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 Zeig dir mein ganzes Innere全文完

二十八

这一天早上,他做完了所有应该完成的工作。院长把所有他应该随身带走的资历证明和学术报告准备得格外齐全地交到他的手上。院长说Dr.Cheng,如果您愿意直接留院接受治疗也是很好的,我向您保证,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帮您找到合适匹配的心脏进行器官移植手术......

这样认真的好意,导致他不得不频频微笑致谢。没有什么虚伪的成分,但是他也并不喜欢应付这样的场面。尤其是心血管专科主任一再问他,有没有什么可以对他的身家性命付责的亲属在他身边,可不可以跟他们谈谈......

他只好不停拒绝这些真诚的好意。Jackie曾经说过,永远是最亲近的人知道的最少。当初对于这个说法,他有理智上的理解,却缺乏感觉上的体会。直到终于轮到他自己头上的时候,他才跟深切地明白“难以启齿”这四个字的利害。他终于梦见自己在一个溺水的漩涡中央,沉浮打转,无法解脱。当他探出水面的时候就会看见岸边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那是Jackie,她单薄的身体站在风里,向他焦虑地伸出手来。然而他沉下去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淹没过来,直到他完全丧失了知觉。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觉得异常激烈的心跳。Jackie伸向他的手,即使在梦境之中都似乎带着格外清楚的温度。而她面目模糊,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他努力地试图在水面之上多停留片刻,却被无法控制的力量牵引着垂直地沉没下去。从水面底下往上看,Jackie站在一个黑白色的世界里。


离开院长办公室之后他独自穿过漫长的走廊,经过急诊室的时候他意外地注意了一台从他面前匆匆经过的担架车。他一眼认出了车上的病人,那是宝贝的妈妈,在白色的被单底下,她的身体单薄得几乎不能看见。

他立刻返身跟上推车的护士,问她说:“这位太太发生什么事?”

护士小姐告诉他说:“Dr.Cheng,没有大碍,她只是受了刺激,暂时晕倒了。”

他再问:“她的先生呢?”

护士小姐说:“他还没来,这位太太一早就来探望孩子的......”

他返身,迅速地向宝贝的治疗室走去。他大概猜到了一个可能......Dr.Lauer在那天晚间的电话里提出来的一个名词突然很清晰地浮现出来,这个名词异常强大,强大到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安乐死。然而死去的人毕竟并不是最难熬的,不得安乐的,永远是那些,最亲近,最不舍,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不能帮手的......亲人。

他加快了脚步,甚至隐约地觉得出了汗。他心里很清楚,假如医院方面本着人道的原则,而宝贝的家属又已经在理智上承认了这个事实的话,其实,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逆转。然而他突然格外想要见到那个孩子......还呼吸着,睡着......活着。

他一头冲进宝贝的诊室,终于发现宝贝的暖箱安然地置放在原来的地方。他仍然不放心,竟然凑近过去,认真地分辨了一下那个婴儿。这个世界上新生的孩子实在是模样相差不了太多,不过宝贝沉睡的样子是独一无二的。他看见他好好地睡着,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回身来,这才发现Dr.Lauer。他看见Dr.Lauer正和另外一个穿着白色医生袍的高大男人面面相觑,那个阵势,显得颇为尴尬。

而Dr.Lauer当然看见了他,于是对那个高大的医生说:“对不起,二比一,请您耽搁一天。”

Paul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处境。显然,宝贝的父母原本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只不过在面对这个时刻来临的时候,单独一个的母亲,产生了无穷的恐怖。

高大的医生微微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Dr.Lauer,您知道所有签署下来的文件日期都已经订在今天。

Dr.Lauer说孩子的母亲目前无法面对这个情景,她不能在场,所以无法见证整个过程。

高大的医生说孩子的法定监护人还有父亲。

Paul从口袋里取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清楚而简单地说:“您好。我是Dr.Cheng。请您今天,暂时不要来探望宝贝。谢谢。”

之后他收了电话,高大的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看他,之后竟然微微地笑了。

他说:“Dr.Cheng,我做的事情,恐怕永远是最令人讨厌的。”

Paul略微有些汗颜。刚才那样的行为,的确失于幼稚。他抱歉地对高个子医生说对不起,我很清楚,您可以令这个孩子立刻从痛苦中解脱。但是请您宽限一天。

高个子医生离去之后,Dr.Lauer漫漫地沉默了半晌。之后他说Dr.Cheng,您应该清楚,这个情景,其实也不算罕见......

Paul点头。还没有回答的时候宝贝的父亲匆匆赶来。这个好脾气的爸爸一路奔跑过来,惴惴不安地,似乎不敢开口询问。

Dr.Lauer拉开诊室的门让他进去,对他说请您不要惊慌......宝贝还在。


由于这个突发的事件,Paul耽搁了离开的时间。Dr.Lauer按照正常的秩序开始了一天的诊疗工作,而他突然清闲,只觉得心不在焉。他从宝贝母亲的观察室门外经过,从玻璃门里看见宝贝的父母,安静地,长久地对坐。

宝贝的生命,也许就可以多延续一天。

不知道是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在书桌后的转椅上坐下,返身面对着投下一片阴影的百叶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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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手术单上既定的任务一个一个地消失下去。这个时间绝对不会太长,于是Jackie开始非常的忙碌起来,她开始逐一同相识和相交过的朋友见面喝茶,寒暄告别,合影留念。Karsten的小咖啡店里最近生意兴隆,Karsten却很是烦恼:他不得不再去请一个像Jackie一样勤劳的服务生,因为原本在店里做事的妹妹,变成了Karsten心爱的未婚妻。


午后查房,Paul去看Mrs.Koehle。Mrs.Koehle是他所见过的,最不喜欢呆在病床上的病人之一。她拒绝穿医院统一的病号服,即便大家反复地告诉她说,那套衣服是甜美的粉红色。Paul信步走到住院部走廊的尽头,便看见她戴着酒红色圆帽的背影,坐在明亮的落地窗前。

她总是喜欢临窗的位置,专注的表情就仿佛在欣赏眼前无穷尽的美景。

他例行公事地问她的身体状况。Mrs.Koehle并不是一个性格可爱的老人,却一直是一个配合良好的病人。她耐心地一一答复他的问题,等到他全部记录在案之后,才慢慢地说:“Dr.Cheng,手术是您做的,我的状况,您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Paul微笑着想了想,说:“是。”

Mrs.Koehle点点头,对他说:“Cr.Cheng,我还要向您道谢。您帮我买过一块华夫蛋糕......您知道,眼睛看不见的人,耳朵总是特别灵敏。”

他恍然失笑。原来,手术台上争分夺秒的片刻,其实真的没有一块华夫蛋糕来的重要......只有简单的甜蜜,才可以一直把握在手里。

Mrs.Koehle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又仿佛一个年迈而喜欢总结人生的老人一样,缓缓地开口对他说:“Dr.Cheng,您的声音听起来英俊极了......五十六年前,那颗炸弹在我们的眼前爆裂开来的时候,我的眼前是一片的光明......我听见Tobby对我说:‘不要害怕’。他的声音也和您一样,年轻而英俊。”

Paul蹲下身体,对她说:“......谢谢您。”

Mrs.Koehle慈爱地笑了起来:“年轻人......应该是我说谢谢你。听说,你给我留下了一个很漂亮的疤痕。”

Paul微笑起来,简短而自信地告诉她说:“您放心......那会是一个很小的疤痕。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

Mrs.Koehle了然地点点头,仿佛早就明白,仿佛并不在意。她说:“听说Leo又在画画了。Dr.Cheng,我看不见那个孩子画了什么。您能不能去看看他,告诉我他画了什么?”

Paul说我今天见过了Leo的妈妈,她给Leo买了三十六色的一大包彩色蜡笔......Leo画了两只动物,一只是蓝色,一只是红色......他妈妈说,Leo画的是大象......

Mrs.Koehle满意地微笑着,告诉他说:“很好。我就知道,那是个聪明的孩子。”


Paul住所里的电话上,红色的显示有人留言的灯闪烁了一整天。他回家的时候按下接听的按钮,就直接听见Henry的声音:“阿Paul,你想玩我玩到什么时候,你说丹麦结婚只需要两个人到场签字的......现在他们还要一个证婚人那......”

他从写字台后面走出来,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留言电话,好笑的样子仿佛已近看见了Henry和Annie在哥本哈根街头拦截不明状况的路人去见证他们结婚。Henry还没有抱怨完毕,他就已经听见背景处Annie快活的声音:“Jackie,Jackie......我从巴黎买回来的婚纱好漂亮啊......”

而第二通留言听起来显得沉重了很多:

“Dr.Cheng?Lauer。可不可以请您打一个电话给我?有些关于宝贝的事情,我想和您谈谈。”

他于是拨通了Dr.Lauer的电话。Dr.Lauer的声音和谈吐都一向儒雅,他轻声慢语地谈到宝贝身体上将会承受的大苦难,并且非常清晰地提到一个词:安乐死。

挂上电话之后,他穿上外衣,拿了车钥匙,开车向山下的咖啡馆驶去。

时间已经很迟。小店其实已经打烊。灯光黯淡极了,以至于他在窗外的时候怀疑Jackie已经离去。然而推开门的时候,门口动听的钟铃声给了他无穷的信心。屋内的环境非常温暖,明亮的灯光已经关闭,桌上的烛火微微地燃着,一颗颗红色的火苗灵活地跳跃,仿佛心灵深处那些无法解释的愿望和热情。

音乐流淌着,是一首悠长缠绵的老式情歌。他还没有来的极仔细的去听,就看见了Jackie。她没有在吧台后面忙碌,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跃着跑出来迎接他。她独自坐在大厅中央的桌子旁边在想心事,在一丛温暖的红色烛光的辉映下,她仿佛超越了他们所处的这个具体的空间。

她穿着一件白色长毛绒的短袖毛衣,细细的手臂散漫地搭在桌沿上。毛衣的领口很低,露出她长长的,优美的脖子。她的短发梳得非常活泼而利落,露出圆润的耳垂上,两颗微小而闪烁的水晶小耳钉。

听见悦耳的钟铃声,她仿佛从沉睡中清醒过来,转过头望向门口的方向,便荡漾起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

她看见他走近来,穿着工作时候的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于是她起身迎上去,听见CD机里略带迟滞的男生款款地唱着:

“......And I love you so......people ask me how......how I have lived till now......?I tell them I don´t know......”

她恍惚地看着他,怔忡地就伸出手去。

他温存地对她笑,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这回,两个人都听清了那个男声在唱什么。那真的是一首很古旧的老情歌:

“......I think they understand......How longly life has been......but life begann again......the day you took my hand......”

她望着他认真的样子,觉得有点害羞,又觉得有点好笑,只好自己先说话:“喂,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张张嘴,又笑起来说:“我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她歪着头想了想,说:“不是吧......你至少应该要跟我说......我们过的每一日,可以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如果不懂得珍惜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会是很愚蠢的事......如果余下的时间真的不是太多,往后的日子,我们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他动容。想起第一次跟她一起看到日出的那个情景。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回忆起来的那些情绪,态度,言语......她竟然了若指掌。

既然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那么,就根本无从拒绝。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7 11:36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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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嗯......猜到你是一个人睡。”夜阑人静的时候,Annie钻进Jackie的房间,干脆利索地爬到她的床上。

Jackie果然毫无睡意,两个人在床头晕黄色的灯光里面面相觑,便非常融洽地笑起来。

Jackie凑近Annie笑意融融的脸,问她说:“你要和Henry结婚了?”

Annie侧头打量她的神情,问道:“你觉得好还是不好呢?”

她思考了片刻,问她说:“难道你觉得......Henry对你不好么?”

Annie顺着她提出的问题漫漫地思索,然后毫无逻辑地说:“来这里之前呢,我去了罗马。”

Jackie说我知道你寄了一张明信片给我们嘛上面还说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意。

Annie长舒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告诉她说:

“没错。可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真的是很难讲的。其实,我也很想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意......但是,一旦步入婚姻之后,在很多事情的面前,我担心......我可能会变得跟以前不同,不可以再简简单单地说‘I don’t care’。”

Jackie认真地聆听,之后问她说:“那么......你是担心他会改变呢,还是担心你会改变?”

Annie低下头去笑了。她说,Jackie,我在角落里游手好闲了十年,等待他一眼看到我。这个过程,我其实觉得自己很宿命。因为我不能下判断,所以只好期待,期待一些事情,是注定会发生的。好笑?据说做律师的人,头脑都非常理智。可是原来我很迷信。

Jackie安静地听她说话,之后慢慢地点头,把下巴靠在Annie的肩膀上:“也很好啊......如果这件事情是早就安排好,注定要发生的,那就不用拒绝咯?”

Annie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悄悄地告诉Jackie一个秘密:“所以我去了罗马,在许愿池里投了一颗硬币。”

她的愿望可大可小。不过无论大小,这个愿望总是令人觉得甜蜜。

的确是这样,有时候,在努力的范围之外,由于太过在乎,人们还会期待一些没来由的力量。

Jackie突然问Annie说:“Annie......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事 ?我总是觉得,我还应该知道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如果,因为遗忘,就必须要求另一个人承担很大的压力,我会觉得......很不应该。”

Annie柔声问她:“那么,你觉得,你忘记了什么事呢?”

Jackie认真地看她,回答说:“比如......Paul?”

Annie笑笑地看着她,似真似假地说:“那么......又有什么问题呢?你并没有忘记爱他。”

Jackie骤然脸红,仍然犹豫着说这样就够了么?

Annie伸出一根手指,在Jackie脸上逗弄地划过,仿佛在笑她不知道害羞:“小姑娘,这样还不够吗?不要那么贪心啦......”


星星掉下去,月亮变得黯淡。黎明之前的时间,总是显得有些漫长而不尽如人意。

Annie穿着厚重的外套,独自站在里亚托桥下的水边。漫漫地想起Jackie的问题。

Jackie的确忘记了很多伤心的过往。这个小姑娘曾经秘密地喜欢Paul,辗转反侧着不敢跟他表达。这些为难过的岁月,随着时间的打磨消失殆尽。而如今的Jackie和Paul,似乎要重新地面对一次严格的考验。Annie认真地倾听了Henry向她解释Paul的诊断报告,知道目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乐观。假如世间每一对情侣都可以经历一次生死,这个世上离婚的人至少可以减少一半。假如Jackie从来未曾离去,她目前肯定会变成一个技巧娴熟英勇无畏的南丁格尔。但是那样的生涯是一种超越极限的心理挑战。如今她忘却了一些负担,或者,就可以少吃一种类型的苦楚。

Jackie......究竟跟Paul一起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爱人之间的私密情节,即便是Henry和自己,也毕竟不曾知道。又或者,每一对爱人在一起做过的事情都是相似的,只不过这些事情,仅仅对于他们自己的生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在Jackie把治疗AVM的手术托付给Paul来完成的时候,Paul已经承担下了命运的所有压力。然而他责无旁贷,因为这种命运的压力,叫做生死相许。

如果以生死相许作为婚姻的前提,不知道Henry会不会感觉到另外一种命运的压力?

Annie下意识地在口袋中摸索,掏出白色的软包装香烟。由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再抽烟,那只银白色的香烟盒被她废弃已久。她思索着捡出一根烟来,才发现没有带打火机。在这样令人难受的时刻,漫无边际的夜色里,竟然还飘起了冰冷的细雨。

身边有火光一闪,温暖的跳动的一朵。Annie测过目光,就看到向她伸过来的一支打火机。

她抬起头,看见那个最熟悉的人就站在她身边。是Henry。他很认真地注视着打火机上跳动的一点红光,用另外一只手拢着火苗,试图不让它在风雨飘摇中熄灭。

然而Annie却没有把烟凑上去。她也慢慢地伸出双手,聚拢在火苗的上方,碰触到他的手指,用一种取暖的姿势。

Henry在夜色中开始说话,他的声音一向懒散悠闲,却时而带着非常严肃的语气。

他说:“Annie,我知道,我曾经作过的一些事情,或者会令你感到尴尬......但是我觉得,结婚,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可以帮助我们,结束这种彷徨的局面。给我一次机会,Annie。”

Annie低垂着目光笑了。她说:“虽然我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之后是很难忘记。但是不等于我会放弃那些,一旦失去了,我会觉得可惜和后悔的事情。”

Henry迅速地抬起目光看她。他回忆起他们定情在午夜街头的那个拥抱。那些他自己都几乎淡忘了的情绪,态度,言语......她耳熟能详。

他笑意渐浓,用一种近乎挑逗的语气在她耳边轻声说:“没错......有些人,一旦放弃了,就很难再求得回来......”

她挑起会笑的眼睛瞪他,而后低下头,吹熄了打火机上跳动的火苗。

天亮了。月亮落下去后的第一抹晨曦,已经开启了深灰色的云层。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8 12:34 A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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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的作业交得好慢,搁大学里,这科早就挂了-____-

re 二:

“程至美医生的人生,一直规矩而顺利,因此,当他说,他要去往这里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要去往另外一个方向。”
这一笔是神来之笔,余光中译英国诗人萨松的诗句说,“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每个人都有迥然相异的两面,最循规蹈矩的人可能最不按牌理出牌,尤其是某些,觉得一生的追求和幸福总是南辕北辙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黑夜中令人迷乱的霓虹,那中不太逻辑的期待,更像是一个传说,似乎,并不符合他的性格。他甚至觉得,或许芬兰严寒中的极夜,还比较合适他倒霉的气质。”
我听说过有人特地到芬兰去看极光,不知道有没有人特地到芬兰去看极夜,如果没有,我会不会是第一个?-__-
不觉得极夜是什么倒霉的东西,感觉上那只是一种完美的抑制状态,有点像世界在冬眠,或者天空在疗伤。在暗沉沉的天幕下呆上几个月一定是种宝贵的体验,它告诉我们光明有多么美丽——只要光明有一天还会回来。

re 三:

“Jackie看着他。他关切地目光里有不可解释的一种体贴和牵挂。这样的一种神情,让她瞬间动容。或者,这个可爱的男孩子,也曾经,在他口中叙述的“那些岁月”里和她相遇和错过?这个设想,好像根本都不需要质疑。她的心情认识他。所以,他出现,他讲话,他望着她,他关心她的时候,她觉得安宁而平静。”
并不是只有爱情可以打动人,有时候“恋人未满”的状态一样可以刻骨铭心,或者,不必刻骨铭心,只要留下一些温柔的涟漪。
她的心情认识他,多么美的一句话,就像盲人的听觉格外敏锐一样,失忆的心灵,感受到的都是那些值得永世不忘的东西。

“一个奇妙的年代,很美丽,很纷乱,仿佛永远都是漆黑的夜色和飘荡在空气里的萨克斯风......那是一个曾经战乱的年代。你和他,站在夜风中的桥头。”
精巧而含蓄的广告词,给侠医。
你和他,站在夜风中的桥头。虽然不合适,还是要提到陆游的那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那双俪影,一直一直不曾逝去。

“她用身体幻化成他安慰自己的烈酒,他却越喝越清醒。”
“他握着酒杯的手显得苍白而敏感,他握着手术刀的手却永远敏捷而稳定。”
这实在是两枚细腻可人的句子,犹如散文诗,只可惜那却是个沉重的故事,充满了绝望的味道。
绝望本不该有尽头的,绝望只是不断重复,直到奇迹出现。

re 四:

“实验室的钥匙放在白色医生袍的口袋里,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走,没有一个嘀嗒作响的时钟替你计算。咖啡时间竟然可以是午后。在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阳光里,眯缝起眼睛,面前无垠的绿色草坪上,散漫地开放着白色的野菊花。”
小G一定是很爱人家,才让他摆脱精神和身体永远透支的状态,过上这种诗意的生活,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个午后也好。
我也常常想像面前有无垠的绿色草坪,散漫的开着白色的野菊花。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曾听林志颖唱过一首《野菊花》:
……
野菊花呀野菊花 这里可是你的家
菊花轻轻摇摇头 这里不是我的家

野菊花呀野菊花 那儿才是你的家
随波逐流轻摇曳 我的家在天之涯
……
如果穿着白色的袍子,融入这幅淡彩风景画,会不会也变成一朵,在风中摇曳的野菊花。

“他的咖啡时间是在午夜。从电脑桌前摊开的辞海一样的资料堆里抬起头来,顺着咖啡的味道,就可以看见Jackie的笑容。”
顺着咖啡的味道,顺着记忆的纹路,顺着天意的牵引,
逆着绝望的暴风,逆着悲剧的曲线,逆着命运的拨弄,
你就会看见,Jackie的笑容,一直在那里绽放。

“你会不会担心,我喝到很醉,在人行天桥上睡着?或者,我会重新吸烟。像当年和Henry一起混迹医学院的那些日子一样,放浪形骸给寂寞的时光?”
这个要抗议一下!!!没有抽过烟,你瞧那手指,那么雪白洁净修长漂亮。没有放浪形骸,寂寞时光,可以泡在图书馆里嘛……
至于在人行天桥上睡着,最好也不要,流浪猫的生活不是适合所有人的。

“傻瓜。我已经忘了。我忘记了你的死亡。你一直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但是你最好不要乱操心,不要乱焦急,不要乱难过。你恐怕不知道,你着急的时候就像一个喷气的火车头一样呼呼冒火,横冲直撞。如果你这样暴走,我恐怕我左边胸腔里,那个很精密的地方,会被你风驰电掣的摩托车撞出一个洞来。”
无语了,如果暴走可以诠释感动,恐怕我已经在八公里以外了……

“Henry,Annie,郁金香的花季是在五月。已经错过了。祝好。Paul。”
“Henry,Annie,美人鱼的雕像是面朝大海的。看不到她的表情。祝好。Paul。”
...... ......
只字片语,是风情万种的笺注啊,虽然想像不出,他会写华丽的字体,难道不该是清瘦的么,清瘦却力透纸背。
因为我喜欢写字清楚的医生,处方上千万不要鬼画符啊。

“如果Paul是一只爱吃窝边草的兔子,那只兔子一定很胖......起码都比我胖很多。”
这个比喻其实我不是很懂得,这只兔子为什么一定很胖呢?因为有很多草自愿给他吃么?还是他吃得多,饥不择食来者不拒呢?
anyway我都很喜欢这个比喻,大概我也是一只爱吃窝边草的兔子,可是上帝保佑,千万别再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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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大概是我们所有人梦里最希望看到的...

在今天能看到这样快乐的四篇,我真是说不出的开心,谢谢germanistik,谢谢!

二十二篇:
这一次,他却仿佛突然变得聪明了。

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似的,他回过头来。

他渴望地回过头来,一眼就看见,在碧海蓝天之间,在雪白色的,巨大沙丘后面,站着那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女孩。

这不是聪明,是心有灵犀,他和她的心本就已连在了一起...看到最后那句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个画面,那个画面像一幅色彩明亮的水彩画,照亮了P的世界...

二十三篇:
他问:“雪花,是什么颜色呢?”

她呆呆地看着,回答说:“白色。”

他微笑着思索了一下,有些为难似的继续问:“那么......嗯......我的眼睛呢?”

她呆呆地看他,温顺地说:“黑色。”

他点头,告诉她说:“答对了。我最中意的两种颜色,你现在都知道了。”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情话,下次谁再说P是木头,我就跟谁拼命...这样的话怎么会是木头说得出来的...

二十四篇:
“Paul,你的手对病人来说很重要。Annie”

典型的Annie语言...这句话说得棒极了....

二十五篇:
这是最美的一篇...我不知道该复制哪句,因为每句我都觉得很重要...这是我们一直希望一直幻想的画面.正如文中所说:这种精确的组合,容不下任何一个部分的缺失...这样的完美无缺的画面任何言语都不需要,任何言语都会破坏它的美丽.我现在可以做的就是把这个画面刻入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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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Henry这次打电话过来的口气,变得不再气急败坏。他简单地“喂”了一声,之后便用一种简明扼要的直陈式叙述开始安排Paul的生活,那种语气,仿佛他正在急诊室里办公:

“Paul,我看过了你大学医院fax过来的病理报告。从现在开始,你每天七点钟起床,十点钟睡觉,不可以饮酒,不可以喝咖啡,忌食刺激性的食物,按时吃饭,照三餐服药,有必要的时候随时住院。我已经替你做了安排,随时留意可供器官移植的心脏。”

他在电话这头哑然失笑,反问他说:“Henry,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说,你随时准备杀死你急诊室的患者,把心脏留给我。”

Henry在电话那头开始冷笑:“Paul哥,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眼下最想杀死的那个人就是你......你竟然告诉我说Annie在巴黎,你玩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很久才找到意大利来......Annie在威尼斯阿老大......”

他终于笑出了声,Henry彻底绝望,咬牙切齿地说:“好,很好,你笑。笑吧。”

他不忍心继续逗他,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太阳穴,仿佛不可置信似的说:“不是......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觉得很巧,我和Jackie,现在也在威尼斯。”


里亚托桥下的夜景很美。桥下曾经诞生过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的小市场已经落尽了灯火。错落密布的小巷里一片幽暗的漆黑,盈盈地,弥漫着一些暗绿色的路灯光线。沿着里亚托桥走下来,人便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之中,桥下的运河却是迷人而闪亮的。入冬之后的岸边,零落的酒座稀少了下去,即便是最爱夜游的人,也终于不堪忍受冈杜拉船上湿冷的水雾,纷纷躲进了临水的小酒吧,从亮着暗红色光线的轩窗里,迷迷糊糊地眺望着淋漓的水面。

仿佛天上的星月都坠落在了河道里,继续释放着纯洁而永恒的光。

岸边上的四个人终于重逢。他们曾经在一个遥远的年代里无限接近地拥有着彼此。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们一度失散。思考起来的时候,似乎是因为丢失了其中一个十分活泼的伙伴。原来,他们对于彼此的依赖到达了一个非常密切的程度,这种精确的组合,容不下任何一个部分的缺失。

Annie看见Paul和他身边的女孩一起向他们走来。那个女孩身材高挑,穿着白色的厚外套,有伶俐而俏皮的短发,和一双生动,好奇,又充满着笑意的眼睛。

而Paul终于归来。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失魂落魄都消失了。他从容不迫,深情款款,用笑容向Annie和Henry打着招呼。

而笑容,是不具有任何欺骗性的。

Henry虚着眼睛看着面前走过来的两个人,渐渐地出现一个狡黠而认真的笑容。他似乎是对Annie耳语,又似乎是想要逗弄Paul一般,轻声地对自己说:“嘿......这回笑了。”

Jackie凑得很近地打量他们,轻声试探地说:“Henry......?”而后仿佛久违一般地注视着Annie会笑的眼睛,快活地叫她说:“Annie。”

Annie长久地注视她,之后心满意足地点头叹息。她笑意盈盈地抬眼去看Paul,用一种促狭地口气说:“小情人......怎么不去坐船夜游......?最适合你们这种恩爱的男男女女......”

Paul顺着她的口气转过头,看见水道上漂流着逐渐靠岸的冈杜拉。狭长的船中间,横放着铺陈了艳红色毛毯的,镶着金边的双人座椅。船头挂着昏黄的玻璃灯,照见高大的船夫,穿着黑色的皮裤和皮质背心,摘下黑色圆顶的船夫帽向他们点头致意,脸上还带着一个颇暧昧的微笑。

他回过头来,看看一脸坏笑的Annie,叹口气说:“算了,这种色情的夜游,似乎比较不适合我。”

Henry于是向Jackie弯腰:“Jackie小姐,可不可以请你考虑一下跟我坐船呢......就是我,跟你。”

Jackie歪着头看Annie,毫不犹豫地开口道:“算了,跟这种色情的人夜游,似乎比较不适合我。”

Henry在Annnie的笑声中绝望地慨叹。那只摇摇晃晃的冈杜拉终于靠岸,船夫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坐在船头,手里随便地拨弄起一把古老的民谣吉他。一首凄楚而玲珑的咏叹调飘摇着滑过水面,感叹着爱情的千般风情,万种旖旎,伴随着他们沿着河岸散步,声音久久不散。

圣马可广场上的潮水开始弥漫。这是这座古老的水城,每天晚上必须面对的节目。夜晚涨潮的时刻一到,靠海的广场就被缓缓地淹没。所有酒座上听歌看潮的人,便会渐渐被逼上高高的教堂前的台阶。金碧辉煌的教堂灯光照耀下来,夜色中的圣马可广场,于是变成一片闪耀着金色波光的神秘湖泊。广场上乐池里的爵士钢琴声渐渐微弱下去,海风当中,潮水拍打堤岸的声音缠绕着无数情人的窃窃私语,仿佛在世界末日来临前的一种人生安慰。

假如海水就这样渐渐湮没整座城市,这样的世界末日也来临得绝对美好。

红酒开启时的香气妩媚而浓烈。当穿着黑色礼服的侍者举来金鱼缸一样圆形巨大的红酒杯的时候Annie和Jackie不约而同地轻声惊叹。Henry试图阻拦Paul伸手接过的玻璃杯,刚开口说:“喂,这杯......”便被Annie温柔地拖住了手。她低垂着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诱人,格外有说服力。他不得不住手,接口说:“这杯......跟个人头的size差不多。”

Paul好心情地微笑。这样的夜色,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奢侈。这大概是上帝安排下的一个神秘礼物,超越了幸福的高贵馈赠。Jackie坐在他身边最接近的位置。非常生动,非常具像。这是他即便在长久的梦境之中都不曾出现过的场面。原来,他连做梦都太过清醒,太过理智,爱计算一些不必要的担忧。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手托着腮帮的Jackie,突然做梦一样轻声地自言自语。

Annie和Henry两个人早已经觥筹交错地尽兴喝了起来,Annie百忙之中听见Jackie的叹息,笑笑地望着她问:“喂,说什么阿你?”

Jackie自嘲地笑:“不知道是谁决定了日出和日落......可是我经常觉得,每一天都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今天这个这么......奢侈的晚上,应该感谢谁呢?”

Annie用一种想当然的表情看着Paul,随口告诉Jackie说:“当然是Paul咯。”

Henry没功夫理睬女人之间的多愁善感,指点着广场周围无数寻欢作乐的人群自我慨叹:“看看这些人......醉生梦死,不知所谓......好像有今天没明天。”

Paul看着他好笑:“你知道就好了Henry。”

Henry用一种看宿敌的怨恨眼神看他,伸手搂住Annie的肩膀,做出一种炫耀的挑战的姿态。Annie向他迅速靠拢,以示完全的配合。

对面的两个人无言地微笑。Jackie抬起头来,看见满天的繁星,仿佛无数个会笑的小钟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仿佛谁在她耳边抑扬顿挫地念这句话。她恍惚地回头去看Paul,他安静地陪在她的旁边,温存地看她,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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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宝贝第一个疗程的治疗仿佛石沉大海。这个孩子,终于和一般的婴儿开始不同。他仍然非常安静,非常听话。在其他的孩子纷纷睁开眼睛,摊开双手,翻转身体,开始学习爬行以便更接近地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仍然每天恬美而乖巧地沉睡。这种毫无变化的成长,令他的爸爸妈妈更加疼爱他。就好像疼爱一个永远都可以放在口袋里,捧在手心上的小王子。

这个情景,Paul和Dr.Lauer都不太愿意面对。治疗小组的讨论又经历了两个漫长的夜晚。

Dr.Lauer一直对他抱歉,他说Dr.Cheng,对不起,如果您需要休息或者住院的话,就请您告诉我......至于宝贝,您或者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对他放心......

他点头微笑。自从他和学院的校长交涉,逐渐减少了手术之后,工作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一件透支体力的事情。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宝贝的父母洽谈。孩子一旦长大到三个月,所有的感官就逐步发育完成。那么,脑部肿瘤发病的疼痛感,是可以令一头狮子打滚的。

Dr.Lauer总是面色笃定地对他说:“Dr.Cheng,我去和宝贝的父母谈。”

他很是感激Dr.Lauer的职业操守。然而他总是想起那一天的情景。不过是两个月前而已,在渐渐枯黄的,宽敞的草坪上,他看见宝贝妈妈一个人往住院部的大楼慢慢地走过去。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散落了鞋带,而是长久地注视着一个和一条大狗嬉闹玩耍的孩子,略微有点浮肿的脸上,表情安详喜乐。

所有的母亲,都是带着蔚蓝色的梦,把自己的孩子带来这个世界上。


圣诞节的舞会还在准备着。Paul经过住院部的大厅想去探望Leo的时候发现那孩子正和别人一起在舞会大厅里忙碌。Mrs.Koehle在手术中失去了她齐肩的波浪式卷发,于是她戴了一顶酒红色美丽的圆帽,和淡淡的口红颜色相得益彰。

她坐在角落的轮椅上,侧耳听着轻声的音乐。那支不知名的三拍圆舞曲不时被小孩子们快乐的喧哗声打断。

然后Leo出现了。他仍然表情严肃,却已经不再带着压抑的哀伤。他静悄悄地走向Mrs.Koehle,微微地躬身,然后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指,用一种非常礼貌的,邀请的手势。

Mrs.Koehle慢慢地露出一种美好的微笑。她笑起来的时候非常慈爱,也非常妩媚。

她靠近Leo,轻声对他说:“很好,Leo,你真是一个绅士。”

Leo仍然握着她的手指,用一种非常认真的态度。

Mrs.Koehle缓缓地微笑,她对Leo轻声地说话,仿佛告诉他一个秘密:“Leo,我现在还不能走路......不过你要练习华尔兹,Leo,好好练习......圣诞节的那天,我保证,们会是全场最炫的一对舞伴。”

Paul站在大厅的入口处,面前的情景令他有些惊异地微笑起来。他开始想起他曾经对Jackie说过的话:原来,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了我,仍然都还是可以一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那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哑然失笑,转身离开住院部的大楼。假如面前的情景令人衷心的微笑,那它就当然,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那天的晚上,在熟悉的咖啡屋里,Jackie和他长久地对坐。他不再喝酒,也不再喝咖啡。这样的时间里,Jackie会递给他一杯水果茶。那是一种红色的液体,似乎是用烘干的苹果屑冲制而成。如果放糖进去,浓烈的酸楚当中,就会氤氲着一种甘甜而温暖的味道。

Jackie听着他散漫的叙述,一只手托着腮帮,用眼睛瞪着他说:“喂,你真的是全无良心......你说了那么多话,原来是告诉我,就算你在做手术的时候我被海水淹死了,你的手术都还是会完美无缺地成功......”

他张口结舌,呆愣着看她。怎么办呢,他也没有办法说服她。他总不能告诉她说,正是因为他对她的生死不能释怀,才在给她开脑的时候犯了严重的错误,以致于她在之后的日子里,整整沉睡了两年。

而这两年,是对他疏于职守的惩罚。Jackie其实比他十几年来经历的教授都要严格,那些教授无论多么变态,都毕竟没有用一个鲜血淋漓的事实教育过他。

看他怔忡着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的样子,Jackie又开始好笑。她听了太多关于程大医生如何在手术室里驰骋风云的故事,却怎么都不能想象。他坐在她对面的样子,又温存又无辜,绝对不像是一个在冰冷的无影灯低下挥舞着手术刀的铁血战士。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地微笑,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格外的温润如水。

她对他说:“不过说实话,我都很欣赏你救死扶伤的这一面......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他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嗤”地笑出声来。他很明白,如果不经历一个生死的关头,就总是不知道有些人对自己有多重要。而面前的Jackie,她还从未面对过和最爱分离的困境......她透明坦白仿佛一个被生老病死的规律排除在外的孩子。他怀疑她的承受能力,又正是因为这种想当然的怀疑,他看着她的时候,心里便充满了无限的柔情。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Jackie轻轻地对他说:“Paul,你可不可以......休息一下。给我一点点时间,看看这个城市以外的地方......看看你。”


Paul的信箱里,静悄悄地躺着一张明信片。那是Annie寄来的。明信片是一张黑白色的照片,从颜色上看,到仿佛不是寄给他,而是专门为了寄给Jackie。

不过,明信片并非来自巴黎。他好笑地看着那张照片:怪丑的一张圆圆的石头脸,瞪着眼睛咧着嘴。那是罗马著名的真理之口雕塑,摆放在小小的真理教堂门口。据说,为了测试人们对爱情是否诚实,可以把手放进这张怪脸张开的嘴吧里。假如你试图用假话欺骗自己的心意,手就会被它咬断。

明信片的背面,Annie用散漫潦草的字随手写着:

“Paul,你的手对病人来说很重要。Annie”

Annie说话一向不拖沓不累赘。她要他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意,关于这个课题,她已经反复教育了他多次,至今也仍然不能放心。

他把这张照片摆在几乎空空如也的架子上。Jackie来看他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这张跟美感基本无缘的明信片。

她瞪起眼睛看着真理之口的脸,乐不可支:“哇......这么丑的样子,难怪人家说,真理是丑陋的......”

他无可无不可地笑,她却对邮寄明信片的人产生了兴趣。她仔细地打量Annie的名字,反复琢磨着她写在明信片背后的文字,竟然就沉默了良久。

他冲了茶出来,笑着问她:“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

她侧着头思考,犹豫不决又仿佛非常肯定地说:“Paul,你跟这个Annie的关系不同一般喔......”

他差点把茶杯扔到地上。这个世界真是荒谬,Jackie的这个问题迟来了太长的时间,以致于他早就忘记了曾经的那些事情。Jackie一向和Annie两情相悦,对于彼此的心意,既宽宏大量又了如指掌。不知道这样的关系,是不是也已经在岁月的啼笑中丧失了它本来的面目。

谁知道,她举着明信片爬到沙发上,几乎问到他的脸上来:“喂,你是不是,很信任很信任Annie?”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Jackie。到底是因为冥冥中注定的命运,还是爱情本身附属的魅力?Jackie对他的判断,似乎永远是非常的准确。

他虽然没有回答,Jackie自己又已经继续判断了下去:“对了......你说过一个朋友叫Henry的......是不是和Annie是一对?”

他无话可说,在Jackie惊人的八卦能力面前,他简直叹为观止。

Jackie看看他的表情,心满意足地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摆回架上,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之后,她端详那个空荡荡的工艺品架良久,犹豫着问他:“Paul......是不是因为这个架子太空,所以......你要把这个泡面杯摆在这里啊?”

她试探地伸手拿起了那个洗得非常干净的泡面纸杯,看了很长时间,用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走到她的身后,静悄悄地陪着她。良久之后,她轻轻地把那个纸杯放回原来的位置,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说:“Paul......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呢,我看见Young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从她的身后凝视着她,用一种安慰的语气对她说:“没关系,Jackie。感觉就是感觉,可能会有小小的失误,或者小小的错觉......”

可是她执拗地盯着架上的明信片和泡面杯,用一种很不甘心的神色。

他同她一起看架子上唯一的两样东西,之后说:“Jackie,你所说的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让你觉得烦躁,还是觉得开心呢?”

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下,笑容就绽放了开来:“我不知道......可是有一种......亲人的感觉。”

她转回头来,看见他正注视着自己,用一种尽在不言的眼神,仿佛是在说:那么......就好咯。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7 11:38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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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他看见她,一万颗悬在空中的心终于着陆。他闭上眼睛,长久地深呼吸,再睁开来看她的时候,竟然满意地发现,眼前的景象并没有消失。于是,他眼神深处那种无穷尽的温柔,无法遏制地蔓延开来。

面对他这样好看的笑容,她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先开口说话:

“喂......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找我啊?”

他点头,疲惫中带点委屈的神情。这幅模样致命地挑逗起了她无限的柔情。于是她低下头去,红着脸,天人交战。

还好,她自我斗争的时间一向不长。一秒钟后她已经又抬起头来,并且鼓足了勇气,看着他。

她说:“会不会是......你听说这里海啸......所以就在担心,以后都再也看不见我了?”

他认真地点头。

她耸耸肩帮说:“其实都没有错咯,假如昨天晚上我很不幸地站在现在这个地方呢,就已经葬身大海,不知道被什么鱼吞了。”

他动容,皱起了眉头说:“不要乱说话。”

她开始觉得他的表情可爱,逗他说:“不过你走运啦,我还活着站在这边。那么,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呢?”

他顿时语塞。

从昨夜到今天,他一路赶来,心里牵挂着她的安危。他眼前重复着她的笑脸,感到无法言喻的惶恐。头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他竟然想起家中衣柜里挂着的一套西装。他在飞鹅山的日落中,曾经穿着那套衣服,平生第一次拥抱了Jackie。之后,那套衣服上便长久地保留了她的体温和味道。他坐在夜晚奔驰的火车上,突然后悔自己没有穿着那套西装。那套衣服上面是留着记忆的。假如他穿着它的话,至少可以感到少少的安心。

她看着他进退失据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就笑起来。她乌黑的眼睛弯弯的,看他的时候像一个大人一样宽宏大量。

她说:“好吧。你不知道要说什么......那我来说吧。”

他有些失措地抬起眼睛看她,发现她的笑容很坦白。

她说:“我知道。你生病了嘛......心脏的问题发作,怀疑救不活了?”

他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撇嘴:“我这么讨人喜欢......医院里所有的八卦,有哪一件事是你知道我不知赖模俊?

之后她收了笑容,神秘兮兮地看他:“我问你,对一个生病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他思考她的问题......嗯......找一个好医生?......鼓起勇气?......买保险......?!

她仿佛一目了然地看到了他的脑袋里面,眼睛越瞪越大,不可置信地频频摇头:“喂,我其实一直知道你很笨,不过还没想到,你竟然笨到这个程度......”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Jackie,你想怎么样呢。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你,你的爱,它们遗失了。原本我还对它们有所期待,因为我觉得还可以补偿它们回来。然而......有些事情也许真的就像日落,无论当时的景色多美丽都好,最终,还是会消失。

她显然对于他所能提供的答案彻底绝望了,开始循循善诱:“那,我告诉给你听咯。对一个生病的人来说呢,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持心情的愉快。人开心呢,抵抗力就会增强,就算最后打了败仗,别人也不会笑话他软弱。你知道,要如何保持心情的愉快吗?”

他好脾气地微笑,顺从着她的心意摇头。

她心满意足地继续教导他:“那就是......见到我咯。”

他觉得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给的答案正确得惊人,迫使他闭上眼睛,尝试着缓慢地呼吸。

她立刻紧张:“你没事吧?不舒服吗?”

他摇头,柔声说:“没有事。我觉得......这里有点冷而已。”

她立刻行动,把长长的粗线围巾摘下来,不由分说地绕在他的脖子上,缠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围巾带着她淡淡地温度,柔软的绒毛蹭在他的脸上,有些须的痒。

他忙着伸手,去拉那条绕得太紧的围巾,试图挣脱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谁知道她的速度更加迅雷不及掩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变魔法般地剥开一块糖,放在他的嘴巴里。

糖带着清凉的薄荷味道,甜甜的味道蔓延开来的同时,呼吸也觉得顺畅起来。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告诉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口袋里放一块糖,就会觉得很幸福......你说,假如家里有一个宝盒,里面的零食怎么吃都吃不完,怎么吃都还会有,是不是一件好开心,好幸福的事情?”

不等他发表意见,她低下头去笑话自己:“我知道......这个愿望很渺小的。不过你呢,程大医生,你金钱地位名誉美貌都有了......生一点病,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生缺陷喔......”

他又被她所谓的“金钱地位名誉美貌”逗笑了。顺着她的口气逗她说:“是......如果没有这一点点‘人生缺陷’呢,我都觉得上帝很不公平......”

她瞪起眼睛来认真地点头:“是喔......那,你自己都承认自己有缺陷咯......作为交换条件呢,我告诉你个秘密。”

她歪着头,期待地看着他。他于是也认真地点头倾听:“你讲。”

她叹口气,然后说:“我是色盲。”

说完,她等着他有点惊讶的表示。谁知道他只是涓涓地望着她,柔声说:“我知道......”

她彻底惊讶:“哇......没想到你竟然比我还八卦......”

他无可奈何:“喂......”

她却大度地摆摆手,豪迈地说:“无所谓啦。就算我看不到颜色,也不妨碍我做一个大画家.....”

说着,她在背包里一阵翻,掏出一个信封递到他手里:“我有东西给你。”

他笑着接过来,猜到是一幅画。

她还没等他打开就自得其乐地笑起来:“我保证你一定喜欢。”

那是一张类似儿童书插画形式的彩色铅笔画。坦然而生动,色彩和笔调都分外的柔和而明快。

她画的是一条彩虹。

虽然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条彩虹,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叹地笑起来。因为,她画的彩虹很复杂,它不是简单的七种颜色,而是......华丽的十二种。

他看完彩虹,抬起目光看她。发现她微微地低着头,思索着说:“Paul......我不知道什么是赤橙黄绿青蓝紫。所以呢,我就买了一盒十二色的铅笔,然后用每一支铅笔画一个半圆......我想,你都不会介意,彩虹的颜色更多一点咯?”

他温存地,长久地看她,称赞道:“......很漂亮。”

她仍然没有抬起头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慢慢地,柔声地说:

“对不起......我其实呢......真的好中意好中意陪在你的身边......

“不过,我想......我对你来说,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的伴侣......

“我永远都不知道,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日出和日落的太阳那个更漂亮,红色的桌布和水红色的桌布有什么区别,什么衬衫要配哪种领带......

“昨天下午,内湾的海边出现了彩虹......我抬头看见它......它就在我的头顶上边,我很仔细的看,却还是不能肯定......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她提问题的语气非常认真,仿佛一个迷惑在大千世界面前的小学生。这种语气令他他无法遏制地悸恸,不由自主地告诉她说:“Jackie......你看到的彩虹,比我看到的彩虹要美丽得多。”

她怀疑地眯起眼睛看他。仿佛他说的话难以置信而她又很愿意相信。就在这个时候,飘飘忽忽的,低矮的灰色天幕上,突然就飘起了微弱的雪。

他伸出手去试探雪花,看见自己手指上融化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Jackie于是听见他蛊惑一般的,略带着朦胧的嗓音在她耳边说:“Jackie......你看看雪花。”

她抬头,红扑扑的脸辉映着柔和的初雪。

他问:“雪花,是什么颜色呢?”

她呆呆地看着,回答说:“白色。”

他微笑着思索了一下,有些为难似的继续问:“那么......嗯......我的眼睛呢?”

她呆呆地看他,温顺地说:“黑色。”

他点头,告诉她说:“答对了。我最中意的两种颜色,你现在都知道了。”

她做梦一样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睛深得像海一样。她试探地,慢慢地靠近他,终于渐渐把脸颊靠在他柔软的围巾上。

他感受到胸腔里异常急促的心跳,她乌黑的短发,就摩擦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他试图向她解释,却根本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开口叫她:“Jackie......”

她却温柔而坚定地“嘘”了一声,然后做梦一样地,漫漫地制止他说:“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压力,让你做一些令你自己不开心的事。可是......你也都可以,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对我好一点,让我开心点啊。”

他终于闭上眼睛,用脸颊贴紧她的短发。她听见他用一种异常无奈,又异常深沉的声音对她说:“Jackie......我其实是想说......从今天开始,我以后都只穿白衬衫和黑西装......所以,无论你买什么样的领带回来都可以......”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8 05:09 A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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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据说,昨夜的风暴,对于广阔的波罗的海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

所以,当正午的太阳透射过灰色的冬季云层,努力地试图带来一丝暖意的时候,从白岩滩向下眺望,就看见一整片灰蓝色的,深沉而温暖的海洋。

世界风平浪静。天气预报甚至说,今天会云开日出,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在这样的天气里,从小城骑车,沿着跨海大桥来到白岩滩,便可能享受到难得的冬日暖阳。

据说,热衷于在冬天寻找太阳的人,其实是在渴望生活中的温暖。

生活中的温暖。这个词汇听起来拗口而抽象。于是,原本背起了行囊打算离开的Jackie,在听了天气预报之后,竟然经过短暂的思索,把黑色的皮箱竖在了宿舍的门口,借了邻居家男孩的自行车,出门寻找太阳。

然而太阳竟然比她此刻的心情还要羞涩。迟疑着不肯露面。甚至在中午时分越来越衰弱了下去,渐渐的,竟然就阴了天。

她原本打算昨夜离开,那么,在今天日出的时候,她就可以赶到大学城的医学院顶楼去。假如她动作够快,说不定,就可以在他上班之前看见他。他还在那里看日出吗?那样单薄安静的一道背影。怪寂寞的,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谁知道,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暴,把她和Young卷进哭笑不得的尴尬局面里。

当时,他们在内湾边散步,被迟滞了一步的海潮扑倒在地,她险些被一个浪甩出去的时候,Young竟然神奇地抓住了她。他用有力的手臂缠住她,另外的手臂抓住了岸边的树干。幸好,他们两个都是舞林高手,头脑和身体都足够敏捷。尽管如此,两只落汤鸡还是在饥寒交迫中活活在树顶上蹲到了半夜。他们面面相觑,仿佛回到了传说中那些寒冷,饥饿和艰苦卓绝的岁月。然而Young用深深的眼神望着她,轻声对她说,Jackie,谢谢。谢谢你曾经来过。虽然你已经忘记了我。

那么,Paul呢?

在一些清晰和不清晰的片断里,Jackie对他隐约觉得亲切。他语气中无比的耐心和温存,他那样恬淡中突然快活起来的笑容,似乎都是仅仅针对她一个人的。他的手仿佛一件超级实用的艺术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心里发痒,想要试图把握住这件艺术品。这是恋爱的感觉吗?一种柔软而又甜蜜,犹豫而又勇敢的兴奋。

她甚至在面对大海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个颇不应该的想法:假如,昨天的海难当真把她吞没,他会怎样......?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完整的画面:他独自一个人看着公交车离开,长久地滞留在初冬的站台上,背后,是一钩单薄的,西流的弯月。

她也胡乱地翻阅关于失忆的资料,头绪广泛而毫无心得。那些时候她很想去问问Paul,失忆,是代表记忆中的过去太过残酷,所以她不愿想起,还是记忆中的过去太过珍贵,所以她不愿忘记?

不管她的头脑知道还是不知道,她总是觉得,记忆是存在的。存在在一个什么过分保险的地方,以至于藏宝的人自己都丢失了钥匙,而宝贝,关在了心里。

她靠近他身体的时候,便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仿佛他的手臂曾经揽住她的腰,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量。

她拉着他去快餐店里吃宵夜,他拎起一根炸土豆条,一直咧嘴的样子,仿佛拎着一根蛔虫。她看到他那样,就迫不及待地笑出声来。

他把Leo从水里捞出来之后一直沉睡。他沉睡的时候干净年轻得好像一个孩子。他的头发荡了一撮在前额上,她看得替他痒,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给他拨开。

这是爱吗?......这是爱吧。

相爱是两个人的互动,爱却是一个人的心意。

所以,她希望,每一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她觉得,只要她活着,就应该一直呆在一个看得到他的地方。那样,一旦他需要她,她就可以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山脚下的那间咖啡馆,或者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的时候,Jackie发觉自己在偷偷的微笑。她决定回家。他在的地方,很奇妙的,给她家的感觉。

“Jackie!”

难道是她产生了幻觉,她分明听到远处飘来清晰的呼唤声。这个声音异常熟悉,她于是转回身去,四处寻找。

白岩滩,是一条美丽的全白色的砂砾质丘陵小岛。它横亘在海的中央,形成狭长的一条。

“Jackie!”

她急忙顺着这个声音找过去,目光绕过高矮参差的白砂丘,远远的,在狭长的小岛的另一个尽头,她看见他的身影。他穿着厚外套,在冬天的海风里,他焦虑的表情和柔软的头发一起飘飘荡荡,荡漾过她的心神。

她朝着他的呼唤声走去,傻乎乎地红了脸。

这一次,他却仿佛突然变得聪明了。

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似的,他回过头来。

他渴望地回过头来,一眼就看见,在碧海蓝天之间,在雪白色的,巨大沙丘后面,站着那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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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他和她有自然而来的心电感应,在她出事的时候,他即使是在高度集中精神的工作,也能感受到

虐过,也还虐着,虐人不倦的天使的孩子们啊~~~~

心虽然很痛,脸上却笑着,期待下面的情节,爱就是一切的力量

ps.不是很明白young的来头,J跟他的过往,是怎样的故事?想不通,J的确是从彩虹那一边滑落凡尘的,但是,那个时间应该是和P到达的时间差不多,那么,J和young的一段故事,又是在何时发生的呢?P是不是很肯定J就是他的J,她从天国回来了?或者,他一直只是这么安慰自己?还有,总觉得那个young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应该是非主流,选择性透过,咔咔
妙手挽春晖 素袂凝秋露  一驭轻骑香满途 影里芬姿舞
阶冷化蝶幽 穹动萦星幕 卷帘同观华彩殊 梦入流霓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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