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 Zeig dir mein ganzes Innere全文完

三十一

程医生回来了。

这个消息在仁爱医院里面以飞快的速度不胫而走。所有的人都在悄声打听,他究竟是需要直接进入住院部接受治疗,还是仍然可以返回脑外科工作。

新来的一批年轻而好奇的实习医生,竟然不约而同地摸到了程医生的办公室门口,从门上玻璃窗的罅隙中偷偷眺望,试图参观一下,这位传说中无论医术还是感情生活都显得格外出神入化的程医生,究竟是不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美男子。

这是一个清晨时分。Paul面对着他异常熟悉的办公桌和电脑。桌上竟然堆砌着许多的信件和卡片。原本他每天在医院来来往往,却从来都未曾留意,他究竟替多少的患者看过诊。他探寻而认真地翻看那些信件,明亮的阳光洒在白色的信笺上,隐约地镀上一层金子般的光芒。

他把黑色的西装随意地搭在桌角,身上穿着一件雪白色的衬衫。

“看什么,参观动物园哪?!”Henry声音不算高,也不算严厉。

“黎医生......”所有的偷窥狂立刻乖乖低头,窃窃地打着招呼落荒而逃。

Henry随手敲敲门,走进办公室去。


“来......先喝杯茶。”Annie 笑眯眯地招呼Jackie。那家伙正在试图把客厅里堆满她的各种杂物。突然重新回到这个曾经两人同租的旧住处,Annie有恍若隔世的感觉。Jackie顺着她的招呼声过来,丢下手里的事情,伸展四肢躺在沙发上,仰天深呼吸。

Annie递给她茶杯,她看了看说哇这个和Karsten店里的杯子很像哎。

Annie看看她,问道:“那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Jackie无所谓地笑笑,凑上来问Annie:“喂,你和Henry的新婚生活怎么样?幸福不幸福?”

Annie伸出双手堵住Jackie的耳朵,然后摇头晃脑:“幸福得冒泡泡哇......”

Jackie身体溜下沙发以便挣脱她的魔爪,谁知道Annie却突然问她:“Jackie......你有没有想过......和Paul结婚?”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几乎使空气载瞬间凝固。然而Annie的语气平淡而温柔,仿佛仅仅在跟她分享一个姐妹之间的私密。

Jackie坐在地毯上,发呆了片刻,思索着问Annie:“你醯?.....应不应该呢?”

她问得很认真。好像结婚是一个不合逻辑的愿望。

Annie收了笑容,和Jackie肩并着肩坐到地毯上来。她伸出手来,揉了揉Jackie的短发,然后非常清晰地发现,她发迹之间,隐隐约约的,那条命中注定的伤疤。

Annie说Jackie,感情的事情真的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我现在问你这个问题,并不是代表我和Henry对Paul的病情没有信心。只不过作为你的姐妹,我不得不开口提醒你......如果你害怕将来会两手空空,就应该抓紧时间,做一些不要让自己后悔和惋惜的事情。

Jackie看着Annie点头,以示她完全听懂了Annie的话。

Annie叹息一般地打量她,轻声问道:“那么现在......怎么办?”

Jackie流转着目光,思索着向Annie解释,仿佛这些解释,是她已经对自己重复过无数遍的:

“我想......男人和女人想事情的角度是不同的......假如,注定要死的那一个人是我,或者我会希望,在离开之前可以跟他在一起。因为无论怎样都好......他将来都还有很多的机会,可以结婚生子......

“但是,也许是他想事情比较长远。他很清楚,一旦我成为他的妻子,就是一个一生一世的决定。所以......他不放心。

“Annie,我不希望他不放心。如果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我想让它们尽量轻松地发生。”

Annie有些震惊地凝视Jackie。那种神情仿佛在问:你......从哪里想出来这样折磨人的想法。

Jackie递给她一张明信片。

“Dr.Cheng,

我们从Dr.Lauer那里听说,您已经返回了中国......

Dr.Lauer说的是对的,不可以因为父母任性的行为,导致宝贝不能放心地摆脱他的痛苦。

我们和宝贝一起,多谢您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祝您一切顺利。

......”

Jackie从这张明信片上抬起头来,告诉Annie说:“这个邮递的日期,就是宝贝离开的那一天。我查过那天的天气......很温暖,非常晴朗。”

她一边说,一边安静地笑了。她说Annie,我不想再给他任何压力。但是我不知道......假如我不够幸运,那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应该怎么把所有的感情都传递给他......Annie,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些我忘记了的事情......我不希望在一切结束之后才最后一个得知那些过往,就好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安排的,永远最想享乐生活的Henry注定要在急诊室里工作,这个地方,跟享乐主义的生活观,实在是完全没有关系。

下午时分救护车送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第一眼看见她,就连Henry都有倒吸一口冷气的欲望。

小姑娘的右眼部生长出来一个巨大的肿瘤,完全挡住了眼睛和视线。目测上去,肿瘤的直径超过十公分。入院的时候,肿瘤上血管严重破裂,鲜血用一种抑制不住的速度流淌下来,血压微弱得几乎测量不出。

时间不长,Paul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他原本准备等待Henry一起离开,接起电话来才发现,工作又来了。

小姑娘的肿瘤组织是良性的肌肉纤维瘤。原本生长的部位是眼底。假如在出生不久之后发现,那么她仅仅需要一个非常简单的小手术,简单到就如同割除眼睛里偶尔长出来的麦粒肿。

然而这个肿瘤和小姑娘一起共存共荣了十五年,所有的血管,都异常精密地从眼底连接进入大脑。

这样大量出血的状况显然已经反复出现了多次。Paul去做临床检查的时候,小姑娘拼命试图用手挡住面孔,轻声说医生你不要看我我很难看你会害怕。

她手腕很细,手也很小。由于严重的贫血她显得比同龄的少女羸弱许多。她低着头缩在床角,整个身体仿佛都不足以承受那颗肿瘤的重量。

Henry伸出一只手来搭住小姑娘的肩膀,告诉她说:“喂,你不用怕。假如你让这个医生给你好好检查呢,你就有可能变漂亮......怎么样?”

小姑娘没有说话。

治疗的方案被反复讨论再三。手术切除肿瘤是势在必行,否则再一次的大量出血随时可以要了小姑娘的命。那么,会不会在切除肿瘤的同时需要摘除右眼的眼球?即便不摘除眼球,会不会在手术的过程之中伤害眼底,损失到右眼的视力?即便不伤害到眼底,十五年来的病变过程,谁能保证小姑娘的右眼仍然保持了视力?

还有,那些千丝万缕的血管和神经,盘根错节地联系着人体最精密的大脑。每一根的崩溃,都是致命的。

晚间时分,Paul仔细地看过了所有的检查报告,经过病房的时候,发现小姑娘没有睡觉。她仍然低着头缩在床角,似乎这个姿势从亘古以来就没有变过。她非常瘦的后背支着粉红色的病号服,突兀的脊骨画出弯弯的一条曲线。

他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竟然动了一下,发现有人到来,头却更加低了下去。然而她开口说话了。她声音纤细而轻盈,如同每一个会唱歌的小女孩一样。

她说:“黎医生说,你有很大的本领,可以让我不再这么丑。是真的吗?”

他思索了一下,回答说:“我会帮你,不过你自己也要很努力。而且不害怕任何的危险。”

她不假思索地说:“我不怕。”

他点头。告诉她说:“我会拿掉你的肿瘤,露出你的黑眼睛,然后再请整形医生,帮你稍微打扮一下。不过现在你要配合我......睡觉吧。”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8 06:45 A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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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睡眠实在不是可以强求得来的。

从Annie离开之后,Jackie就长久地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她思索地用手心摩擦过每一个柔软的沙发靠垫,想象着Paul坐在这里的时候,曾经抱着其中的哪一只。Annie讲故事的样子很动人,将来,她肯定是一个循循善诱的母亲。

她又反复地打量了那些格子花纹的咖啡杯,仔细地想象Annie形容的那种颜色:蓝白相间。就如同天和云交织在一起的样子。不过没有那么散漫,这个杯上面的图案是整齐划一的。

原来,他并没有频繁地出现在这间房间里。并且,他到来的时候总是因为一些突如其来的麻烦。这间房间里,没有保存他们两个人的,关于相爱的专属记忆。

想到这里的时候Jackie起身穿上外套。窗外,是刚刚开始的,寒冷中的漫漫长夜。

她轻轻推开门的时候屋里的电话惊人地响起来。她吓了一跳,踮着脚尖跳回客厅接起电话,Annie的声音就清晰地传出来:“喂,你知不知道飞鹅山在哪边啊?可以打电话叫计程车去......叫车的电话号码是......”

她觉得温暖起来,笑着回答她说:“别傻了......我不会独自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搭乘了计程车,她似乎行使了很久。司机开得很平稳,速度并不会太快。Jackie把头靠在车窗上,看见她在玻璃上的投影,是独自的一个。像照镜子一样地盯着自己看显得有些尴尬,于是她把眼睛闭了起来。她闭上眼睛,就清楚地看见一个寥廓而悠长的画面:

山顶,路边。太阳还没出来,只看见凌晨时分逐渐光亮起来的天幕。一辆汽车的车头,斜靠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仿佛可以闻到他背上干燥而寒冷的味道。

这个画面在她的梦境中反复出现了多次,甚至有些时候她会觉得恍惚,觉得这个场景并不是出现在梦境当中的。它就像电影中长镜头的画面,在自然的光线中,在她记忆深处的一个片断里,定格。

计程车在路上均匀地颠簸。她身体跟着这个频率约略地左右摇晃。这个时候她仿佛看见另外一幅画面。她看见他独自一个人开车,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臂靠在车窗上,修长的手撑着额头。路灯在车头的玻璃窗上一波一波地荡漾过去......风摇动树影,像幻灯片一样游离在他的面前。影影憧憧之中,他的眼睛显得模糊而迷蒙。那样干净的面孔上,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笑容。

很奇妙的,她不懂的分辨色彩,却为什么会觉得,这幅画面像一张古老的照片,微微地泛着深秋落叶的颜色。

她睁开眼睛。

她浮泛地翻阅过一些爱情小说,不是过分理想就是过分纠缠。她幻想过一种简单的生活方式。平静而悠久的,在乱哄哄的红尘十丈当中,拥有一间有冰箱,有长沙发,有落地灯的单元房。

她于是有点不敢相信Annie叙述的那个故事。那个故事的每一个片断都温馨平常,却带着一个遗憾的结尾。她的确不应该再睡觉。两年的时间里,她完全忽视了周围期待的目光,任性地完成了一次充足的休息。她想到这次漫长的休息,觉得超乎寻常的难过。因为她闭目养神的时候,故事的另外一个主角,正持久地凝望着她的眼睛。


“Jackie。”她胡乱走神的时候听见Paul叫她的名字。很奇妙,他的声音都会微笑。

“怎么会约我到这里来。”他温和地问她,落座在干净的吧台前面。他走进After Five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见Jackie坐在吧台前面的背影。一个瘦削而灵巧的,穿着白色外套的女生的背影。昏暗的灯光流淌过她俏皮的短发,她面前竖着的啤酒瓶也反射着淡黄色的光芒。

现在,这个女孩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看着他。恍若隔世。

她问他:“怎么样,你需要住院吗......还是回家。”

他微微笑着说:“暂时还是回家吧。而且还有一个手术等着我去做。”

她用手指轻轻地顺着啤酒瓶壁划下来,片刻之后对他说:“你带我回家吧。”

他点头:“行......也很晚了,我叫车,然后送你回去。”

Jackie蛮无奈地看他,然后柔声说:“我是说,回我们的家去。”

他动容,有些惊讶地打量她的神情,这才确定没有听错她的意思。

Jackie摆弄冰凉的啤酒瓶半晌,终于觉得手指有些冻。她瑟缩着把手放进领口取暖,用一种似乎害羞的姿势。

她说:“我知道了......我是Jackie......我摔车之后醒过来,一直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在等待......等待了很久......现在我终于明白,我是在等你......带我回家。”

她薄薄的肩头微微地颤抖,闪亮的眼睛却异常地稳定。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单薄,悸动的口吻,令他想起她唱歌时恍惚的声线。

她说:“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永恒的......没有结果的事,我不会轻易去做......只要不放弃,就总有机会......就算最后还是输掉,我也不后悔......但是Paul,请你,全当这次要离开的那个人仍然是我......请你,不要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他伸出双臂,非常稳定地把她揽进怀里。干燥而温暖的手有力地摩挲过她的短发。

吧台后面的侍应生微笑着转身去冲酒杯,自来水龙头流淌出微弱而持续的水声,伴随着一首旋律单纯的老情歌:

“Angel eyes...... with your angel eyes,

Will you always be there to hold me?

Angel eyes...... I′m satisfied,

I don′t want to hear your story......

′Cause I can see the things

I really want to see......”


“你经常去After Five......?跟谁去?有没有一夜情......”

“就是说,我也经常在场咯......我有没有喝醉过......我喝醉的样子好不好笑------是不是你送我回家?”

“......那你呢?你有没有喝醉过?你笑什么......我明白了......一定是我时运低,把你扛回家的啦......!喂你笑什么......”

夜里,一些朦胧中带着欢笑的声音,带着踏实的睡意,一直延续到他安宁沉稳的梦里。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8 07:03 A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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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我常常因为时间不够而不看,我怕匆促的阅读会对不起它。
我甚至因为还没洗澡而不看,我怕我不够洁净芬芳,不配读这么洁净芬芳的故事。
看的时候我又放任眼神飞快的掠过,我觉得,有些果子,藏在落叶里,如果我不捡起来,就可以从秋天,留到冬天品尝。
我总是希望自己能有大把的时间,抱着电脑慢慢慢慢的看,比看什么书都慢,当时间的脚步接近停顿的时候,感受就可以蔓延到无穷。
这不是作业的一部分,只是随想,随想。
我还是那么喜欢妙续,啊。
黑西服白衬衣,温暖明亮的涟漪,你的声音,听起来,英俊极了,嗯,我第一次不讨厌英俊这个词。
btw,到时候除了注定的sad ending外可不可以额外给个HE?我怕我会有点受不了悲剧,虽然某人翘掉是我自看了TVB的妙2以来一直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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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有见到新人的文了   好久没见到猪猪姐姐了   很兴奋 期待LZ更新  期待天使可以热闹
互相亲近????????互相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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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喂,你写什么呢?”

Jackie推开观察病房的门,探进来她笑眯眯的脸。

Paul神定气闲地斜靠在床头。墙壁,枕头,被单,面孔,一色雪白,整个房间看起来干净极了,也安静极了。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的照射进来,他看起来瘦瘦的,并且,出乎意料的年轻。

他床头柜上架着笔记本电脑,膝盖上顶着本子,资料散漫地摊开在身体周围,氧气面罩随意地挂在床栏上。

他手里握着一支笔,嘴里还叼着另外一支。

看见Jackie进来,他笑着招呼:“你来啦,怎么样,外面冷不冷?”

她想了想,也不清楚今天外面到底冷不冷。

她一早赶去一家儿童杂志社。心情很是雀跃。Annie在几天之前给她消息,说这家杂志社在招聘一个儿童故事插画师。凭借着她画的那张十二色的彩虹,Jackie信手拈来的得到了这个位置。早上和杂志社和蔼的主编聊天之后,她收拾了自己的办公桌。除了通常的电脑和文具之外,她端端正正地在书桌最安全的角落里放上一张她和Paul,Annie,Henry在威尼斯的四人合影。合影就摆在台灯的下面,这样,即便需要偶尔工作到天黑,那张照片,也永远在一个光明而安全的地方,一抬起眼睛来,就可以看见。

字台中央的抽屉可以上锁。Jackie从包里拿出那盒十二色的彩色铅笔,小心翼翼地收进抽屉。把抽屉关上的刹那她又有点不甘心,于是把笔盒打开来。深浅不一的十二支铅笔上,整整齐齐地贴着十二个印有医院红十字的note pads,十二个note pads上,分别用黑色的水笔清晰地标注着:红,橙,黄,深绿,浅绿,深蓝,浅蓝......

她对着铅笔上的标签笑,觉得铅笔上漂亮的标签也在对她笑。

她于是突然想打个电话给他,掏出手机来,却发现一个未接来电。显示的号码是Henry。

Jackie一路飞奔而来,只觉得双手冰凉,通体出汗。好在Henry是个非常体贴的男人,当Jackie惊慌失措地冲到仁爱医院的大门口时,几乎就一头撞在伫立在寒风里等她的Henry身上。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清晰而迅速地告诉她:Paul现在没事,Jackie,你要冷静,你一直都很冷静......你曾经是我急诊室里最好的助手。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在观察病房的门口,深呼吸了十次,还把乱糟糟的头发整理了一下。


“......Jackie。”他叫她的名字,用一种稳定而温存的声线。

“嗯?”

“......Jackie,不用怕。我不会有事的。”他放下手中的工作,修长的十指交叉着放在摊开的本子上,说话的态度很温柔,很自然,仿佛这个保证是天经地义的。

她笑眯眯地蹬他一眼,抽出来他手底下的笔记。那是一份手术计划的草稿。关于一个叫做小蓓的十五岁女孩眼底纤维瘤的切除方案。

她有些震撼地看到资料上用曲别针别着的那张照片。小蓓是一个花样的名字,跟这张照片上恐怖的容貌,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他声音清晰地解释道:“这不是恶性肿瘤。它只是看起来凶恶。我们现在先帮这个女孩治疗贫血,然后进行手术。我仔细看过了她目前的所有报告,只要操刀的人足够细致,治愈应该没有问题。”

Jackie问他说:“所以,你要给这个女孩子开刀?”

他摊开手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Jackie用手挡住小姑娘发生病变的半张脸,端详良久之后发表意见:“喂,小蓓其实很漂亮喔......她痊愈之后呢,一定可以交一个超级帅的男朋友......”

Paul看她半晌。在午后困顿的时光里,一切都好像舒适极了。于是他竟然在一个瞬间想逗她,就慢悠悠地开口说:“是像Henry那样帅呢,还是像我一样帅......”

Jackie蹬起眼睛看他,严肃地摇头说:“说笑话这件事情呢,说实在话不怎么适合你。”

他摇头叹息:“不明白你们这些女人......我看过一张Henry小时候的照片,傻头傻脑。”

Jackie终于笑出声来,问他说:“那么,你小的时候长什么样子?”

他严肃地思考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我小的时候......很可爱的样子。”

Jackie盯着他的脸,哭笑不得地端详了半晌。问他说:“那......很可爱的小朋友,你生病的时候,妈妈是怎么照顾你的?”

他把手肘支在床头柜上,轻轻握着拳头的手撑着头。幼年的他,的确曾经跟讨厌的疾病作过一次殊死的搏斗,只不过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先一步输给了命运。

他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告诉她说:“嗯......不记得了。”

Jackie眼睛亮闪闪地打量着他,笑起来说:“喔......你看你的样子,好失落喔......”

他鼻孔出气地笑起来。

这个笑容是致命的。自从见到Paul之后,Jackie发现自己一直受到他笑容的蛊惑。原因很难说得清楚。Paul平时很少出现激烈的表情,但是同Jackie在一起的时候,他对笑容绝不吝啬。然而,就算他对她笑的次数再频繁,也丝毫无法降低这个表情的杀伤力。

为什么呢,他同她在一起的时候都在说话,为什么她仍然觉得他是个不声不响的人。

Jackie在一个瞬间怔忡地想到,即使是他头发变白的时候,笑起来也应该是这样好看的吧。

她于是凑到他面前很近的地方,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说:

“喂,你知道距离上帝最近的地方是哪里吗?”

他用一种警惕的目光审视她,严重怀疑这个问题的目的。似乎想看她要搞什么鬼主意。片刻之后,他发现她眼神温柔。她用一种非常清澈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涓涓的眷眷的,有一种女性所特有的旖旎情怀。他有些失神,之后突然闻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绿茶香水味道。

受到这个味道的影响,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并且底气不足:“呃......天上?”

Jackie批判地点头,说天上是没有错,不过我们是人类嘛,想到距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就要坐飞机。

他开始挠头。这个问题和他手术计划上要处理的问题相比,在智商上落差实在太大。

不过Jackie似乎并不计较智商的问题,她用一种认真地口吻继续告诉他说:

“所以,我们坐飞机回香港的路上,我跟上帝打了个商量。我请他把我的寿命分一半给你,上帝已经答应我了。”

不允许他发表意见,Jackie开始计算给他看:“所以,假如我可以活八十岁,就还有五十几年的时间,分一半给你,那么我们各自都至少还有二十五年可以活。够长久了吧?!”

她一气呵成地说完她对他的伟大贡献,眼睛却越发滞涩和朦胧起来。她实在很愿意相信这些话,又确实说服不了自己。由于对自己的发言不够自信,她不得不静悄悄地低下头去,两只手在他干净的被子上晃来晃去的,没有着落。

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干脆地回答她说:“很好啊。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她抬起头来,看见他冲她笑。

他说:“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反正我一向都是对你那么好的了,也不介意再被你吵个二十五年......”

她用杀人的目光盯着他,警告说:“喂,你生病,没有抵抗能力,最好说话小心一点,否则我不负责照顾你。”

他眯着眼睛摇头:“凭你照顾病人......行不行啊......”

她摇头晃脑,趾高气扬:“有什么不行啊?!我原来是仁爱医院急诊科最勤奋的医生......”

“喔......你是急诊科的医生?”

“对的!”

“那......你的病人上次心口痛的时候,你怎么不会最基本的抢救方法......”

“基本......抢救方法?!是什么?”

“人工呼吸......”

“......经过我人工呼吸的病人呢,一般会昏倒更长的时间。”

“...... ......”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8 02:29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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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Jackie独自一个人回家。

打开壁灯,她落座在黑色冰凉的长沙发上。长沙发上丢着两个雪白色的抱枕,她拿起一个握在手里,很是柔软,却未见得有一丝一毫的暖意。

原来,Paul曾经有两年的时间里,像她现在这样沉默着坐在这张沙发上。或者他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发呆,他一向忙碌,经常把面前的茶几上扔满各种书籍和资料。

很奇怪的,沙发摆在客厅的中央,却背对着硕大的玻璃窗。坐下来的时候,便无法看到窗外的风景。

她于是起身关了壁灯,回头去看窗外。

冬季竟然有这样晴朗的天气。而这里又傍在医院的近旁,远离市区的喧闹。没有车灯,没有霓虹,没有光害。从擦抹得异常干净的窗玻璃望出去,一眼就看见天幕上水晶一样闪烁的北斗星。

恒星,就是一种永远都会存在的星星。Jackie不眨眼睛地望着星星,发现星星在不知不觉的一些瞬间里向她眨眨眼睛。永恒存在的星星,是永远无法触摸到的一片冰凉。原来这才是永恒的定义,一种无穷遥远,无穷抽象,无法触及,不能了解的时间和空间。

最重要的事,其实是看不到的。

“我会在星星上面笑......你看到的星星就是会笑的。”她随口念出来这个缠绵的句子,然后明白了自己语气中无法忽视的凄凉。

星星,是一滴冰凉的眼泪。因为距离地面实在太远,它一直一直一直地掉落下来,逐渐被寒冷的气候风化成一颗钻石。幸运的人可以在婚礼上得到一颗恒星,孤单的人只能坚持不懈地对它眺望。

她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意。假如命中注定要分离,她应该希望离开的那个是自己。然而面对这个房间里异常孤单的北斗星,她开始怀疑这个看似善意的愿望。渺小的一个生命,原本在忙碌拥挤的街道上奔忙,努力地寻找一个可以互相取暖的陪伴。那么,这样的陪伴一旦失散,剩下的一个在红尘十丈之中茕茕独立,要如何继续奔忙下去?

如果命中注定要失散,她竟然希望,留下来吃苦的那一个是自己。

命中注定这四个字,现在想起来显得格外艰难。她想也许相遇和离散都是一个顺序中的必然,假如不幸的话,这个必然的程序或者要到来得提前一些。她尝试着这样想,却并不会因此而好受起来。

她反省自己再三,终于不得不承认心底有一个异常强悍的声音。那个声音在持续不断地重复提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天幕上冰冷的北斗七星愈加清晰起来,幻化成一个巨大的问号,质问着她的心意。原来,可以永恒的,竟然仅仅是一个......关于孤单的问题。

她双手冰冷,从衣架上取下长大衣,想开门回医院去。然而举步维艰。她并不希望在他的床头崩溃哭泣,或者全身战栗着叙述一些绵绵的情话。那样的情景,即便在她的想象中都颇令人绝望。然而笑容可掬的交谈,令她感到疲惫不堪。

她站在门口,想不明白一个问题。生离死别,所有的人都不过面对一次。为什么他和她的经历当中,这种情景却反复出现。

有人敲门。

她不明所以地把门打开,就看见站在门口的Annie。

Annie审视地观察她的脸色,看见她手上举着的大衣,小心地问她说:“怎么?我不妨碍你么?”

大衣不出声音地滑落在地板上,Jackie轻轻地抱住Annie。用一种精疲力尽的姿势。

Annie反手关门,另外一只手安慰地拍Jackie的后背,低声咕哝着说:“得了,得了......哭娃娃......”


“你不觉得,你刚才应该抱住的人,是Paul么?”Annie和Jackie坐在长沙发上,膝盖碰着膝盖。Annie提问一向清楚直接,Jackie不由得不点头。

“Jackie,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有什么问题。你可不可以,不要过分理智地想事情。两个对彼此有深厚感情的人,在面对分离的时候舍不得对方,这其实是一件好正常,好简单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这个问题复杂化,试一下,坦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Jackie慢慢地思索着,轻声地反问说:“假如我对他说,他死了我会很伤心,很难过......这样,会不会自私了点呢?”

Annie叹了口气:“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过分冷静的态度,对Paul来说,又会不会是一种压力呢?

Jackie抬起眼睛来,询问地看她。

Annie柔声说:“你今天不肯对他说一些话,是因为你在猜想,你在担心,这些话,对你们的明天有什么影响?Jackie......Paul是一个习惯把握生活的人......他的行为,情绪,态度,计划,他都希望可以掌握在他的安排之内。尽管如此,他也已经面对了他无法控制的局面......我这么说,你懂不懂?”

Jackie认真地聆听,回答说:“我懂,我应该......坦白地面对他。”

Annie温柔地点头,轻声说:“试一下,不要试图解决问题,把问题交给命运来解决。不是要你失去信心......你要努力......但是不要为难自己。”

Jackie轻轻用牙齿咬着嘴唇,片刻之后说:“我今天找过Paul的主治医生。我很害怕。”

Annie说傻孩子......不止是你,Henry也一样害怕。男人和女人都一样......在遇到一些不能解决的问题的时候,在情绪上,会需要一个温柔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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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哇塞,早知道你要这样搞的话,应该直接在你的办公室里给你添一张床就行了。”午后,Henry抽时间溜达到Paul的病房来视察,只看见铺天盖地的资料和图书,还有闪烁个不停的电脑屏幕。

Paul笑着招呼他:“喂,来啦。”

Henry背着双手,在他的文件夹之间巡逻,用一种悲天悯人的架势说:“不过是一个割除眼底纤维瘤的手术......用不用搞得这么惊天动地啊Paul哥......”

Paul好脾气地笑笑,写完手里最后一行字,之后抬头说:“不要玩了......你知道我只是总结一些过去手术的记录而已。”

Henry背对着他点点头。用手随意地翻着书页,然后说Paul,你已经决定把小蓓的手术交给章医生了?

Paul把手底下散乱的纸张整理干净,放到床头的柜子上,一边回答他说:“是,章医生的手法一向非常细致。这个手术不算特别复杂,都未必一定需要我做。”

Henry绕过来倚在Paul床头上,挨在他身边挤着,摆出一副暧昧的姿态。

Paul摆出警惕的神色,继而无奈认命。

Henry说:“Paul,谈两句。”

Henry歪靠在Paul旁边,用一种近乎无赖的姿势,说话时候的神情,却逐渐认真起来。

他说:“Paul,你应该和Jackie坦诚地谈你的情况。你跟她说你没事,你骗她。Jackie昨天跑来的时候很惊慌。是我跟她说,让她见你的时候保持冷静。我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太高。”

Paul沉默不语。对于自己性格上的弱点,他很清楚。他不擅长求助,也不擅长安慰。他只是希望Jackie可以长久地保持她年轻快乐健康的状态,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情。如果,他必须由于某种身不由己的原因破坏了Jackie应该遵循的生活轨迹,他会觉得死不瞑目。

Henry散漫地思索着,好像在仔细地组织自己的语言,那个神情不太像急诊室里的医生,倒仿佛准备出庭辩护的Annie。

他说:“譬如......Annie不了解我的过去。为了和她结婚,我告诉她说我身家清白。那么她迟早发现事实的时候,会觉得生不如死。不是因为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是因为我没有给她一个崩溃的机会。Paul,我知道你在某些事情上可以很迟钝......但是不要给Jackie太大的压力。让她可以直接地面对你。”


冬季的晚上,总是来得格外早。还不到五点钟的时间,天,已经完全地黑暗了下来。

Jackie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实在算是不错。她恳切地和儿童杂志社的主编谈了一阵,得到了那个好人格外的信任和宽待。她得到了机动的工作时间:只要每天把完成的画稿送到杂志社来,在哪里画画,由她自己决定。

她想到Paul的病房。那里非常整齐,非常干净,按部就班,弥漫着一种医院里特有的,陌生的消毒水味道。很奇怪的,Paul是一个长年工作在医院里的外科医生,可是她并不曾在他的衣服上闻到明显的消毒水气味。他似乎用一种淡然的古龙水,氤氲的温存的一种味道。那种味道和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吻合,以至于她一直恍惚觉得,那就是他本身的味道,弥漫在他的发梢,他的眉头,他的眼神中,他的手心里。

从灯火通明的杂志社大楼走出来,街头的灯光显得格外昏黄黯淡。整条街上的车来往穿梭,奔流在凛冽的风里。那是下班之后的人们。有归宿的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归宿的人走在寻找家的路上。两种人同样的急促。Jackie的短发在走出门口的一刹那迎风飞扬,脸颊上顿时觉得一阵冰冷,仿佛是眼泪被吹干的感觉......一种缠绵伤感的蒸发。

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感觉她曾经尝试过,很闷。

她把大衣的领口竖起来,收紧,走下杂志社门口的阶梯,走进寒风里。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见他熟悉的声音:“Jackie,等我一下,我就在马路的对面。”

她惊讶地举目四望。车水马龙之中,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他的声音非常动听,恍若天籁。他的味道始终包围着她的世界,他的背影始终长长的拖在她的身畔。她思念他,他就在她转身就可以看到的地方。其实,从很久以前的年代里就已经是这样。

车流暂时在红灯的片刻断开,她于是看见他。

他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肩膀显得宽而平坦。他仍然打着整齐的领带。他柔软的头发在风里吹拂过额头。迷蒙的夜色里,他消瘦的面孔非常干净,表情柔和。他穿过茫茫的街道向她走来,所有的车影和行人都消失了。她非常努力,非常仔细地看他走来的样子,用一种虔诚的态度。

其实马路对面的Paul,从Jackie步出杂志社大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目了然地看见了她。

她穿着一件瘦长贴身的黑色大衣,紧密地贴着她纤巧的肩背和腰际。大衣的领子高高的竖起来,描绘着她优美的颈项。她有灵活而自信的短发,光洁细腻的皮肤。在迷蒙的夜色里,她抬起手来拨弄自己的头发。她从高高的楼梯上面走下来。路灯在这个瞬间黯然失色。她一个人,非常华丽,在幽暗的夜空里寂寞地发光。他长久地,温存地注视她寻找方向的样子,竟然忘记了要向她走去。

“......嗨......怎么会来这里。”她可爱地开口问他,轻柔的声音,仿佛第一次约会的少女一般,带着温淡的羞涩和兴奋。

“......接你下班。”

“噢......那然后呢?”

“散步,吃饭,聊天......做一些我们原本经常做的事情。”

“好......你想到要去哪里了吗?”

“在我们走到After Five之前,你随时都可以有新提议。”

“噢......好。”

“可惜我现在不能开车载你......会不会觉得走路有点辛苦?”

她温柔快活地笑起来,仿佛是说:和你在一起,没有什么事情做起来是辛苦的。

两个人于是并肩走开去,身体挨得很近。

夜风流淌在他们周围,仿佛一首性感而悠扬的萨克斯风。地下拖着两个人长长的影子。街上的行人偶尔赞许地向他们注目。光影交错的瞬间,听见谁感慨的叹息:

嗯......一对璧人。

他们原来那样相配。这个事实,连他们自己,都不曾注意。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8 03:04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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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假如......十年以后,我约会你,到‘老地方’见面......你会不会来这里?” After Five熟悉的环境里,Jackie轻柔地开口说话。

他微笑地看她:“你听过Annie和Henry的故事了。”

“喔......”Jackie笑起来,转开目光不去看他,“又或者,你会去Karsten的咖啡店?”

他顺着她的思维继续下去:“还是医学院大楼的顶楼?”

她笑了:“我想......你还是会去飞鹅山。”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回到香港之后,到他无奈住院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他莫名其妙地忙碌,还没有带她去过飞鹅山。那个遥远而僻静的地方,留着她带给他的无穷力量,他曾经在山边的日出里努力地积攒起全身的勇气,来面对日复一日的失望。然而面前的Jackie遗忘了这个事实。她把她的影子失落在了山涧里,所以在言语之间默默地叹息。

他温和地打量Jackie,问她说:“如果要你选一个老地方,你会选择哪里?”

Jackie眼睛乌黑闪亮,荡漾着无限的柔情蜜意。她的笑容可爱极了,在老式的,月白色的吊灯底下,她整个人保持着一种迷人的姿态,仿佛是他的一个梦境。

她轻声说:“好笑......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好贪心的人。我每天都在问,为什么我记不住和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为什么我抓不住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已经跟你在一起很久,记住了好多的事情......还去了那么多的地方。”

他深呼吸。试图安慰她说,事情没有那么糟,Jackie,没有到绝望的时候......然而,没有说出口。他更换一个思考的角度,告诉她说:“Jackie,假如我没有十年的时间,我希望,你去任何地方的时候,都是开心的。”

她迷蒙地望着他,他氤氲的眼神波澜不惊,带着淡淡的无奈,和无穷尽的牵挂。她继续往更深的地方看去,震惊地发现他眼神深处尖锐的痛楚。

她深呼吸。带着埋怨的腔调开口道:“以你的逻辑,恐怕我说‘老地方’的时候,你会一头冲进仁爱医院......”

他笑出声来。

随着浓郁的香气,温暖的食物送到两个人的面前。灯火底下蔓延着一种满足的愉悦感。男女之间的约会,总是可以从享受食物开始。一种最纯粹,最简单,最古老,最充实的幸福。

“其实,我最喜欢里亚托桥。”Jackie摆弄食物半晌之后,突然漫无边际地说道。

他抬起目光看着她说喂,其实我都想说这里。

“真的?”她有点不肯相信。

他确定地点头,解释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桥,代表一种沟通的力量。可以联系两个地方,也可能是两个人,或者两个不同的世界。”

她微笑起来,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彩虹。彩虹也是桥,联系两个人,从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有些赧然地笑笑,仿佛这个想法令人觉得有点肉麻,因此羞于启齿。然而喜欢彩虹的那个人,最初并不是他。他只是延续着她的理想,期待一些奇迹,可以和彩虹同时出现。所以彩虹确实是一座桥。联系着面前的现实,和遥远的愿望。

他散漫地思索着,开口说:“Jackie,其实,威尼斯是一座水城......那个地方很神奇,每一条街道,都是一座桥。”

她顺着他的逻辑,用温柔的声音抒发那些未尽的情绪:“所以......我们在彩虹上散过步。”

他没有说话,向她伸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于是她注意到了此时此刻空气中流淌的音乐:

Some day I'll wish upon a star,

And wake up where the clouds are far behind me......

Where troubles melt like lemondrops

Away above the chimney tops,

That's where you'll find me……

她眯起眼睛笑了,歪着头倾听了片刻,就轻轻地跟着旋律浅唱起来: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

There's a land that I heard of

Once, in a lullaby......

她轻飘飘的声音那样微弱,在空气里似乎支持不了太久。于是,他辅助她的力量,低沉地哼完那些剩下的旋律: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Skies are blue……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are to dream,

Really do come true......

他并未开口去念那些歌词,她已经惊讶地笑起来:“喂......不错嘛,你竟然还会唱歌......你到底还有什么本领是我不知道的?”

他扬起眉头,挑衅似的做一个得意的表情,神秘地不回答她。

她开始试图用刀指着他:“喂......不要嚣张......”

他笑起来,很不信任地盯着她的手:“嗯......特别的本领呢,我就不会太多。不过拿刀这件事情,你显然不如我擅长。”

Jackie听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安静了片刻。她默默地思索着,终于开口说:

“其实......今天上午我去看过你。”

他有些惊讶:“是吗......?怎么......没见你进来。”

“因为......你在跟另外一个医生谈话......我听见......你跟他讨论小蓓的手术。”

他恍然,Jackie竟然躲在门外,目睹他把手术计划交待给章医生的经过。他办公的时候绝对不受任何的干扰,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她,显然把这个手术的交接,看作他生命时间倒计时的开始。

果然,Jackie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你......你把手术交给章医生,是不是代表着......代表着......”

他温和地微笑起来:“Jackie......对一个医生来说,看到他的病人可以继续健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种最满意的结果。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医生都有一双妙手。我......并没有什么特别。”


在飞鹅山的公路旁,他看起来显得有些疲惫。

她用双手揽住他的腰。他很自然地顺从着她的姿势,把手臂揽在她的肩膀上。她的短发就摩擦着他的下巴,柔软中带着一点点撩人的痒。

她在茫茫的黑暗中等待着,轻声地说:“看日出太辛苦了......你应该休息。”

他用下巴在她的头发上来回轻轻地蹭着,懒洋洋地说:“你真是一个出尔反尔的大夫......一会儿说病人应该保持心情愉快,一会儿又说他应该休息。”

她把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仍然觉得距离他不够近似的:“为什么呢......日出,日落,开心的时间,都那么有限,那么短暂?”

他回答她说:“很多东西就是因为短暂,才会显得特别灿烂。”

她哀愁地聆听他的答案,慢慢地问:“为什么......我不可以用很灿烂的东西,去交换一些平淡,但是长久的事情?”

他回答她说:“因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拥有了这些东西,就不能拥有另外一些。因为得到另外一些东西的人,他们未必愿意同你交换。”

她感觉到夜风吹在脸上,吹干了一些眼泪,显得更加的冰凉。她靠在他胸前,即便隔着厚重的外套,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心脏的振颤。她似乎想了很久,终于松开手臂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轻声问:“那又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呢?”

他长久地注视她,目光转过她的短发,她的眉毛,她尖尖的下巴,最后停留在她淡淡地泪痕里。

他叹息一样地回答说:“因为......我的命运太完美。如果没有这一点点遗憾的话,我都觉得上帝不是很公平。”

她震撼地望着他。

他恢复了那种温存的微笑:“Jackie......你回来了。能够看到自己钟爱的人,可以继续健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我其实真的不知道,我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到现在这样的幸福。”

她望着他,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抽泣:“就算把全世界的时间都加在一起给我......我也不愿意交换跟你在一起的一分钟。”

他坚决地拥抱她。把自己的下巴埋在她柔软的肩头。她感觉到他的双手抚摸过她的背,用一种异常深情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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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生死两茫茫

冬天,有多漫长?在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里,它不过占着四分之一的分量,为什么寒冷的感觉,总是令人不能忘记。

冬天的白天,又有多长?在黑夜总是提前来到的几个月时间里,太阳,变成一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客人。


“你知道吗,那柠檬花开的地方,

茂密的绿叶中,橙子金黄,

蓝天上送来宜人的和风,

桃金娘静立,月桂梢头高展,

你可知道那地方?

前往,前往,

我愿跟随你,爱人,

随你前往。”




......在很久以前,有一间奇妙的房间。其实,这个房间的小主人们,是并不知道它是如何奇妙的。这是一间玩具陈列室,白天的时候,孩子们就在这里玩耍。房间的大玻璃窗正对着外面的花园,一棵很高的棕树就挡在窗口,遮蔽着过分耀眼的日光。可是一旦到了晚上,当月亮美丽的光泽透过树梢,悄悄地洒进房间来的时候,所有的玩具,就全部恢复了他们的生命。房间的墙壁上会慢慢地爬满温柔的玫瑰藤,妩媚的花蕾会按照她们心情的变动,决定自己今晚的颜色究竟是月白还是粉红。房顶上荡漾下来鲜嫩的葡萄架,紫色饱满的葡萄珠像宝石一样一闪一闪发着光......

童话故事的开头,大概都是差不了太多。插画师的工作,就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把那种童真心情下的浪漫,淡淡地表达在一片柔和的色彩之中。不要太顽皮,也不要太恬静。

Paul的房间总是很明亮。干净整齐得和他一模一样。在冬天困顿的日光照进来的那些时候,他总在静悄悄地忙碌着。他仍然是那个按部就班的医生,工作的态度不知疲倦。

他在做他的工作总结。其中有一个比重不大,却特点突出的部分:关于治疗AVM。

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用一种几乎仇视的态度针对一个叫做AVM的病症进行了深入而广泛的探讨,却一直没有时间来安排一个详细的计划,把所有的病例资料和治疗方案总结起来。他在无数次的学术会议上汇报过他对这个病症的认知和治疗意见,也跟他的同事和师长们反复探讨过这个话题。这个题目,仿佛成为了生活当中十分正常的一个部分,没有格外记录下来的必要。

然而,分离总是突如其来,迅速到来不及印刷一些重要的记忆。

午后那些非常温暖的阳光里,他也会跟着她到住院部周遭的草坪上散步。走上不长的时间,就有无数的人奔上来打招呼。他仍然是那样笃定谦和的态度,和平时上班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分别。

只不过,他脱下了惯常穿着的白色医生长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质地柔和的旧晨袍,据说,它是淡棕色,一种深秋的阳光照耀进树林的颜色。她并不能判断那种颜色是代表日出还是日落。但是,当她的手缓慢地摸索过它表面的时候,总是觉得可以闻见淡淡的,夜色中月桂树悠扬的味道。

他听见她这样说的时候就会鼻腔出气地笑起来,非常由衷的样子,低声告诉她说:“嗯......那是Cappuccino的味道。”

没有人注意到,仁爱医院的住院部和他们当初相遇的大学医学院一样,是一栋坐落在广阔草坪当中的一座白色高楼。它严肃地,谨慎地伫立在门诊大楼的身后,用一种掩护的姿势。平坦的草地也同样纵横着狭窄的小路,蜿蜒错落着延伸出去,带着一些对于生死定数的期待和问讯。

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坐在白色的长凳上晒太阳。在圣诞节降临的日子里,由于他们是两个人并肩而坐,天气并不显得寒冷。她经常觉得有些遗憾,因为这些本该属于情侣之间温习旧课的时候,她并不能回忆起太多的情节给他。他从来不询问她小时候顽皮好奇的事情,只是在一些她疏于防备的时刻对她深深地凝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纠缠着一种比柔和的阳光更加隽永的情怀。她感受到他这样的目光,不敢用同样的情绪回报他的注视。

由于没有童年的回忆,她把她正在绘制插画的那个童话故事讲给他听。可惜的是,连载的童话是断断续续的。她猜测他或者不习惯浪费时间来倾听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他应该在每件事情的最初都已经对于结局有所把握。他笃定而果断的态度一向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他知道她这样想的时候又那样好脾气地笑起来:“无所谓。听故事就不一定要一下子听到结果。”

她想他一定是对于这些弱智的童话故事不感兴趣罢了。

谁知道他饶有兴趣地翻看她黑白色的插画草稿,同时表扬她说:“你看,你也只不过知道故事的一个段落而已,可是这些画好看极了。”

他好像经常说一些听起来聪明的话,虽然他自己并不按照这些聪明的逻辑做事。


......玩具陈列室的窗台上,立着一个水晶的八音盒。八音盒上面站立着一个美丽而骄傲的舞者。她穿着白天鹅一样羽毛做成的芭蕾舞裙和系着蝴蝶结的红舞鞋。当音乐声叮叮琮琮地演奏起来的时候,她就轻盈地掂起脚尖,随着节拍优雅地旋转。

......她对面的架子上,跟她遥遥相对地,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小兵。他衣冠楚楚,昂首挺胸。其实,他是一棵被熔铸成军人样貌的彩色蜡烛。他戎装钢盔上的那一丛鲜红色的帽穗,便是引燃蜡烛的灯芯。不过,小主人们都很喜欢这个伶俐的小兵,没有人舍得把他点燃溶化,所以把他高高地摆放在工艺品架的顶端......


“喂......慢着慢着......”他竟然可以眼观六路,百忙之中从手里的工作上抬起头来,指导她说:“鲜红色的帽穗......不是红色的帽穗。”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的插画之上定格,她有些迷惘地举着一只彩色铅笔,那上面贴着一张写有“红色”字样的小标签。

“有......什么区别?”她问。

“红色,是太阳不发光的颜色。而这个帽穗,应该是火焰的颜色。好像太阳的光线那样,是亮的。”

于是,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她都喜欢在红色当中添加一点点橙色。这个捕捉光亮和温暖的方法,是他教给她的。就如同他告诉她,在淡黄色的月光里,可以用安静的蓝色,缓缓地扫上一层阴影。

她经常希望他可以放下手里好似永远没有止境的工作,停下来休息。他每次都耐心地告诉她说:抓紧时间做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有很长久的时间可以用来休息。

这样惊心动魄的句子。她希望他手里的工作永远不要完成。

他工作的效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频繁地在间隙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地困顿着入睡。手底下摊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身体歪阿歪的,几乎就要滑落下去。

她不得不帮他收拾残局,给他安排舒适的睡眠环境。她给他雪白色的枕头,用松软的被覆盖他的身体。他入睡的表情一向肯定而踏实。这种表情,和他病房里宁静的气氛和谐极了。

她并未注意过自己注视他睡眠时的表情。但是有一天下午,在门外停歇了良久的Henry推门走进来,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拖着温柔的长腔,低声跟她说:“看来,以后我不光要问你,Paul近视几度,穿几号的内裤,用什么牌子的古龙水......还可以问你,他做梦梦见些什么。”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6 07:29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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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懂得相思的人,

才了解我的苦难。

形只影单;失去了

一切欢乐,

我仰望苍穹,

向远方送去思念。

那知我爱我者,

他远在天边。”




并不是每一首情诗都在赞美真诚和永恒。它们也可以纪念,然后在月朗星稀的天幕底下,随着凛冽的轻柔的夜风,被广为传颂。听见这种旋律的人,便清楚地知道,有大苦难降临,降临在天涯海角的,同样睡在月朗星稀的天幕底下的,一个无辜的孩子的头上。


......圣诞节到来的时候,大人们把遮挡在窗口的那棵棕树砍断了。它是一棵非常完整,非常笔直,非常美丽的树。也是最适合拿来做圣诞树的。它将会被放置在房间的中央,挂满糖果和蜡烛,顶起一棵夜空下最明亮的星星,然后在充满甜饼干香味的平安夜里完成它一生中最华丽的使命。

......棕树倒下之后,窗台上的舞蹈家便清楚地看见了月亮。从那以后,她开始一天天变得忧伤起来。她难过的样子,使得所有的玫瑰花都颤抖着滴落下来晶莹的露水。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是不应该失落的。

......她对面的蜡烛小兵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忧愁,于是尝试着问她说:“你搬到我的身边来吧,我们站在一起,你就不必独自一个人,寂寞地仰望星空。”

......她用银子一般的声音回答说:“我看到月亮上那个美丽的人影。我想我爱上他了。他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王子。”......

......“你要怎么样才能见到月亮上的王子呢?”蜡烛小兵问。

......“我听那本魔法书里的女巫说过,假如我可以在圣诞节的晚上变成粉末,我的灵魂就可以顺着彩虹搭成的桥,走到月亮上去。”水晶的舞蹈家说。

......“你可不可以考虑......留下来和我一起呢?我一点也不愿意看到,你变成碎裂的粉末。”

......“别傻了,即使我把自己摔碎成为粉末,在圣诞节的夜晚,也不可能出现彩虹。”

......“那么,你就可以保持现在这个美丽的样子了。你不高兴吗?”

......“如果不能飞到月亮上去,我的心也一样会碎裂成粉末。”



她的故事渐渐步入了一种浪漫的笔调。真是奇妙比嗣翘岬秸飧龃驶愕氖焙颍鄣酌忌遥苁侨谱乓坏愕阄弈蔚挠浅睢?

他终于放下了工作。看起来显得疲惫。之后他转换了自己的工作性质,开始给她做一个十分配合的助手。那些故事的插画,经由他的着色之后,变成了两个人合作的成果。这是一个令人心满意足的小秘密。她经常在他睡眠的时候,用手指试探那些传说中有味道,有形状,有温度的色彩。奇怪的是,缺少了他的解说,她的幻想仍然显得不够立体和充分。

而他,经常在她专注地描绘一个场面的时候,用一种懒洋洋的姿态,迷蒙地注视她。

在天气晴朗的时间里,她仍然可以推他出去呼吸新鲜的空气。仍然有很多的人上来同他们打招呼。他仍然是那种谦和而笃定的态度,和他作为一个医生上班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喂,小蓓明天手术,你去看她吗?”她蹲在他旁边,仰起头来,眯着眼睛问他。

他微笑着摇摇头:“医生一般会注意病人的情绪,他们不应该受到其他病人健康状况的负面影响。”

然而章医生在下午的时间里跟他漫长地进行谈话,他们详细而具体地谈到她完全无法了解的手术细节,之后显然达成了满意的结果。

他告诉她说:“小蓓最大的问题,并不是肿瘤,而是长久以来的自卑。肿瘤的问题交给章医生,至于她自卑感的问题,可以交给Henry来解决。”


.....蜡烛小兵每天注视着窗台上的舞蹈家。她水晶做的身体是透明的。他可以看见她玲珑的心。她的心在随着音乐旋转的时候,渐渐出现了裂痕。

......“我不能让她的心灵碎成粉末。听那只无所不知的老鹦鹉说,人的身体粉碎之后,还会有不灭的灵魂。假如人的心灵粉碎了,灵魂就会变成一阵随风飞散的白色烟雾。”小兵自己对自己说。他想了很久,决定帮助他的公主完成她的愿望。

......圣诞节的夜晚来到了。在昨天的平安夜里,高大的圣诞树完成了它的使命。它被搬离了房间,所有的玩具们,在恢复了宽敞的房间里,重新欢乐了起来。那天的月亮特别皎洁,是圆圆的饱满的一轮。窗台上的舞蹈家听不见其它朋友们唱歌和欢笑的声音。而蜡烛做的小兵也仅仅注视着她,担忧地望着她剔透的心灵。......



新年的钟声敲起来,新年的钟声消散了。

这是一个干冷的冬天,没有一滴的雨水,也没有一丝的雪花。新年还要滞留在医院里的人,应该都不太快活。不过他和Henry都异常熟悉这样的安排,仿佛是很久以前就制定下来的规矩一样,横竖都一定要遵守。

于是,新年夜变成了一次他,Jackie,Henry和Annie四个人安静愉快的促膝长谈。那些调笑的逗弄的清浅的活泼的声音蔓延着消散在房间里,中间被Henry的急诊室传呼打断了两次。

Annie曾经在无数个午夜时分嘱咐她:Jackie,你要坚强。她用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坚定地命令她,反复又反复。

他被急救的时候,她总是希望自己立刻失忆。如果每一天的记忆都只停留二十四个小时,她就不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叠加恐惧的情绪。她于是开始思索一些原本没有完全理解的事情......在很久之前,他在准备给她做开脑手术的那些时间里,他一如既往地陪着她逛街,散步,吃饭,聊天。他开车带她看日出,用一种客观而专业的态度告诉她手术成败的百分比。在这些片断当中,她仅仅在充分地呼吸他传递给她的脉脉温情。在那个时候,她或许并不曾想到,他被一种冥冥中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并且预见到了一个痛彻心肺的场面:和最爱分离。

好的结果实在太过多样,难以用标准和数据进行采样化验和衡量。于是,不怎么幸运的,医生,总是第一个看见坏结果的人。

一天,入夜之后,他似乎没有什么睡意。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她伫立在窗边的背影。她窈窕的身体在阴影里显得单薄而轻盈,像星星一样幽暗地发着光。他看不见她的表情。窗外,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冬夜里格外清晰的北斗七星。如果,他仍然可以像以前一样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意识,他希望可以永远不必坠入密封在黑暗深处的睡眠。因为她说过,快活,对他来说,就是可以看见她的那些时间。

争分夺秒。并不知道是在和什么人竞赛的他们,不约而同地变得贪心。


“我同情你们,不幸的星辰,

你们美丽而又晶莹,

乐于为迷途的船夫照亮道路,

可没谁报答你们,不论神或人:

你们不恋爱,也从不知道爱,

永恒的时光带领你们

无休止地在广袤的空中行进。

你们走完了几多旅程,

自从我沉湎在爱人的怀抱里,

忘记了星已白,夜已深。”



[ 本帖最后由 germanistik 于 2007-7-16 07:31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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