。

“Paul,我问你,”Henry的声音到仿佛很严肃似的,“你家里面有没有遗传的心脏病史?!”

Paul被他没头没脑地问得一愣,这才答道:“你搞什么鬼......我母亲是心脏病去世的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而此时的仁爱医院里,Henry正异常谨慎地审视着一张X光透视片,口气严肃:“Paul,你出国之前体检的透视片在我手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遥远得有些不清晰,带着一点点模糊的鼻音:“怎么样呢?有什么问题?”

Henry并不理他,自顾自地问下去:“Paul,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状态?”

电话那头的人仍然懒洋洋的,口气是好脾气的温和:“没有......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是医生......”

话没来得及说完,Henry的呼机狂轰乱响,急诊室的红灯开始疯狂地闪动起来。

他还没说什么,电话那边的人已经明了状况似的告别道:“你做事吧Henry,我挂了。”

Paul攥着手机,忘着窗外透出一些光亮的天幕,思索了片刻。

Jackie......很辛苦地回来了?!

不可能。肯定是昨天跋涉了很长的路之后非常疲倦,于是睡了过去。然后是由于自己的心意过分强烈,以至于做梦做出了异想天开的好事情。无论是Gil,还是Jackie,毕竟都已经走得很远了。梦境当中,Gil那种生龙活虎的吃面的样子,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不曾看见。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低头苦笑了一下,然而目光炯炯地锁定在了他从来不用的茶几上。

仿佛被人用榔头敲下来一样,他只觉得头脑和心脏一起颤抖不已。

茶几的一角,静静地立着一只,吃光了的泡面纸杯。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8 02:32 A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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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第四篇和第六篇。
说不上什么原因,我注销了自己的帐号,每天爬上来游客的浏览一下,好像觉得这样躲着比较安全。
选第二外语的时候翘了很多课,依稀记得几个零落的单词,Zeig dir mein ganzes Innere,想把我,唱给你听?或者就是说,这一直是我们内心放不下的故事。
管它呢,反正我看完今日的更新就忍不住冒出来一下。

“他的咖啡时间是在午夜。从电脑桌前摊开的辞海一样的资料堆里抬起头来,顺着咖啡的味道,就可以看见Jackie的笑容。所以,仿佛一种条件反射似的,闻到水洗摩卡味道的时候,她好像就应该出现。
没关系。只要活着的人不忘记,死去的人就永远不会死。”

欧洲大陆,在我心目中,是童话居住的地方。
gil,就算小人鱼化成了泡沫,她还一直是我们心目中的人鱼公主,jas的天作还是迷梦里,小人鱼不是还有另外的结尾?不管哪一种,你总是那么温暖可靠,让人感动。
henry,胖兔子,忍不住笑起来,想起sohu的胖狐狸。

“两个人的目光散漫地停留在书桌上。厚厚的一摞资料上面,横陈着那张小教堂的卡片。隔着这张浪漫的图画,已经在他们眼前消失了一段时日的Paul,幻化出一个执拗而单薄的轮廓。 ”
好有画面感……

教堂墓地里终于在一起的人,永远无法描述的亲爱的人,空的泡面杯……

你们,只不过是相爱而已,我们,也只不过是爱你们而已。

既然爱还在,还怕什么……



象不求回报一样,去工作……
象没有明天一样,去生活……
象从未被欺骗过一样,去相信……
象从未被伤害过一样,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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