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 勿忘

第四章

二十一


一个月过去了。
流觞已经习惯了日益笨重的身体,Martha则习惯了睡前和人在电话里互道晚安,而安澜也不得不习惯了每天在采玉的床边见到华钧庭的身影。
在旁人眼里也许是一幅爱意动人的景象,连前来探望采玉的于权都对这份深情大为赞叹,而他只是自言自语的问。
“你说她会梦见谁呢?”
华钧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作没听见,程星律从仪器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就算有梦,醒来也会忘记的。”

一个月又过去了。
采玉沉睡如故,曲汤已为此推迟了婚期,流觞和安澜都开始不安,华钧庭完美的面容也蒙上了阴霾,只有程星律依然用不变的清冷语调重复着相同的一句话。
“也许她只是想让我们再等等。”
不知从何时开始,频繁的检查已经变成一天一次,每次检查完,他会立刻合上记录本离开病房,然后开车离开Greenland,绝不多待一秒钟。
“公司很忙?”流觞委婉的问。
“你就那么急着走?”安澜讽刺的问。
回答无一例外,是深不可测的沉默。
安澜终于发现看似单纯的白色,其实比黑色更加难以琢磨。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花却都开了,可以说是Greenland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想看看吗?”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一个不合常理的时间。
接下来,是窗帘被拉开的沙沙声,晨光如水,倾泻在她苍白的面孔上,瞬间的冰凉,竟让两弯静静停泊的长睫,有错觉般的轻颤。
“已经一周多了,你真的忍心让他们再等下去?”
“……”
“不愿起来,是因为不想面对我吗?”
声音里有了满满的忧伤,就像一片满载着晨露的草叶,朝着她,轻轻的倾侧。
一颗清澈的液体,自紧闭的眼角慢慢的沁出,又沿着消瘦的脸颊慢慢滑入发际。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她始终不肯睁开眼睛,却忍不住发出了轻轻的抽泣,抽泣又引发了痛苦的呛咳。
不是第一次见她哭泣,却是第一次见她哭得如此无助、隐忍和绝望,他手忙脚乱的把她扶起来,拍着她的背,完全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很痛吗?”
“还是……我说错了什么?”
“到底怎么了?”
一只纤细的手,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指,她睁开了眼睛,想说什么的样子,发出的却只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要急,慢慢说。”
一团混乱的脑海里,蓦然现出了一丝灵光,他以为他明白了,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
“你等等,我这就去找他。”
紧握住他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他快步向门口走去,拉开门,又回头。
“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
门关上了,她缓缓的拉起被子,遮住满是泪水的脸。
是的,不愿醒来,因为醒来你就会离开。

“Dr. 叶?”
流觞困惑的转过脸。
“你的意思是你不再担任采玉的医生?”
“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何况叶医生的医术并不逊色于我。”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长长的沉默。
“真正的原因是,恐怕我再出现会带来他们的尴尬。”
“难道你真的不想把事情说清楚?”
“好像感情的事,是说不清楚的。”
说着已经走到了病房的门口,门半掩着,可以看见华钧庭一边按摩着采玉的手臂,一边温柔的注视着她。采玉闭着眼睛,嘴角有个淡淡的笑容。
“这不是很清楚了吗?”
“可是我真的很不欣赏这种默默走开的作风。”
“抱歉啊,我向来都是如此。”

两天后,微胖秃顶,笑容和气的叶医生正式接替了星律的位置,对他的出现,华钧庭大为欣慰,流觞勉强接受,采玉漠然置之,安澜却着实受了点刺激,他先是跑去和星律理论了两小时,结果整个过程中,星律一直着翻阅一本关于首饰镶嵌的资料,一言不发,他气呼呼的摔门出来并发誓再也不管他们的事,第二天一早却又驱车赶到了Greenland。
华钧庭还没来,采玉却已经醒了,穿着粉色的长袍,靠在床头看书。
“程星律那家伙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我看他完全不对劲了。”
“这个问题好像不该问我吧。”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了解他了?而他的事也与你无关了?”
“……”
“直说了吧,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想看见他了?”
“也许是他以后都不想看见我呢。”
“采玉,我发现你说话的语调越来越像那个华钧庭了。”
“是吗?”采玉有点恍惚的笑了,“那也不错。”
“你……”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窗帘拉开?”
“……干吗?”安澜没好气的照做了。
“现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花却都开了,”采玉的声音突然变得甜美而伤感,“这是Greenland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

“我和Cindy想把婚礼定在周六。”曲汤站在父母面前。
既然采玉醒了,无论如何都没有了延迟的理由。
“这周六?”曲恒昌缓缓的自安乐椅上起身,“会不会太仓促一点?”
“不会的,婚礼的一应需用,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这么说,真的要和伊藤健做亲家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这样吧,给我和你妈几天时间考虑一下,我们也要给媳妇买点礼物吧。”
“婚期定了再买礼物也来得及。”
“汤儿,你就这么急着娶那位伊藤雪小姐?”
“因为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杨若看了曲恒昌一眼,欲言又止,曲恒昌了然的点点头。
“汤儿,你知道我这辈子只爱过你妈一个人。”
杨若的脸迅速红了,曲汤先是忍俊不禁继而又严肃起来——狡猾的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为老不尊的话的,果然——
“所以,我很难理解你在流觞和伊藤小姐之间的选择。”
“爸,妈,我知道你们很钟意流觞,但我和她已经是过去式了。”
“哦?”杨若终于开腔了,“你能百分百确定她的孩子不是你的?”
“妈!——如果我百分百确定呢?”
“儿子,从我活了六十几年的经验来看,世界上根本没什么百分百确定的事。”
曲汤彻底被他们打败了。
“你们要我怎样?”
“把婚礼推迟到下周六。”
“这段时间你们要做什么?”
“你爸说过了,给未来的媳妇买点礼物嘛。”
“……好吧。”
爸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令人头痛的?难道是她离开以后吗?

华钧庭颇为忍耐的望着Martha,她占据属于他的位置已经整整两小时,且还没离开的意思。
采玉也兴味十足的倾听着她带来的市府种种新闻,大到高仕伦出任代理市长,小到内刊提到他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把“代市长”中的“代”字隐去。
“他听说你醒了,脸色简直可以用惨绿来形容。”
两个女孩互相抓住对方的胳膊,笑作一团。
他怎么从没发现,原来她们有这么投缘。
“看来我应该再努力点,好得更快点才行。”笑完了,采玉理了理微乱的鬓角,正色道。
“你的进度已经足够快了,”他忍不住插话,“何必每天在复健房里痛得咬牙切齿?”
他的态度很明显,他的心疼也很明显,Martha稍稍沉默了一会。
“华先生说得对,当心欲速不达。”
“我可以的。”
市长还是原来的市长,她本来以为这次的事件会让她退缩。人毕竟不是每次有幸在九死一生的关头化险为夷。她终于试探着问出了盘旋心头许久的问题。
“你认为这次的车祸只是意外吗?”
“我怎样以为并不重要,我决定怎么去做才是最重要的。”
“你决定怎么做?”Martha急切的问。
采玉微微一笑,盯着自己放在雪白被褥上的一双手。
“唐家的人,都天生恋权……也许我注定要和我父亲一样死在任期上。”
一只手伸过来掩住她的嘴,华钧庭英俊的面孔已经浮现怒气。
“我不会允许的。”他语调生硬的说。
采玉始终垂着眼,Martha奇怪她竟然可以显得那么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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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十二

“想什么?眉头皱得这么紧?”
这个声音,无论响起的多么突然,都永远不会令人惊惶。
“你回来了?”流觞转过头,“来看看这幅画好吗?”
“好的。”
一样的亭子一样的花园,这次却不见欢宴的人群,只有一个寂寞的身影,正将一杯酒缓缓的倒入亭下的流水。
“是不是很诡异很没道理?”流觞笑着摸摸自己的额,“我都怕我要人格分裂了。”
她指的是水中的倒影,显而易见并不是那个站在水边的男人自己,那是一张女子的脸,模糊得像是雾气,又清晰得像是她自己。
星律安静的看了很久。
“我并不觉得诡异,幻术典籍里记载着一种酒,倒进水里,就会映出你心中最想念的人的样子。”
流觞惊讶的望着他。
“那种酒的名字叫做——静漪,很美的名字,对不对?”
画室里的电话嘟嘟嘟的响了起来,流觞走过去。
“肯定是商场,我刚订了一张童床。”
“不会吧,我也订了一张。”
流觞强忍着笑,拿起电话。
“曲伯伯?”

曲宅大门口。
“谈完以后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太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行。”微笑着坚持,“否则我便等着不走。”
流觞转脸盯牢他,许久。
“谢谢。”
看着流觞被佣人带进了别墅,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不安。
在曲汤新婚临近的时候,曲家二老想和她谈什么呢?纯粹关心?似乎来得有点不合时宜;告诫她别再纠缠他们儿子?好像不是商业名家的做派;那么剩下的只有……他非常不愿以恶意去揣度这样两位可爱的长辈,但此刻的流觞却脆弱得禁不起一点伤害,希望现实不会如他所料想的一样……

曲恒昌第一眼看到流觞的时候,曾经惊讶于这个女孩的灵秀脱俗,就像开在彼岸的花朵,丝毫不染人间的烟火气,他能理解自来挑剔的儿子为何会死心塌地的坠入情网,同时也暗自担忧他们将来结合后,是否能过普通人的生活。
“实在不想生孩子就去领养一个嘛,都什么时代了。”杨若对他颇为不满,“将心比心,难道你要为这事棒打鸳鸯?”
于是他也就释然了,自从退休后,他修养日深,渐渐不像年轻时为俗事所拘,何况本也不愿难为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子。
没想到两年后再见到流觞,她的全身都散发出母性的光辉,原先的纤细柔弱中隐隐透出坚强,竟是另一番动人心魄的美丽。
正在震惊,杨若已经挽了流觞在沙发上坐下,并叫人把刚刚炖好的银耳燕窝端上来。
“曲伯父,曲伯母,今天找我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流觞依然是那幅不卑不亢的样子,只是眼神不复当初全然的信任。
“我们……”杨若看了他一眼,有点语塞。
“有话请直说,我并不介意。”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绕弯了,孩子,你和曲汤分开多久了?”
流觞愣了愣:“一年多了。”
“这么久了……一直也没有复合……的机会?”
曲恒昌连忙用目光制止,可是已经晚了,流觞不可避免的误会了这个问题的意思,眸光变得更冷冽了些,坐直了身子。
“我知道他和伊藤小姐结婚在即,如果两位担心我会破坏他们的婚姻,那么我可以保证……”
“你误会了,不是要你的保证。”杨若柔声的打断了她的话,“其实曲汤没能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直觉得很惋惜……”
流觞微微转过脸,苦笑了一下。
“不必惋惜,伊藤小姐会是个非常好的儿媳。”
“这个暂且不去说她……流觞,伯母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别介意。”
“请讲。”态度并不是不戒备的。
杨若深吸了口气:“关于你的宝宝……”
“不是曲汤的,”流觞激动得站了起来,一手护着腹部,“请你们放心,宝宝出生后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的麻烦,我会照顾她。”
“我知道,我们当然知道……”杨若也跟着站了起来,心疼的抚着她瘦弱的肩膀,“不要激动,我们只是想确定一下,万一……有这种可能,我们不能让你受委屈……”
“不不不,一点可能也没有,”流觞望着她步步后退,“请你们不要再这么想了……”
“可是,”坐在安乐椅上的曲恒昌突然发话,“如果宝宝的父亲不是曲汤会是谁呢?”
“这不关你们的事。”
曲恒昌并不在乎她的失礼,不疾不徐的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富有十足的压迫感:“据我们的了解,除了程氏的总裁之外,你并没有要好的男友……”
流觞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你们在调查我?”
“我们也是为了你们着想,不希望你因为一时赌气而剥夺了宝宝拥有完整家庭的权力。”
“她有我。”
“你不能代替她父亲。”
“我……我可以替她找一个父亲。”
“亲情是无人可取代的。”
“你们,”流觞重重的喘息着,几乎被逼得无法应对,“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如果你的宝宝不是曲家的血脉,我们完全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如果是,那么我们有权利知道。”曲恒昌温和多年的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现在楼上有医生在等候,通过造影抽取胎儿的血液检验,只需要一小时。”
“不。”流觞几乎是吼着回答,“你们休想。”
“我们是为你好,”杨若不忍的安抚,“所以才会赶在曲汤的婚礼前把你找来……”
流觞却再也听不进去,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星律吗?我是流觞,请你来接我,越快越好。”
“好的,片刻就到。”
流觞这才稍稍平静了一点,伸手捋了一下头发,拿起手袋。
“对不起,我先走了。”
“你真的想让宝宝的父亲成为永远的谜?”曲恒昌不死心的追问。
流觞不答,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你不认为这样做有点自私?”
她背对他们立定,冷冷一笑
“自私不自私不在我考虑的范围,让一个毫无心理准备的男子接受一个本来不想要的婴孩难道就不是自私?你们今天这么做难道就不是自私?何况,我会对宝宝好,尽我所能弥补她没有父亲的遗憾。”
曲恒昌答不上来,流觞的手已经搁上了门把。
“你的宝宝是不是姓程?”
流觞震动了一下,回头时眼中泪光燃烧着怒火。
“如果我说是会让你们满意,那么就算是吧。”

“你好像很冷?一直抱着肩膀。”程星律按下按键调高了车内温度。
流觞出神的望着窗外。
“你是否也认为我很自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自私到不肯告诉宝宝谁是她的父亲。”
“你若是真的自私便不会要她。”
流觞呆了一呆,接着笑了起来。
“你看问题的角度和别人不同。”
“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均有不同,没人可以以偏概全。”
沉默了很久。
“我记得曾告诉你父亲早逝。”
“是的。”
“其实那不是真的。”
“哦。”
“他是被我母亲杀死的,在我五岁的时候。”
冷静如程星律亦不能无动于衷,他分出一只手抓住流觞的手。
“我没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你母亲呢?”
“入狱,在狱中死去。”
“……”
“他们是一对怨偶,父亲总是说,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有了我,他们不会在一起。”
“这样的抱怨未免让人瞧不起。”
“我经常告诉自己要忘记,可还是常常记起。”
“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不必了,要是有必要的话我早就开口麻烦你。虽然不能说是幸福的童年,但也会有余味。偶尔他们不吵架的时候,会买一种兔子形状的巧克力给我……”
“兔子形状的巧克力?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笑容抹去了她脸上冰一般的苍白,车内的温度终于让人有了一丝暖意。

“晚安。”
光可鉴人的长发垂在雪白的丝绸枕头上,很古典的一种香艳,让流觞显得越发不真实,如穿越时空的来客。
“晚安。”伸手替她关了床头灯,走向9907的门口。
“晚上你不会出去了吧?”她在背后小小声的问。
“除非有病人。需要我在这里陪你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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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十三

“只要再多给我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就好!”高仕伦挥舞着手臂,显见十分激动,“我就能让参议院通过决议重新进行党内选举。”
“还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坐在轮椅上的何伟冷冷的斜睨着他,膝头摊放着一份A市销量最高的早报,头版是巨大的粗体字:市长历劫归来,同时附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采玉站在复健室门口,浅笑动人。
“经过这次死里逃生,民众对她的支持率好像更高了。”
“不是好像,是肯定,这件事被记者的笔一写,简直成了21世纪的泰坦尼克号,可歌可泣, ‘自唐市长苏醒后,华宇资讯的股票受到追捧。’‘心理学家认为,市长的这一举动甚至影响到本市青年男女的择偶观念。’”何伟拿起报纸念了两句,然后揉作一团,“在你策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成功会有什么后果?”
“你当时也是支持我的。”
“我不知道你的人办事如此不利。”
高仕伦涨红了脸:“我……我……如果不是她那个男朋友冒出来搅局,本来在医院还可以……”
“但她现在好好的不是吗?在一个我们鞭长莫及的地方,悠哉游哉的过着童话中公主般的日子。”
“你……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风凉话?”
“我不光会说风凉话,我还做了很多事。”
“你做了什么?我在市府天天和那帮少壮派斗得筋疲力尽,你还好意思说你做了很多事?”
何伟从睡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磁碟。
“这里是华钧庭的全部资料,你看了也许会感到惊讶的。”
“我为什么应该感到惊讶?”
“你应该没忘记7、8年前那场市立医院倒塌引发的风波吧,那个被唐天河当作替死鬼的院长,就是华钧庭的父亲。”

推开复健室的门,一片安静,安静得让他几乎以为没有人在里面。
就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在一堆面目狰狞的复健器材后面,传出一个小小的声音。
“钧庭,是你吗?你回来了?”
没有得到回答,声音变得有点急切。
“钧庭?……你生气了吗?不要怪护士,她们不知道,是我自己偷偷来的。”
“我只多练了一小时而已……”
“你要生气也可以,但是拜托你说句话嘛。”
“我现在走不动了,可不可以来帮帮我?”
只见她倚着高大的器材而坐,一身宽大的运动服更显出病后的形销骨立,双手抱着膝盖,听见脚步声就马上抬起头来故作轻松的笑了。
但是笑容却僵在脸上。
“对不起,不是他。”
幸好他都有随身带着手绢,于是蹲下来替她擦去额上的冷汗好像变成自然不过的行为,一瞬间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以为回到了一年前,他以为回到了上世纪。
片刻失而复得的错觉之后,忧伤却加倍汹涌,她挡开了他的手。
“你怎么会来?”
“安澜让我来的,”他向来坦白得可恨,“他说你在自虐。”
“我不是自虐,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不过,这种方法是不好的,会伤害到你自己。”
循循善诱,温文尔雅,像极了一个富有责任感的好医生,实际上呢,自从她醒了他就不负责任的对她不管不问,探病要等她睡着,问候干脆托人转达,让她连单独和他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无情的断绝了她所有挽留的欲望和解释的念头……
这并不奇怪,如果他已经不再爱她,但既然不再爱她,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采玉突然愤怒起来,愤怒的推开了他。
“不要你管。”
剧烈的动作扯痛了痉挛未止的肌肉,她忍住了轻呼,却无法完全抑制痛苦的神色。
“你可以对我生气,但是你没有权利不爱惜自己。”
一边说,一边卷起了她的长裤,露出苍白的皮肤,随着温暖的手指轻轻的滑过,疼痛终于缓和了下来。
她不由得释然的嘘了口气,望向他紧锁的眉宇。
“流觞好吗?”
“现在不是谈她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快乐?”
甚至还没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快乐,至少那时候他眼里偶有童趣的光闪过,现在却只有沉重,沉重的责任,沉重的担忧,沉重的忧郁。
星律没有理解她的逻辑,他全副心思都在她的腿上。
“你继续这样下去,只会好得更慢——相信我。”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他放下她的裤腿,忍耐的轻叹。
“还痛么?”
“不会了……”她用手撑着器材,试图站起来,被他一把抱住。
“别动,在这里等着,我叫护士推轮椅过来。”
“不要。”她一把抓着他的衣袖,“陪我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听我说,星律,那天……”
“采玉!你在吗?我回来了!”华钧庭明亮的声音突然响彻整间房间,“啊,程医生你也在,来看采玉?”
“华先生,你来得正好,可能需要你把她抱回病房,过度的复健让她的肌肉过于紧张,这几个小时内最好不要用力。”
“没问题。”
采玉来不及拒绝,已经被华钧庭横抱了起来。
“早就让你听我的话,看看,连医生都骂你了。”他亲昵的用额头去碰采玉的额头,丝毫不避忌一路上遇到的医护人员,“我已经把公司的事处理好了,以后天天陪着我的市长大小姐。”
“你平时不是这样说话的。”采玉低声道。
“哦?是吗?”华钧庭微笑着,“也许是股票大涨,心情好吧。”

他的心情实际上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一小时前,股票大涨的喜悦就被一个来自D城的视频电话驱散得无迹可寻。
直到母亲苍老而瘦削的脸庞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才想起此生要守护的人并不只有采玉一个。
“妈……”他勉强的笑道,“好久不见。”
华夫人严肃的望着他:“为什么会是唐采玉?”
“妈,你在说什么啊?”
“还想瞒着我?我已经看过你们A市的报纸,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你们的报道。”
“妈,采玉和她Daddy是不同的。”
“哦?”华夫人扬起讽刺的笑,“我只知道她姓唐,而且,她接替了唐天河的职位。”
“唐天河死了很久了。”
“所以你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记着仇恨也没什么好处。”
“你真的能忘记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华钧庭烦恼的端起水杯,又放下。
“我当然没忘记,可是我并不打算报复在采玉身上。”
“被她迷住了?我问你,叶小姐呢?她怎么办?你也知道她是为什么才调去A市的。”
“我们分手了——妈,这是我的感情事,你可不可以……”
“你不要叶小姐也没关系,谁都可以,除了唐天河的女儿。”
“妈……”
“希望你尽快解决好,否则我亲自到A市去帮你解决。”
“你要怎么样才能接受采玉?”他几乎是哀求了。
对方缓慢的摇摇头,把手伸向按钮准备挂断电话。
“可这次是她救了我的命!”他突然解开了衬衣的领口,露出肩头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如果在刹车失灵的时候,她不是拼命把方向盘打向她那一边,那么我受的绝不仅仅是这点伤,很可能你再也看不见我!”
华夫人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说她很爱你?爱到愿意为你而死?”
其实采玉的心理他并不是很清楚,甚至回想起来会隐约的觉得,这种行为可以与爱无关,但他依然咬紧牙,对母亲坚定的点点头。
这显然打动了她,作母亲的很少能对孩子的安危漠然处之。
“她知道她父亲对我们做过什么吗?”
“她是事情过去以后才知道的,这件事一直给她很大压力,她为此一度要离开我。”
“哦?没想到唐天河会有这样的女儿。”
“我说过,采玉和她Daddy是不同的。”
“那她为什么要做市长?”
“职业那么重要吗?”
“进步党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你这么说未免太偏颇了,妈——”
“让她辞职。”
“什么?”
“让她辞职,这是我的底线了。”
“我没有权利让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你刚才不是还说她爱你爱到连命都不要,既然命都可以不要了,权力算什么?”
华钧庭语塞。
“我们华家不想要一个当市长的儿媳妇,你爸也不会喜欢太出风头的女人。”
“你让我考虑一下。”
“和她好好商量吧,我等你的回音。”

“采玉?”
“恩?”采玉把脸由窗口转向他,神色竟有点紧张。
他握住她纤软的手,温柔的摩挲着。
“谈谈好吗?”
她更形忐忑:“谈什么?”
“谈谈……我和你的关系……自从你出事以后,都是别人在说,我们自己却还没有明确。”
采玉深深的俯下头去。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终于不得不走出自我放逐的混沌,迎接一些她不想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既成事实——在她昏迷的时候,他成了她的男友,并以此身份,把她从死亡中拯救了出来。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把感动混同于爱情,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而现在,她的选择已经被无数人曲解,她发现自己根本无力辩解,只能沉默,只能继续扮演爱情佳话中的女主角,努力不辜负男主角的款款深情……
“我记得你说过,爱情不是简简单单能用回忆和感动来合成的,我不知道这次患难与共的经历能不能成为我和你之间的催化剂……”
“当然。”
短短的两个字,燃起了华钧庭满脸的狂喜,他一把拥住采玉的肩。
“谢谢,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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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十四

在结婚请柬上写下旧情人的名字,有几个人能做到心如止水呢?
何况,还是他曾经决定要共度一生的人。
曲汤一连写坏了好几张,气得把笔搁在桌上。
“其实何必呢,她不会来的。”Cindy不知何时飘然而至。
“我知道。”
不过是想正式通知她,和自己,分手后还有无限可能的阶段结束了,他从此属于另一个女人。
他承认,他自私的选择了肯为他改变的Cindy,是因为他始终无法完全包容她那颗敏感而孤傲的灵魂。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可以做得到吗?也许星律可以。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会了命运的意思,多年前的那个故事里,本来就不止他一个男主角。
虽然他一直不愿朝这个方向想,但事到如今,一切看起来已经那么明显。
突然有种深深的失落攫住了他,他一把抓住了Cindy的手。
“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Cindy扑闪着长而浓密的睫毛,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不要考虑,马上回答我。”
“It’s a secret.”
“必须回答……我们第一次上床以后?”
Cindy微微别开脸。
“比那要早。”
“我第一次抱你的时候?”
“还要早。”
“难道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
含笑不语。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张A城的报纸上,那时他和流觞正在热恋,报纸用正版刊登了一幅他们相携参加某次宴会的照片,她的目光从流觞身上转移到他身上,就再也不能移开。
她相信她的前世定和流觞有什么关系,否则她们不会一而再的被同一个男人吸引。

高处不胜寒。
写出这样句子的苏东坡简直是个天才,人类向往高处,身在高处却又本能的感到恐惧。世宁大厦的99层固然像个天国花园,而流觞却发现自己更钟爱双脚踏在泥土上的感觉。
这种偏好在怀孕以后尤甚,下午三四点钟,正当程星律为公司或者诊所的事情而分身无暇的时候,她就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大厦楼下的街道上,有时逗弄一下路过的小狗,有时在花店里买上一支纤长的芦苇,有时只是伫立着看过往的汽车和行人,看着看着,便觉得自己仿佛要飘了起来,飘回那遥远得忘记了归路的地方。
这个孩子让她变得更安静,气质更飘渺。
今天本来一如往常,她在甜品店买了两枚蜜果小蛋糕,心满意足的走出店门的时候,突然觉得被人密切的注视,一回头,却并没有人,继续前行,那一道目光就隐隐追随,绵绵不绝。她心里没来由的慌乱,竟加快步子跑了起来,幸而大厦的入口就在不远处,玻璃门隔断了危险和不安,她靠在直达100层的专用电梯里,轻轻喘气,满头冷汗。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晚饭的时候,程星律如是问道。
“没有,你太敏感了。”
“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感觉,要立刻告诉我,也许是孩子即将诞生的预兆。”
“星律,拜托你一件事好吗?”
“你说。”
“我知道你是优秀的医生,但我不想让你为我接生。”
程星律扬起他的眉毛,静静微笑。
“我当然知道,已经为你定好了圣西门产科医院的单间病室。”
她并不满足。“还有,为我请护工,我不要你像丈夫一样照料我。”
他终于克制不住发出笑声。
“啊,是的,我还没有资格,不是吗?——我想你大概至少十年没有去过产科医院,所以才不知道他们提供整套专业的护理服务。”
她释然的拿起面前的小碗:“请帮我盛一碗汤。”

“我犯过许多错误,这也许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后一个错误,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阻拦我。”
“那些错误我都可以原谅。而这次,造成的后果不是你我可以承担的。”
“若……”
“恒昌,相信一个母亲,会替她的孩子做出最恰当的安排。”
“不行,她还年轻,年轻,所以倔强、冲动。”
“你当初和我在一起,在你父母眼里,不也是个倔强、冲动的决定吗?这个决定错了吗?”
曲恒昌搔了搔他的白发:“若,我向来说不过你。”
“那么是否可以不再派人去打扰流觞和她的孩子?”
“不行。因为那孩子姓曲。”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难道没看出来,流觞和程星律之间,也有发展出故事的可能?”
“自从流觞遇上了我们的儿子,她和其他任何男人的可能都成为了不可能。”
杨若被气得笑起来:“你倒是自信。”
“自信是男人的魅力。好了,很晚了。”
每次曲恒昌说很晚了,就代表他不愿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且绝不会做出让步。杨若失落的转身。

“钧庭?”
华钧庭转过脸来,神色和悦:“恩?有事?”
“我……想去看看流觞。”
“好。”他飞快的加了一句,“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
“可是你行动不方便,我可以做你的拐杖。”他温柔的坚持着,“放心吧你们说悄悄话的时候我保证不偷听。”
“那……好吧。”
她重新低下头去盯着膝上的被单,手指沿着那密密织就的纹路茫然的滑下去。
“钧庭?”
“恩。”华钧庭好脾气的应着,再次转过脸来:“还有事?”
“我……我想我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呢?她语塞了,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我明白了,流觞这个时候不一定希望被打扰,是不是?”
她赶紧点点头,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他陷她于局,又亲手搭救,她仍是感激。
“不如这样,我替你买些给婴儿的礼物,派人送到世宁大厦去,好吗?”
“好。”
她再点点头,感激之色愈浓,长发披散肩上,看上去柔弱乖巧,令人一见而生怜爱之意,比之受伤之前,更有一份难得的静雅,衬得她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显清丽绝俗。
他却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样固然很好,只是不是他记忆中的唐采玉,她本该飞扬跳脱,慧黠灵动,她本该有想法有个性有品味,她本该是个莫测的魔女,而非面前这个精致却呆板的洋娃娃。
是谁带走了她眼中跳跃的光彩?答案不言而喻。其实他什么都知道,那个人依然是她心底不可拔除的玫瑰刺,若不是,她也不会以怕打扰流觞为借口,拒绝和他以情侣的身份出现在那人面前。

“今天下午不用去公司?”
“明天就结婚,今天才放假已经够敬业的了。”曲汤懒洋洋的倒在沙发上,对她伸出手来。
她笑了,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陪我午睡。”
“好,不过——”
“不过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
“婚前恐惧症?”
“也许吧。”
他一向喜欢她大方坦率,有一说一。若流觞和他之间能开诚布公,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陪你去,想去哪里?”
“郊外好吗?”

流觞又一次在下午三点出现在甜品店里,她沉迷于橱窗里五彩缤纷的蜜果蛋糕,却没有注意,一辆似曾相识的黑色汽车,悄悄驶来停在了马路的对面。
“一定要这样做吗?为什么不能换一种保守一点的方式呢?这会儿她是不能受惊吓的。”
“保守一点的方式?你指的是继续说服流觞?还是征求程星律的同意?你认为他们有可能会同意吗?”
“恒昌,算我求求你,好吗?”
曲恒昌拿着电话愣住了。他第一次听见杨若说这句话,是在她怀孕之后。当时他还深陷因家族利益而缔结的婚姻里,出于替她考虑,他劝她拿掉孩子,那时只有22岁的杨若,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第一次在他面前掉下了眼泪。他手足无措,继而心软,于是有了曲汤。
在经过大风大浪之后平静无波的三十多年里,他几乎从来没有听过杨若再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这样的话。
“若,你不要这样。”他的语气和心情都变得极其柔软。
“董事长,她要走了。”
一名手下突然叫起来,他朝车窗外望去,流觞果然站在甜品店的收银台前。
“董事长,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
曲恒昌沉默了一秒,接着果断地合上了通话中的手机:“现在动手。”
车窗缓缓摇下。

“竟然有个教堂。”
异国风情的小小教堂,立在洒满阳光长满青草的山谷里,幽静肃穆,竟令他突然有种抛弃世间繁华的冲动。
没想到她也有相同的感动。
“你相信吗?相比于明天盛大的婚礼,我宁可和你在这里结婚。”
“真的?”
“当然真的。然后抛下所有宾客和之前全部的蜜月计划,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体验一下真正属于对方的生活。”
他心动了。
“为什么不可以呢?”
“你也愿意?曲汤总裁,在这里,在没有鲜花没有牧师没有客人的情况下,结婚?”
“为什么不可以呢?”他大声反问,接着牵起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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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yan同学的浅浅数语,让灰头土脸潜逃多日的某J不得不上来说两句
那个,偶,偶没有弃坑,虽然偶在想着新坑……但是这个坑如果不填,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会把我扔下去填的……

上个月刚刚从全职mummy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换句话说,偶又上班了
有了正业,副业也该重新走上轨道了……
虽然回头看,发现当年开笔写WW的我和今天的我,仿佛已经站在河流的两岸
但是有一种感觉,真的很难改变,又或者是我已经老了,再没有力气去改变
所以,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总会再相逢的。

顺便朝坚守岗位的某猫并为天使改版出计出力的JM们敬礼^_^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世事变迁,你们却让我看到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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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十五(本节有些许改动,故重发)

“曲伯伯?”
流觞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曲汤的父亲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条街上?但随着她走近,他的脸越发分明起来,他甚至还微笑着从车里对她招了招手。
他是想和她说些什么吗?她朝街道的对面走去。虽然上次有过不愉快的经历,却不能影响她对他发自内心的尊敬和亲近。
“曲伯伯,您怎么会在这儿?”
“上来说,街上风大。”曲恒昌示意她上车坐在自己身边,“我出来办事,也没想到会看见你。为了身体和孩子考虑,你现在不该出来走动才对啊。”
流觞有点脸红:“我不会走远,而且很快就回去了。”
“也难怪,年轻人,怕闷。”他慈爱的拍了拍流觞的手背,突然问道,“上次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流觞睁大了眼睛。
“关于孩子的父亲……”
“我说过,不是曲汤。”她再不能安然的坐在他身边,跳起身就去推车门——车门纹丝不动。
“开车。”他波澜不惊的对司机吩咐了一声。流觞惊叫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
“别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要验证一下你的话——你知道我很欣赏程星律,但我不能冒险让我的孙子变成程家的人。”
流觞面色苍白,但逐渐镇定下来。
“要怎么验证呢?抽取羊水做DNA检测吗?”
“是的,不过你放心,没有任何痛苦,也绝不会伤害到孩子。”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车已经驶上了一条僻静的道路,停在了一座小宅院的门口。
“下车吧,医生在等着我们。”
曲恒昌的口气如同吩咐自己的女儿。
“不。”流觞一手放在腹部,另一手紧紧的抓住了座椅的靠背,“我不下车,送我回去——马上送我回去。”
“很快的,只要十分钟就好。”
“我叫你送我回去——”
“听话……”
曲恒昌说着竟然亲自伸手来拉她,她挥舞着手臂抵抗,像绝望的鸟儿扑闪翅膀。
“爱惜自己,流觞。”他严厉的责备。
“不要,我不要……”
他终于抓住她一只手臂。“相信我,我的本意不是伤害你。”
“你已经在做了。”
她话音未落,已经被他拉出了车门,几个手下模样的人一拥而上。
躲不过了——这个秘密——终究还是要被揭开——他——会怎么想……
这时,一个手下举起电话。
“董事长,是总裁的电话。”
曲恒昌不耐烦的接了过来。
“什么事?”
“我和Cindy已经行过婚礼,我们这就出发度蜜月,爸爸,请替我恭喜妈妈。”
“什么?”他几乎松开抓住流觞的手,“你们……婚礼不是明天吗?”
“明天的婚礼,我们就不出席了。”
“你搞什么……流觞?你怎么了?”
他来不及发脾气,因为流觞停止了挣扎,紧张而绷直的身体如弦骤然松弛,坠落。

“她怎么样了?你们到底有没有人可以回答我?”
愤怒的吼声震得屋里所有人的耳朵嗡嗡直响,让人很难相信它发自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此刻的曲恒昌脸色涨红如同要滴下血来,花白的短发根根直竖,手指紧紧的交握着,手背上竟迸出了青筋,恍如回到了脾气火爆的青年时代。
他也不想如此,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用迁怒来掩饰自责和慌乱。
在场最年长的一个医生抬起头来勉强应对:“最好马上送她去医院。”
“该死!之前你说你应付得了的。”
“我是指正常情况,而现在她受刺激早产了!”
“那就快点把她送去啊!该死!”
“是……”
满屋的人开始忙乱起来。曲恒昌努力把目光从流觞苍白的脸孔上移开,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了电话。
一个手下体贴的走到他身边。
“董事长,我来给夫人打电话,您休息一下吧。”
“不,我自己来。”
嘟……嘟……嘟……
很快,对面传来杨若柔静的声音。
“恒昌。”
“阿若,我错了。你现在马上到医院来,最好……把儿子也叫来。”
在他心目中,Cindy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流觞她怎么样?”
“还不知道,你尽快过来。”
“我会的,你照顾好那孩子,还有,记得给程总裁电话。”
拨号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点点的畏惧,这是许多年来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尤其是对一个晚辈,一个以温和著称的年轻人。
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如果……如果流觞的孩子……是他的……
“我在20分钟内到。她的血型是AB,对盘尼西林类抗生素过敏。另外,让新生儿科做好抢救准备,由于父母血型的关系,孩子有25%的可能性患有溶血症。”
对方的声音出乎他意料的平静,竟还能将注意事项一一道来。他不得不敬佩他的冷静周到。
在世宁大厦100层的露天花园里,白衣的男子把电话放进口袋,弯腰用银质的剪刀,剪下又一枝初绽的白玫瑰。
而蒋安澜正一头雾水的推门走进。
“叫我来有事吗?是不是流觞生了?”

一片湖,静得像少女的眼眸。许多长羽的水鸟,在湖面上纷纷起落,像一季一季的繁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人若住在这样的地方,会失去对时间的感觉,枕着夕阳伴鸥眠去,黄粱炊熟而日影并未移动,晨起临窗对湖小酌,半醺之时却觉得已饮尽一生。
地方是Cindy选的,足见她品位不俗,曲汤真心赞赏,并无半点异议,两人的电话齐齐关机压在旅行箱底,电脑干脆扔在市内酒店的贵重物品寄存处,摆的是谐隐的架势,恨不得斩断一切和尘世的联系。
可是,意外却来了。
曲汤的胸口自下午开始疼痛莫名,他不以为意,却吓着了Cindy,他服下随身镇痛药物后的半小时内,她一直紧张的盯着他的脸孔。
“痛不痛?”
“还好。”
“别骗我,是不是没有用?”
“没有好转,不过也好过恶化。”
“我叫私人飞机来。”Cindy霍然站起来。
“不。”曲汤探过身,伸出一只手压住她的手。“别扫兴,Cindy,只是一点点痛。”
“万一是严重疾病?”
“不会的,我有按时体检。”
“可是……你很痛。”
曲汤发挥幽默本色:“不会有你们女人生孩子那么痛。”
Cindy居然绯红了脸。
“相信我,真的不要紧,你冷静点。”
Cindy总算克服忧虑,在他身边坐下来:“如果到晚上还不好,答应我去看医生。”
“好,好……”
能确认对方十分着紧自己,这个蜜月插曲毕竟还不算一无是处。曲汤突然发现,他的要求其实很低。
有时候对水的恐惧,会在自愿跳进水里的瞬间自动消失。可惜流觞没有等到那一天。
啊,不能想起她。
他歉然的拥一拥Cindy的肩膀,Cindy却会错了意,头垂得更低。
“你喜欢几个孩子?”
“孩子?”曲汤愣了愣,很是惊讶,谁让她提起孩子?
“放心,我不会拒绝生孩子。”Cindy自认拥有东方民族女性美德。
孩子……曲汤苦笑了,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知道他的存在之时,即是失去他之日。
他不想去回忆,流觞苍白的脸容却浮现他眼前。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
胸口好像又痛了几分,呼吸都变得有点困难,他扶着桌子站起来,用力咳嗽了一声。
“曲汤,你……”
他对她摇摇手,发觉胸口沉重的压力被卸下,他深呼吸,那疼痛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我……不疼了。”解脱的感觉,如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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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十六

开头虽然惊心动魄,过程却比大部分人想象得顺利。
一位声音甜脆的护士出来宣布,流觞生下了一名体重两千克的女婴,母女平安,女孩身上并没有发现溶血症的症状。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遍,最后选定了目标,肯定的走近几步。
“你太太还要留在手术室中观察一小时,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的?”
曲恒昌正要解释什么,却见程星律从手边的提袋中取出一束晶莹剔透的白玫瑰。
“麻烦你把这个给她。”
盈盈欲滴的花朵让小护士的眼睛亮了起来。
“哈,你这个当先生的,还挺有一套的。拿进去你太太见了肯定高兴。”
当事者只是静静微笑,完全无意点破她的误会,本来想解释什么的蒋安澜见状也沉默下来。
“另外,待会儿观察完了,请通过手术室内部电梯送她到20层2101单人病房。”
“为什么要走内部电梯?”
“我担心会有记者。”
话音刚落,等待室门外就起了一阵小小的扰动。一个保镖模样的人拉开门探头进来。
“董事长,有记者来了。”
“不许他们接近这里。”曲恒昌面无表情。
“是。”
董事长?小护士懵懂的又看了看曲恒昌,突然福至心灵。
“您是……曲氏……”
曲恒昌没理会她,站起来挽了杨若的手,朝星律和安澜点点头。
“既然她和孩子都平安,那我们就先走了。这里有你们照顾,我们也很放心。”
杨若补充道:“等流觞醒了,麻烦替我们说声抱歉。”
“会的。”
“你醒了。”
流觞叹了一口气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下意识的朝星律的身后看去。
“没有别人,曲家的人听说你没事已经走了,安澜去接Martha,一会儿回来。”
并非不知道她想见的并不是曲恒昌和杨若,也不是蒋安澜,但是不是装作不知道,她的失望和尴尬就会少一些?
“宝宝在哪?”
“被抱去进行身体检查,很快就会回来。”
流觞点点头,疲惫的闭上眼睛,但很快又睁开。
“谢谢你送的花……”
“不客气……”
“谢谢你让大家以为……以为……”
他温柔的握住她一只手:“不用说那么多谢谢,好好休息吧。”
但她还是固执的说下去:“谢谢你,星律,我好象不是第一次说了,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尽力保护你们母女。”
“对了,你给宝宝起个名字吧。”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她的存在的人,因为你是除了医生护士以外第一个抱她的人,因为你……”
“好了,别再肉麻下去了,我起就是。”
镜片后的眼睛突然变得很深邃,深邃到仿佛能看透她的前生后世。
“我们叫她静漪,好吗?”
……
“幻术典籍里记载着一种酒,倒进水里,就会映出你心中最想念的人的样子。……那种酒的名字叫做——静漪。”
心中最想念的人的样子?
孩子的脸,在手术室中只是匆匆一瞥,依稀记得粉嫩而甜蜜,此刻想来,果然是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也许有一天,倾力守护的秘密,将不再是秘密。
不过奇怪的是,现在她似乎并不是那么害怕了。
沉默许久之后,她抬起眼眸凝视他:“程静漪么?”
“啊。”略带惊讶的语调,最后归回于安稳的笃定。
“你愿意把你的姓给她?真的愿意?”
“是我的荣幸。”
突然之间她对面前的男子充满了感激,从二十年前开始她就常常迷路,而他永远在她绝望的时候,面带笑容的出现。
她抓住他的手,把脸贴住了他的衬衣,他一时无措,但看见她的眼泪漫漫而下,他也轻轻的把下巴靠在她头顶上。
虽然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但只要她不想动,他就装作不知。

许久。
“我看,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们了。”
华钧庭轻快的说,然后双手扶住采玉,打算把她转过身来。
她恍若未闻,却不是真的没有听见,她的肩单薄然而倔强。
“采玉?”
这下却是流觞听见了,她惊慌的推开了程星律。
“采玉来了。”她心虚的好像拿了别人东西的小孩。
程星律没有回答,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扶她躺下,然后不疾不徐的站起来。
“你们好。”
此种情景下,华钧庭十分乐于和他搭话。
“采玉非要来看流觞和宝宝,我拗不过,只好带她来了。”
“有劳牵挂了。她们俩的情况都还不错。”
“宝宝在哪?让我们看看长得像谁。”
非常普通的一句玩笑话,却令采玉的脸上越发没了血色。
“宝宝她……”流觞想解释,不意被打断。
“好啊,静漪送去做检查了,一会儿就回来。”
“已经起名字了?叫做静漪?”
“程静漪?很好听的名字。”这次开口的是采玉,她终于恢复了镇定。
“采玉,你刚好点,别站在门口吹风,过来坐一会儿吧。”流觞在床上对她招手。
“好——钧庭,你也来。”
华钧庭坐在沙发上,而采玉就坐在流觞的床边。距离拉近了,气氛却更加诡异。幸好这时,宝宝被送了回来。
还是那个护士,把用粉紫色绒毯包裹的小婴儿双手递给程星律,故意大声道:“模范先生,接好了。”
程星律笑了笑,没说什么,把她放入流觞怀里。婴儿似乎嗅到母亲的气味,睁开了乌黑的眼睛。
“静漪——”流觞把她抱高了一点,伸手指着采玉,“这是唐阿姨。”
“我是华叔叔。”华钧庭连忙自我介绍。
静漪却不耐烦的转过头去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男子,流觞笑了。
“星律,看来她还是喜欢你。”
程星律走过来,抱过静漪,亲了亲她的小脸。静漪和他对视着,目光睿智得不像个新生的婴儿,反而让他想起初见曲汤的时候,对方那份灵气和傲然。
“流觞,你幸福吗?”采玉突如其来的问。
“我……”
“那还用说,家人团圆,当然是幸福的了。”华钧庭代为答道。
“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采玉——”流觞一把抓住她的衣服,眼里盛满千言万语,她希望采玉能明白,这不是她的本意,也不是星律的本意,而是世事弄人。
采玉弯下腰来拍拍她的手背,认真道:“流觞,你别误会我,我真的只要你感到幸福就好。”
流觞拼命忍着眼泪:“我知道,那你也该知道,我对你也是一样。”
“我也很幸福,钧庭对我这么好。”
星律本来把静漪托在手臂上轻柔的摇晃着,闻言不由自主停顿了一秒,但他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怀中的婴儿身上。
而华钧庭此时心中的喜悦无可言喻,他笑着把采玉拥到身边:“好了好了,既然大家都很幸福,为什么还是这幅表情?”
“我们走吧。”采玉如是说。
“好。”华钧庭对程星律点点头表示道别,而采玉微微抬着脸朝外走去,她没有回眸。

华钧庭一边开车一边微微侧过脸,看见采玉正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担心惊动她,他特意放低了声线。
“女婴比较可爱对不对?”
出乎他的意料,采玉还是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满眼都是恍惚。
“你……”
她马上察觉自己犯了错误,抿住了嘴唇。而他也随即明白了什么,俊朗得没有瑕疵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苦笑。
“对不起,我不该随意改变声音。”
采玉不置可否,在他看来,她又陷入某种沉思的状态里去,这让他忍不住有点气恼——他宁可她吵闹或者哭泣,而不愿看到她如此沉默,沉默着顺从,沉默着消瘦。
“我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个的好时机,不过,我说你……”
他的语气刺痛了采玉,她清醒过来,漆黑的眼眸睁得大大的。
“不!”
“我说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以后……”
采玉松了口气:“以后?”
“你的假期结束以后,你要怎么打发时光?”
“当然是回市府去,”她答得理所当然,“我已经离职够久了。”
华钧庭免不了又头痛一次:“你还要回去?你还想继续当市长?别忘了我们差点送命。”
采玉尖锐的看了他一眼。“对不起。”她生硬的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钧庭叹气,“我是为你考虑。”
“为我考虑,就尊重我的选择。”
“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去呢?你强烈的事业心除了能满足你的自尊以及给你带来危险,还有什么其他的作用吗?采玉,你已经不小了,流觞都有了孩子,你也该……”
这话是错上加错,采玉从座位上跳起来。“你想要孩子,可以找别人去生!”
“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钧庭喘着粗气,“程总裁有能力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停车!”采玉苍白着脸叫道,“我要下车。”
她激动的推着车门,犹如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小兽,华钧庭虽然心中恼怒,见她狼狈也不禁起了怜意。
“别闹了……”
“让我下车!”
“冷静点!”
“救命……”
他沉下脸,重重的踩了一脚刹车,汽车停在了路中,后面的车差点撞上来,气得鸣笛抗议。
“你干什么!……”
她生起气来,像极了他怀念至今的15岁的那个采玉,那时候多好,纯纯相恋,两人都心无旁骛。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好了……”他嘟哝道,同时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采玉在错愕中挣扎了几下,居然安静了下来。
他放开她,发现她已经垂着眼帘不再看他。
“采玉?”他试探的喊。
“回去吧,我很累。”
一场争吵还没有正式开始就消弭于无形,但华钧庭宁可和她吵得面红耳赤,至少不像现在这样若即若离,患得患失。他自幼独立而自信,习惯了万事皆在掌控之中,一旦出现了难以掌控的对象,不免有些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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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十七

曲恒昌坐在他最喜爱的那把安乐椅上,捧着他最喜爱的茶杯,啜饮着他最喜爱的黄山云雾茶,眉目氤氲在茶烟中看不分明,但在外人来看俨然是一派安逸闲适。
杨若走了过来,以极温和的语气道:“三点了。”
“恩。”
“还不想睡?那我陪你坐着。”
曲恒昌把目光转向妻子:“阿若,我终于明白一件事。”
“恩?”
“我之所以不择手段的想要知道这孩子的身世,是因为我一直有个心愿。”
杨若淡淡的笑:“我知道,我也有同样的心愿。”
“不过当汤儿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和Cindy已经举行过婚礼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之前做的事情对流觞和孩子都是极大的不公平——毕竟是咱们的儿子先背叛了人家。”
“之前的事,无论是对是错,都过去了,现在我只希望她可以生活得平安幸福。”她顿了顿,看了看曲恒昌的脸色,“如果不考虑唐小姐的话,程星律未尝不是流觞的好归宿。”
曲恒昌思索了片刻,点点头。
“我也相信他能照顾好她们母女,不过——他对唐小姐又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瞧我们,放着儿子的婚姻不管,倒是操心起别人的事了。”
曲恒昌也笑:“是啊——对了,汤儿还是联系不上吗?”
杨若摇摇头:“他们似乎有意度过一个与世隔绝的蜜月。”
“有意思……”
“我本来以为汤儿这次不是真心,不过看到现在我已经有点糊涂了。”
“也许年轻人的想法,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揣摩得着的——不服老不行啊。”
“呵呵,”杨若先是笑,接着却握了他一只手,“有我陪你一起老,你怕什么?”
曲恒昌心头一暖,转眼看着本较他年轻好些的妻子,见她发丝中有了斑斑银白,眼角也爬上了丝丝皱纹,忍不住伸手轻抚。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答应你,以后再不去干涉他们。”
“那流觞的女儿……”
“我只希望将来如果还能见到她,能听到她甜甜的叫我一声老爷爷就够了。”
“可是万一她真的……”
“那是汤儿的事了,要是有缘,自然有相认的机会,上天会为他们安排,犯不着我老头子去费力不讨好。”
杨若总算释然了:“你真的想开了。”

“消息还是传出去了。”Martha望着医院门口成群结队的记者,轻轻嘘了一声。
“大多数都市人生活沉闷,不得不从他人的轶事中获取刺激。”安澜显然对此不屑,“他们最关心的不是流觞母女的平安,而是孩子到底是不是曲氏的继承人。”
“做个DNA检验并不难。”
“以我对流觞的了解,她大概还不需要通过DNA检验才能确认孩子由何人所出。”
Martha吐了吐舌头:“我错了。”
“其实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哦?真巧,我想我也知道。”
“你?”安澜怀疑的看着Martha,“你和流觞很熟吗?”
“不,不过在兰亭开业的那个晚上,我恰好目睹过一次她和曲汤先生见面的情形。”
“哦?”安澜扬起眉毛,微笑,“形容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酒意。”
“薰人欲醉?”
“又或者是,只要一点火星就会引起一场燃烧。”
“哈哈哈。”
“从目前的情况和化验的结果来看,静漪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异常,恐怕是你多虑了。”

在可视电话的另一头,D大医学院首席儿科专家J.F.博士谨慎而认真的下了判断。
“那就好。谢谢你了。”
“都是系友,不用这么客气。”身为儿科专家,他见过许多过分担心的父母,然而这次的当事人却是当时医学院中行踪如谜的年轻天才Dr.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孩子,更没想到升级为父亲之后的他也不能免俗,对孩子的健康念兹在兹,忧虑深远。
想到这里,J.F.博士心内暗笑,语调也转为轻快:“以后小姑娘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尽管找我。”
对方笑了笑表示感激。他的笑容一如多年前,清澈中透着清冷。
电话挂断后,他走到静漪的摇篮前,默默地凝视着她白皙得有点透明的小脸。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流觞蹙眉问道。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便不会担心。”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安澜?哦,还有叶小姐……”
两人对视一眼,均忍不住微微一笑,莫名的忧虑转眼被喜悦冲淡。
“哇,这就是你的宝宝?太……小了,”安澜十分激动,边说边比划,“简直像只吉娃娃一样……”
“你们别笑他,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小孩……”Martha瞥见流觞被这比喻弄得哭笑不得,赶紧解围。
“是啊,”安澜天真的回过头来,“今天我的世界观彻底改变了,我开始相信人性本善,你们看,刚出生的生命是这么纯洁,这么透明……”
“你少说两句吧,”Martha终于受不了了,“你比做Daddy的还要激动。”
待她察觉,寂静的涟漪已经从病房的这头传到那头,仿佛空气被瞬间冻结。
“我……”她下意识的捂嘴,求助的看着安澜。
安澜安抚的拍拍她的手,眼睛却望向流觞:“曲汤呢?他没来?”
流觞低下头去恍若未闻,片刻后,程星律轻声道:“来探视的人已经太多了,我担心流觞和静漪得不到很好的休息。”
安澜显然不接受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他径直走到他面前。
“到底是他不肯来,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有通知他?——”他的目光依次掠过星律和流觞,“我一直不相信,难道你们真的——”
“我想起来了,”Martha骤然变色,“出门前我看了一眼早报,上面说,曲汤已经秘密结婚,正和新娘一起在一个外界不知道的地方度蜜月……”
流觞把头垂得更低了,星律以臂环过她肩头,那是一个守护的姿势。
“很好,”安澜的声音冷静了下来,但他眼睛里却燃烧着怒气,“你们全都……很聪明……是我愚不可及……我白操了心……”
他愤然的离去,Martha叫着他的名字追了出去。

黑暗中,静漪睡得很恬静。
乌黑的眉,她曾经熟悉,轻扬的嘴角,她曾经熟悉,下巴的弧度,她曾经熟悉。
拥有幸福的感觉,她曾经熟悉。
那时的她,不是不想要承诺,是不敢,怕爱情的烟花在最灿烂时幻灭。结果到头来,他还是和别人一起走进了天长地久的誓言。
她倚在摇篮的围栏上,觉得眼睛很热很热,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颗水珠纷纷涌出,又纷纷湮没在静漪淡紫色印着薰衣草的薄被上。
果然是他……先转身离开……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他们之间,他一直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权,先动心的是他,先背叛的是他,先忘却的还是他,为什么总是不能如他一般潇洒?为什么还要躲在暗夜里为他哭?为什么从长长的麻醉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会把眼前的人误以为是他?
心酸渐渐被耻辱取代,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
不要哭,他不值得……她反复的告诉自己……你还有静漪。
“你还有静漪。”
她愕然的抬头,黑暗中,一身白衣像一团朦胧的白光,衬得其人温柔和暖,任谁都忍不住心生依赖。
“对不起,曲汤的婚讯,本想等你情况更稳定一点的时候再……”
她点点头,表示谅解。
“流觞……”声音里多了许多怜惜和无奈,因而显得更加低柔,“我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她突然发现,面前这个男子是她更加熟悉的,他们相知多年,默契甚深,所以他总是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和地方。
她冲动的握紧了他的手,泪痕还在脸颊上闪闪发光。
“我们结婚,好吗?”
“……好。”
他从未伤害过她。
他永远不叫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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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文真的荒废了好久(笑),我也不知道最近为什么重新把它捡起来,一部分是因为ayan mm清澈的追问让我做逃兵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另一部分,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债吧,呵呵,我始终认为,相爱的人之间是有前生的纠缠的,例如某人肯定是欠了某人的,而我们,八成是欠了老邓的^_^(老邓说,去,你们hc关我什么事)

也许真的是错过了好多,我们家的小蕾也悄悄地在我们的视线之外,找到了牵手一生的人(幻想ing,啥模样呢),绕床弄青梅的天真,换了千唤不一回的娇羞,真不知道是怎样的美不胜收,在这里也献上我迟到的祝福,小蕾是黑夜彩虹里的名字,希望你们的故事能像这部剧一样,有最浪漫的过程,也有最甜蜜的结局。

ayan mm真是聪明的孩子,天,看来我得赶文了,得在你把我的谜底都揭破之前把话说圆了才好^_^ 其实目前我对自己写文的状态还是不太满意,恩,不过,先丢掉莫名其妙的完美主义,勿忘一定会有完结篇,而我们和天使,希望永远也没有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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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十八

从病室的窗户看出去,是一个精致的紫藤架,花季还没有到,但一串串嫩紫色的铃状花蕾已经纷纷从绿叶下探出了头,微风吹过,小铃铛轻轻摇摆,仿佛能听见清脆的乐声。
采玉坐在紫藤架下的长椅上,在她前面不远处,一对扎着同色绸结,穿着同色连衣裙的孪生小女孩正在追逐嬉闹,她看着她们,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站在窗口的华钧庭,认为这是一幅很美的图画,美中不足之处,是那对可爱的孩子并非由她所出……如果是她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想到这,他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有人在门外庄重的敲了三下。
“谁?”
门口现出一张皮肤松弛的脸,一对和年龄极不相符的富有野心的眼睛。
“高部长?”华钧庭显然没有忘记车祸那夜高的所作所为,对他充满了戒心,“您来找采玉?”
高仕伦点点头:“她不在?”
“她在散步,我这就去叫她上来。”
“不必了。”高仕伦笑了,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正好,华先生,我正想找个机会和你单独谈谈。”
“和我?和我有什么可谈的吗?”
高仕伦笑得更亲切:“华先生,你在商界的成就有目共睹,我想以你的洞察力,不会那么容易被事物表面的情况所迷惑。”
“有话请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好吧,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成见,实际上,我和唐天河市长共事多年,我对采玉一直抱有……很深的关爱之情……”
华钧庭几乎要冷笑出声。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希望看到她获得幸福,可是权力并不能给人幸福,尤其是女人,当她们拥有权力的时候,实际上也是距离幸福最远的时候……”

流觞轻轻推开婴儿房的门,粉紫色的窗帘低垂着,一室都是柔和的光影,静漪安静的躺在她的小床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星律手中闪闪发亮的“玩具”。
“你看,每一个水晶球里,都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在阳光下闪烁的碎片,是喜悦……在黑暗中浮现的段落,是悲伤……”
“所有的记忆都不会褪色,会褪色的,只是我们感知那些情绪的能力。”
“记忆是一种物质,所以,根据物质不灭定律,记忆中的一切都是永恒,只不过,变化也是永恒的一种形式。”
流觞不由痴了,这时星律回过头来,看见了她。
“你醒了,”他微笑着,“正好静漪也饿了。”说着,把婴儿小心的抱起,放进她怀里。
小婴儿情绪很好,立刻对她绽开一个甜蜜的笑容。
“她对我笑!”
“是的,她很爱笑。”
她一直知道,只要和他呆在一起,生活都会温暖熨贴,没有痛苦艰难,没有思虑愁烦,就算有意外,也是锦上添花的惊喜。
可是她也一直知道,和他在一起,不是命运对她的安排,只是那一天她太累太倦,迫不及待找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
他没有拒绝,并不代表她可以从此心安理得。
一思及此,她忍不住开口。
“星律。”
“恩?”
“那天……我……”
他温和的看向她。
“我……所以……所以我……你不必……我知道,你爱的是……”
镜片后的眼眸轻轻泛起涟漪,他把目光转向别处。
“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自信不会看错……只是我不明白,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来以她对你的感情,那个华钧庭根本没有机会的。”
对方忍耐的一叹:“流觞,谢谢你的关心,不过,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什么意思?”
“她和Washington,他们才是……彼此适合的一对。还有,”及时打断流觞未出口的追问,“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如果你还没有改变主意,在Tifanny定制的婚戒将在下周送到。”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阳光明媚,风却带着寒意,采玉用力裹紧了身上的黑色羊毛风衣,病后的她身形更显单薄。
“带你来许一个早日康复的愿望啊。”华钧庭满脸笑容,手里捏着一枚亮闪闪的银币,“你来抛还是我来?”
采玉低头望了望脚下的泉水:“我已经过了相信这些的年纪了。”
他伸出手来想抚摸她的脸,她轻轻避开,他不笑了。
“你心情一直不好,我问你原因,你说在医院住了太久很闷,所以我特地带你出来散心,可是,你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
“所以我只能猜测,你之前告诉我的原因只是个借口。”
采玉抬起头来。
“你想说什么?请直说。”
“没什么,”华钧庭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转霁,“我本来只是想在这里送给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一件很俗气的礼物,是谁说过,幸福都是俗气的。”
说着,他向采玉伸出手来,掌心是一只正红色的小盒子。
采玉马上垂下眼睛。
“你猜到了。”
“我……钧庭,我们……”
喷泉本就是校园内的一景,加上两人的衣着仪态均十分出众,俨然已经成为经过这里的年轻学生注目和议论的对象。
“你看,那两个人好像在打赌,”华钧庭故意使用了轻松的语气,“赌你会不会接受我的……”
“不……这太突然了。”
“别再逃避了采玉,你不会知道,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当我意识到你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的那一刻,我是多么感动,我对自己发誓,如果能活下去,一定要娶你。”
采玉后退了一步,华钧庭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说你爱我,从你十六岁的时候开始,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
“答应我。”
“不……”
华钧庭皱了一下眉。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我想你有权利知道——我在Tifanny订制这枚戒指的时候,恰好看到Paloma Picasso的另一份婚戒订单。我一时好奇,想知道是谁也不惜花大价码请这位设计师……”
采玉瑟缩的望向他手心的那只盒子,好像里面装的不是戒指,而是妖魔。
“没想到,竟然是个我们都很熟悉的人。”
“……”
听众的表情让他很满意,忍不住微笑起来。
“而且,新娘也是个我们都很熟悉的人。”
“……”
“其实,上次一起吃新年晚餐的时候,我就猜测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行了。”采玉虚弱的摆摆手,“别说了,我不要听,请你送我回医院。”
“好,”一种近乎于报复的快感让他很绅士的挽起采玉的手臂,“不过也许你还记得,流觞的女儿,叫做程静漪……”

冷冷的灯光下,淡青色的地面像月夜的湖水泛起寒波,涟漪如有生命般扩散开去,静静的吞噬一切暖色。
流觞一手抱肩,一手持笔,立在画架前,不时涂抹几笔。
画的主角是一个白衣的女子,立在齐腰深的湖水中,天上挂着一轮半月,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画里画外,两张脸出奇的相似。
“你每晚都要画三四个小时,又不肯把静漪托护士照顾,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
流觞回头微笑。
“是你,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唠叨了?”
星律走过来为她披上一件晨褛。
“一定要画这么压抑的主题吗?当心你的心情影响到孩子。”
“我没有心情不好。”流觞伸展了一下手臂,同时展开一个笑容,“相反,画画的时候,我有种快要得到解脱的感觉。”
对方轻轻挑眉,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问道:“画完了吗?”
“还没有,总觉得好像……还缺点什么……啊……是这里。” 流觞伸出笔指着画布右下角的湖水,可以看出,那里用木炭淡淡的勾勒着什么。
她熟练的用色棒加深了对比,水面之下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孔,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年轻的女人。
“是谁?”
“我不知道,”流觞继续点染着那对眼珠,整张脸上唯有它们显得清晰生动,仿佛能和画外人对视。“我告诉过你吧,我画这些画的时候像在梦游。”
“可是,我好像见过她。”
流觞闻言转过头来。
“在哪里?”
“不知道。”
长长的沉默间,有夜风穿过大厅,或许是幻觉吧,两人都觉得自己听见了泠泠的水声。

“很晚了,你回去吧。”
“不,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我还不困。”
华钧庭侧过头来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她扭过头去,望着窗外。
“既然没有,干嘛不看我?”他伸手拉住她的手,她不得不转过身来,眼神倔强中带着些许愠怒。
“我有种受人控制的感觉。”
“……”华钧庭愕然,继而笑了,“你太敏感了,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我一向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保护。”
“可是出事以后,你的身体状态和以前不同了,容易疲劳,经常头晕,政府的工作强度太大,还有危险性,我真的不放心……”
采玉抽出了自己的手,肃然的看着他。病后她面容清减许多,更显出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看得他阵阵心虚。
“你的意思是,不但不支持我提前恢复工作,根本是不希望我回到市府?”
华钧庭不敢正面回答:“其实,有意思的事情还有许多,比如画画啊,插花啊,烹饪啊……女人从政本来就是违背天性的。”
“我不会提前卸任。”
“……如果我说,我希望我妻子和我一起住在D城的家中……”
“不,我不会离开A城。”
华钧庭的神色变了。
“A城有什么让你这么放不下的?”他的唇边浮现出冷冷的讥诮,声音悄如耳语,“总不会是……别人的丈夫吧?”
“你!”采玉睁大了眼睛,眼泪不争气的冲进了眼眶,她努力控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栗,伸出手指着门口,“出去。”
华钧庭被她眼中的水光击败了,车祸后,她几乎没有在他面前哭过,复健的时候,护士都说她的忍耐力惊人,甚至在得知流觞和程星律婚讯的那个下午,她也坚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我说错了,对不起,采玉,你能不能当我没说过?”
“采玉……”这句近乎哀求。
“你……走吧,我真的……要睡了。”
谢天谢地,他终于离开了,她伸手关了灯,坐在黑暗里,静静的发呆。
配乐:江美琪 《想起》 歌手模糊的哼唱
……
多半的自言自语
是用来安慰自己
也许你字字句句倾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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